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在另一头,就在晒衣间隔壁……要不要我带你去?”辜子宙好心地问。
“不……不必了。”她低着脸绕过他,看也不看一眼就往前直走,哪晓得却傻呼呼地撞上墙壁柱角。“噢!”捂着额角,她痛得整张脸扭曲成团。
“要不要紧?”他吓了跳,毫无顾忌的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另一手则揉着她的额头。“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你做什么?”他突来的举动更令她惊慌失措,那掌心的热度竟导引出炽烈电流在身体里奔窜。
“笨蛋!不赶快揉揉会肿起来的。”被他这一反驳,她竟哑口无言。
行过客厅时,乔易君等人正看着录影带边吃零嘴蜜钱,瞧见她出现时,热络地打了招呼。
“阿兰要去洗澡啊!”
“要洗干净哦!”
刘海遮去了额角那抹红,只见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便从四双眼睛前晃过去。
听到他们叫自己阿兰,不知何以格外别扭,于是走没三步,她突地走回来。
“怎么了吗?”塞了半口的洋芋片,唐以群疑惑问着。
“可不可以不要喊我阿兰?”她鼓起勇气,皱起的五官显示了她的认真。
“嘱,那就喊你小兰花好了。”辜子宙坐到乔易君左侧。
“不要!”她语气上扬的强调。“请叫我兰妮。”
“兰妮?”辜子宙暗讽地一笑。“虽然这名字与你的样子不大符合,不过我们会尽量这么喊你的。”
季兰妮薄怒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终于没再出现恼人的红潮,然而那眸光却积蓄着千绪万端、带有某种程度上的困惑。
待她消逝在拐角处,乔易君口含着酸梅,若有所思地斜睨身旁的仁兄。
“怎么搞的?你对这位小学妹好然很有意见哪。”
“我?哈哈。”拨拨头发,他干哈两声表示“没那回事”,微乱的浏海中有一小撮头发翘起。“也不过才亏了她两句,就叫很有意见?”视线紧盯着电视,心里却不停倒带着先前的一幕。
“说真的,你们觉得她怎么样?”唐以群压低音量问着大家。“我总觉得她和咱们磁场不合,好像很难相处的样子。”
“人家是怕生嘛,谁第一天来就和每个人混得很熟啊?”乔易君不以为然的。
“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我们有个文静的小湄就够了,再多一个,咱们杜鹃窝肯定愈来愈冷清。”
坐在另一张藤椅上的林羽湄只是微笑以对,没有出声抗辩的意思。
“你唷,都大四的人了还想着要疯,该收敛一点了吧?”
“才不要!一想到我这三年来连半个女朋友都没交到,真是不甘心。”
“好啦,我牺牲一点充当你女朋友嘛,三个月一万块就好。”
扭着眉毛,唐以群摆“敬谢不敏”的表情。“虽然你是文学院的三大院花之一,不过,我还想多活几年。”
“唐以群,我有这么泼辣吗?”乔易君眯起了水灿的媚眼。
“虽不泼辣,亦不远矣。”
“去你的!”她马上抓起洋芋片的圆筒外壳丢过去。“我就算泼辣,追我的男人可是排到金门妈祖那么远。”
“这倒也是,所以我常奉劝周遭男性同胞,挑女朋友的时候,千万不能只挑外表,漂亮的带出去虽然很有面子,不过丑一点的有安全感。”
乔易君强忍着笑。“咳咳,我说学长哪,你日后要是交了女朋友,我会睁大眼睛瞧瞧她是面子族还是安全族。”
“呵……我希望她能面子里子兼俱。”
“啐,你想得美哦!”
打开日光灯时,已是晚上六点多的时候。
三个大纸箱在拆封后,陆续取出的家当琳琅满目。
季兰妮马不停蹄的整理行李,将物品—一归类、放置在该出现的地方。
就在她取出一本英汉辞典时,视线不由得落在纸箱内一只方盒上。
几经踌躇,她还是把它给带来了。
打开盒盖,埋头有数十张四乘五的护贝照片。
而这堆照片都有几个共同点:一看就知道是偷拍。捕捉的对象是同一个人、照相的技术很不好……
拿起其中一张,拍摄对象为一个戴着银框眼睛、书卷味颇为浓厚的男孩。他行走在操场边的树荫底下,肩上背着书包,穿着整齐的制服,由于拍摄地点过远,照片并不是照的很清楚。
尽管如此,她的手却在颤抖。
因为照片上的男子,正是她高中时暗恋了整整三年的学长——白云。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毅然的跑来南部念这所私立大学后,竟巧合的遇上他,甚至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不知道该不该欢天喜地?该不该痛哭流涕?毕竟,在她头一年考大学惨败后,她就决定把这样的迷恋长埋心底。
事隔一年,她吊了车尾考上这里,也在父母的安排下住到这所公寓。
潜藏的暗恋心情原已平息,如今突被挑起,那种五味杂陈的感受,是怎么也摆不平。
“这是幸?还是不幸?”她恍惚地自语。
敲门声拉回她的思绪,仓卒间忙将照片连同盒子塞到书桌抽屉里。
“谁?”
“喂!都六点四十五分了,你还在蘑菇什么啊?”常斐轩隔着门扯嗓嚷道。“我们五个人都坐在餐桌边等你耶!”
她有些心惊,老早忘了吃泡菜火蜗这回事,吧门一开,她内疚地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那我马上过去。”
“快点吧!我可饿扁了!”
