就在他为了思索方婉萱的话而想得出神时,那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又喋喋不休地杀回来了。
第一次,他竟强烈痛恨自己万人迷的身份……***
方婉萱回到房间,就将唐逸的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
她会处理的,只是她得先静一静才行。
片刻之后,她决定再度致电给“捕豚”男人,她不得不装出很嗲的腔调,希望他可以接受采访,这是她“美人计”最大的极限。
这世上应该有比“钱”更能叫人点头的,对吧!
“陈先生,如果真是价码问题,我们可以再谈!”方婉萱的态度极为诚恳,她自作主张,把条件放宽,反正她是豁出去了。
她一直以为这位“捕豚”男人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有人付了更多的“封口
费”。可是陈先生仍是一句“不行”就挂了电话。方婉萱挫败极了,难道她非用美色去诱人不成?
她并非不够资格,可是她做不出来,也不屑做。但现在呢?一趟澎湖之行无功而返,她等著被炒鱿鱼吧!
方婉萱虚脱似地倒在床上,斜看著沙发上那件蓝白相间的条纹西装像是在嘲讽她一般:“你的‘手段’又高明到哪里去了?”方婉萱抱著枕头好想大哭一场,偏偏又哭不出来。
因为她只会为了“爱”而哭泣的;她是“为爱而生”的女人。
***
方婉萱决定亲自登门造访,采取强人所难的方式。摄影师小吴咂咂舌说:“搞不好会被轰了出来!”方婉萱当下决定,她先进去试看看,如果可行的话再通知守在屋外的摄影师。
那是一幢用木头一根一柱搭起的房子,完全没有匠气的雕龙画柱,可见屋主也是个极为崇尚自然的人。
方婉萱在门口探望著,这屋子是没电铃的。
“陈先生!”方婉萱轻唤了数声。
但是屋内没有回应,于是她大胆地试推开木门,门并未上锁,而且是根本没有锁的木门,可见这儿是不设防的。她深吸了口气,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心情踏进了屋子,不请自来的后果她自有心理准备。
她保证会甜言蜜语,使出女人的看家本领来,哄得陈先生点头。当然这么做是有底线的,她能做的尺度仅限口头上。
“陈先生——”方婉萱依旧没得到回应。
于是她更斗胆地登堂入室,这是间完全木制的屋子,包括家具摆设。谈不上古色古香,但朴实质感绝对是有的。
方婉萱听到了谈话声;是两个男人的谈话声。
原来是有客来访,所以没人来应门。而且其中一个男声又是如此熟悉,她仔细评估后一口咬定——又是唐逸,走到哪儿都碰到这个瘟神。
倏地,她明白了一件事,“抢”了她新闻的人,就是唐逸。
这个拿别人钱财再来借花献佛的可耻东西,真叫人唾弃!
她气愤难平地走到了小休息室,两个男人坐在木矮凳上对饮著。他们喝的不是酒,而是茶,是天人菊泡的茶。
茶香四溢,原来经过烹调的天人菊别有一番风味。两个男人不时地交谈著,谈的并不是捕豚之事,而是摄影。
陈先生名叫陈书豪,人倒是没有书卷味,但眉宇之间一股豪气表露无遗,男性化十足的脸配上小胡子,年纪在四十岁上下。
对谈之中的唐逸神情十分专注,是她前所未见的。
方婉萱的到访,看似“打扰”到两人。她本来想表示歉意,然后岔开话题,可是她接著发现,两个男人根本无视于她的存在,没有搭理她,她就这样傻傻地站在一旁。
“一张好的照片需要有广度与深度,欣赏者驰骋于其中运用其想像力再创造出他所看到的影像!”陈书豪陈述对于一张照片的欣赏角度。
“没错!也就是说,欣赏者必须有一定程度的想像力与创造性,否则他只是死板地拍出一堆匠气的作品。”唐逸回应著陈书豪的看法。
啧!啧!好哲理!不懂摄影的方婉萱著实上了一课。原来摄影不是只在“拍”,摄影者本身的创造性更为重要。
“以花、草、树木而言,它们是大自然育化下最棒的创造物,是无法用人工设计的,镜头下揣摩出的也只是时间推移的淬练!”没想到陈书豪不只是个“潜水夫”,也是个品味男人。
有品味的男人,才懂得欣赏周遭人事物,方婉萱不禁对他们刮目相看。因为这两个男人谈的不是房子、车子、女人、金钱之类的庸俗事物,而是一种心灵的对谈!
“因此在艺术的领域里,我们尽量去完成那些接受真实的作品,才是最令人感动的,而那些拙劣的设计品,只会腐化我们的品味罢了!”唐逸饮口了菊花茶,他讲得十分投入而聚精会神。
这是方婉萱“认识”的唐逸吗?未免差太多了吧!
两个男人心领神会,在唐逸别有心机的诱导下,这场“交易”绝对是成功的。
不行!方婉萱得阻止才行,怕就怕来不及了。
“阿逸,你在澎湖当兵的日子学到了不少!”陈书豪哈哈笑了开来。他这才抬眼看了方婉萱一眼。
“我是——”方婉萱连忙自我介绍,递上名片。
“我知道!”陈书豪不等她说完便豪爽地摆了摆手。她只好将名片放在桌上。
唐逸自始至终没看方婉萱一眼,因为他太专注了。
“茶冷了!”陈书豪淡淡说了句。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难不成是我吗?方婉萱心想。她还得做加热水回冲的工作吗?“好!我忍!谁叫我有求于人呢?”
“我来——”方婉萱硬著头皮,自告奋勇做起了“下女”工作。
唐逸完全不发一言,无视于方婉萱的存在。
“唐先生!你要不要再喝点——”意思就是不喝茶就可以滚蛋了,轮到她和陈书豪聊天了。她巴不得他立刻从她眼前消失,越快越好。
“豪哥!那就这样子喽!”唐逸终于从沉思中转醒。
“你就看著办吧!老交情了!真怀念你在澎湖当兵的日子。虽然我们交谈次数不多,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搞了半天,原来他们是老交情了!难怪吃了败仗。
“陈先生!我们报社愿意——”方婉萱硬是厚著脸皮死缠烂打,没办法,工作仍要交差,不是吗?
“抱歉!我要的不是钱——”陈书豪果断地回了一句。
“这样子啊!那不知陈先生对什么特别有兴趣?”为了扳回劣势,方婉萱不得不把身子向陈书豪贴近一点!
这时唐逸嘲弄的目光扫了方婉萱一眼,她接收到了。嘲笑我吧!纵使再难堪她也必须撑过。
“不好意思!你不合我口味,我一向对丰满的女人才感兴趣。”陈书豪说得方婉萱脸不知往哪儿摆,想她好歹也有玲珑身段,竟然嫌她太“纤细”了。
“阿逸喜欢苗条女孩,你比较适合他——”陈书豪竟然当场把方婉萱推给了唐逸,太可恶了!这两个男人狼狈为奸!方婉萱脸是一阵青一阵白,如今她自取其辱了。
唐逸嘴角发出一声冷哼!是嘲笑她方才俗气的言行吗?
唐逸起身告辞,任务已经完全了。
可方婉萱却无功而返,而且陈书豪已强行送客了。他眼中的客人也只有唐逸一人。方婉萱只是帮忙倒个茶水。
“陈先生,你先答应我们报社的!”她就是不甘心。
“错了!我一直在等阿逸回来,虽然我们从未约定。”陈书豪不认为他失信于人,方婉萱碰了个软钉子。
方婉萱跟在唐逸身后而出,她实在是旧恨、新仇一起涌上来。
“原来朋友是用来利用的!不知哪家报社抑或杂志社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就把友谊出卖了!”方婉萱离开陈宅时毫不客气地贬损他,以挫挫他的锐气。
“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刚才那样子像什么来著!”唐逸口吻有著不屑,他其实全看在了眼里。
“我也不过是撒撒娇而已,又不犯法,哪像你——”方婉萱立刻回去。“一百万”之事仍悬而未决,她可没忘。
“你想当交际花还不够格,因为你太——”唐逸的话停顿住了。他想说什么?
太清纯、太天真……“太什么?太嫩了是不是?比不上你手腕高明!”方婉萱为他接腔。反正这种人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唐逸不想再回嘴,因为他发现她很轻易地就挑动他的心弦。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女人心思敏锐,他不想被她看透。
“别走——你别拍拍屁股就想走——”方婉萱见唐逸不再同她抬杠便要叫住他,她可是非把气出在他头上不可。谁叫他害得她丢了工作。
可是唐逸已走远,把方婉萱尚待发作的怒气全抛在了身后。
***
“小吴!告诉我关于摄影的一些事,譬如说,什么是曝光、双重曝光、景深、焦距、感光乳剂……”回饭店的路上,方婉萱直向摄影师小吴问个不停。
方婉萱是文字记者,对于摄影是外行。
“方小姐,你怎会突然对摄影感兴趣?”一向待人冷淡如水的方婉萱突然对小吴热络起来,让他又惊又喜。
“你讲就是了!越仔细越好!”方婉萱没正面回答,真叫她答她也答不上来。
***
明天一早的飞机就要启程回台北了。
方婉萱是以准备被砍头的心情回去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弄潮儿在海边玩著水,方婉萱看著这些女郎,一个个穿著三点式比基尼,争奇斗艳地玩得不亦乐乎,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些女人为何如此开心?她不懂。
但再仔细一看,她懂了,因为那个“讨人厌”也来了。而且他手上还拿著相机,他又想重施故技,这还得了,她非阻止不可!要不然这些女人全成了孝敬荷包的冤大头。
别以为女人都如此好骗,方婉萱发誓这一次要让他阴沟里翻船,底片全曝光不可。
一个个女人开始搔首弄姿起来,而且……而且又开始尽褪罗衫!天哪!成何体统,如果方婉萱坐视不管,她真是枉为女人了。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猛抓过唐逸的手上的相机,二话不说便将照好的底片抽出,看他怎么冲洗!
唐逸看著她的举止,既没阻止也没抢回。
他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著方婉萱,任由她为所欲为。
“看你怎么再欺骗女人、勒索金钱?”方婉萱把底片扔向海去,毁尸灭迹。
“你干什么啦!”天哪,责怪她的竟又是女人。
这些不知好歹的女人上了贼船还不知道!还替唐逸说话,天理何在!方婉萱枉做好人了!
她只好费尽唇舌解释一番。
“这个唐逸是个大骗子,专门以勒索女人的穿梆照为生,你们别被他斯文的外表唬住了……”
这些比基尼女郎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莫名其妙,过了半晌后,一阵爆笑声响了起来——“哈——”“哈——”“哈——”笑什么?什么事如此好笑!方婉萱弄不明白。
“我们本来就是花花公子女郎,不多脱一点谁要看呢!”一个笑得最大声、穿得最性感、脱得最彻底的女郎大声嚷著。
什么?
“原来我摆了个大乌龙,而且是超级大乌龙。”方婉萱只觉得脸上一阵辣辣的难堪。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下糗大了。她把相机塞回给唐逸,看也不敢看他一眼,便掉头跑去。
背后笑声仍然没有停止,方婉萱停下脚步,又折返了回来。
她要有风度才行。
她清了清喉咙大声说:“对不起,打扰了各位的雅兴,这期‘花花公子’出版时我一定去买一本来欣赏。如果拍出来的效果很棒的话,也许我可以下海兼差,没办法,你们的摄影师太有本事,害得我回台北后要喝西北风,还请各位姐姐以后有机会多多照顾。”方婉萱最近越来越会说“客套话”了。这是她以前做不来,也不愿做的事。
“唐先生!真是对不住了。弄坏了你的底片!希望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非常期待那天的到来。”方婉萱说得十分得体又让人耳顺。众女郎这才不再笑声连连。
可是有一个人笑了。
是唐逸。
只有唐逸看穿了她的把戏,因为他们早就交过手了。
唐逸这一笑如同形容女子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只是唐逸是魅力的“魅”而且笑得好甜,甜得像块蜜糖。
她本能地也含笑回应,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心照不宣。
“再见!”这一回先开口说再见的是方婉萱。
会再见的,因为这梁子是结下来了。她挺著背脊向前走,踩著坚定的步伐。她不再烦恼了!大不了换工作就是了,一下子她的心情从谷底爬上了高岸,她再度豁然开朗了。
她原先以为只有“爱”才会让她有如此强大的推动力,但她一直没有寻觅到。
现在她找到了新的替代品,那就是“恨”,她必须活得更好,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瞧瞧。
第四章
方婉萱在整理行李回台北之前,才发现那件被她“遗弃”在一旁沙发上的蓝白西装外套,她还没洗呢!
她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不过还来得及。
方婉萱嘴角扬起了一抹恶作剧的笑意,她也会设计人的。方婉萱即不是用水擦洗也不是送去快速干洗,她向柜台要了些酒精,她要用酒精来“消毒”这件肮脏人穿的条纹外套。
她对著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
嘿!嘿!那种拐骗为生的男人早该送去改造了。
用酒精消毒实在还太便宜他了,要不是硫酸会腐蚀衣服的话,她真想“毁”了他这个万人迷。
方婉萱找了把废弃的旧牙刷,她决定以折磨外套,来向外套的主人报复。
外冷内热的她,逐渐在释放她的内心感受,原来她也有作怪的一面。
里里外外全用牙刷刷过了,不行。他的心更肮脏,他的口袋不知装过多少不劳而获的钱财,她将口袋也翻了出来。西装外套外面共有三个口袋,她在口袋外侧吐了几口口水,再用牙刷拚命刷……等等,西装外套还有一个暗袋,她差点忘了。
方婉萱伸手掏出这最后的口袋来——前面三个口袋全空空如也,他的钱自然不会带在身上。咦?她的手摸到了个东西。有张硬纸塞在西装的暗袋里,凭触感可能是张名片。
这种人的名片,搞不好真印著「万人迷唐逸”这个不要脸的头衔呢!她顺手就把名片抽了出来,准备再唾弃它一次。
可是——方婉萱这一看,她竟看到了“自己”,那是印有她报社头衔、地址的名片,“方婉萱”三个字正回看著她,一时之间她自己也搞迷糊了。
唐逸怎么会有她的名片?
到了澎湖,她的名片只给过两个人。一个是谜样的潜水夫;这两年来一直烙印在她心中的神秘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