想到大家眼巴巴地等着她一人,她赶紧灭了灯匆匆跟在常斐轩身后,脑子里却乱糟糟的继续想着那些尘年往事。
怎么办呢?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虽然补习重考的这一年,她已经淡化了对他的感觉,可是,难保现在不会又陷了进去。
话说回来,有件事令她相当的匪夷所思。
粥中认识白云时,他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斯文有礼的人。
在他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疏离的、内敛的表情。
尤其当他置身在人群中,那分忧郁闲静的气质更形突出,无须言语,你就可以直接发现他的存在。
但是现在的他却给她一种“本末倒置”的感觉。
不再温文静默、不再沉稳内敛,他……他竟然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痞子!
这实在太离谱了!
难道他从前的温柔儒雅是装出来的?
所以,他现在的样子才是他真实本性?
唔,她真的被弄糊涂了。
第二章
“来,让我们为新学期、新室友、新的夏天一块举杯吧!”将盛满啤酒的玻璃杯举高,唐以群朗声喊道。
“干杯!”其他人欢呼着跟进。
一口气灌了半杯啤酒到肚里,季兰妮拿起筷子正要夹些凉拌小黄瓜,坐她旁边的辜子宙却马上挖了一汤匙到她碗里。
“不错哦!没想到你敢喝啤酒。”
“啤酒虽然不好喝,但可以接受。”
“滚了滚了,要吃的人赶快动手吧。”乔易君将电磁炉的火速关小,一锅鲜红如血的泡菜火锅正冒着热腾腾的烟气,浮在上头的丸子、鱼饺、玉米、蔬菜仿佛在红海里游泳,看得人食指大动。
“好热喔,冷气开强一点。”常斐轩嚷,碗里的火锅料都已堆成小山丘,手握大汤匙还继续在捞。“呼……呼……好烫好烫!”
“做人不要那么贪心好不好?换我捞了。”唐以群忙抢过汤匙。“紊的满热的,冷气已经开最强了吗?”他已是满身大汗。
“子宙,你离冷气机最近,帮忙调一下啦。”乔易君撞撞他手肘。“新来的去调吧。”咬着小黄瓜,辜子宙撞撞另一人的手肘。
季兰妮愣愣地望着他两秒,感觉被撞的手肘麻麻的,心脏大力抖了一下。
深吸口气,她闷声不响的起身去把冷气机的风速调大、温度也降到最低。
讨厌鬼!猪头三!我诅咒你待会儿噎到、呛到、哽到!
“子宙,你干嘛又欺负她啦!”
“我有吗?可是她很听话呀。”他坏心地笑,一边捞着火蜗料。
“我叫你去,结果你又叫她去,她总不好意思再叫小湄去吧?”上掀眼睑,乔易君没好气的。
“别让我怀疑你的性向,你好像处处护着咱们小学妹?”常斐轩贼兮兮地说。
“吵死了,快点吃啦!”懒得再跟他们拌嘴,她喝下一口热汤。
一坐回凳子上,季兰妮却发现自己的碗里已经装满了食物。
左侧的林羽湄只是温吞的吃着东西,不可能主动替她盛,所以——她用眼角余光瞄着看似若无其事的辜子宙。
忽略了胸口冒出的那股悸动,她镇静地棒碗就食,怎知一块泡菜刚送进嘴里,那股辛辣却呛得她咳嗽不止。
“她呛到了,快点拿水!”搁下碗筷,辜子宙迅速拍抚她的背脊,一面向最靠近厨房的唐以群喊道。
“好!马上来!”
“好辣、好辣!”喉咙似火般灼烧,季兰妮一边叫一边灌水,爆红的脸上一阵扭曲。眼眶里冒着呛出的泪水。
“不能吃辣夹那么多泡菜做什么啊?”唐以群瞪着她的碗。
“可怜的孩子!”常斐轩深感同情的。“她一定是为了要和我们打成一片,所以想好好训练自己吃辣的功夫。”
咳了许久,季兰妮有些狼狈地抽张面纸擦擦鼻涕。
“你没事吧?”乔易君深表关心地问。
“嗯……嗯……”虽然很窘,但还是得继续吃,她把那堆泡菜拨到一边,先吃别的火锅料。
“对了兰妮,你是念哪个科系的?”唐以群问。
“中文系。”
“嘿,我猜对了。”常斐轩开心地举手。
“不铝不铝,咱们这儿总算来了位有文学气质的女孩子。”
“你们呢?”季兰妮反问。
“除了我和斐轩是资管系的,他们三个都是外文系的。”唐以群忙不迭答,塞了满嘴的泡菜,辣红了两片厚唇。
“喂,你要不要正式的介绍你自己?”常斐轩冲着季兰妮嚷道。“你话好少啊。”
“是啊是啊,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你让我们多了解你一点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络,她忖度好半晌,不知从何开始。
“我要怎么介绍?”
“怎么介绍你不会吗?”放下碗筷,常斐轩正经八百的捏了捏喉咙。“咳咳,那我来示范一次给你看好了。”
“你?不用了吧!我们可不想多了解你。”
乔易君没兴趣的摆手,但他仍然厚着脸皮开始说道。
“各位大家好,小弟名叫常斐轩,黑白无常的常、成绩斐然的斐、气宇轩昂的轩。来自山明水秀、纯朴自然的宜兰绵,家里三代同堂,还有一个弟弟在念技术学院,敝人在下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刚过,在升上大三的这个暑假,一共参加了十一次的对外联谊,不过前还没任何好消息传出,敬请大家拭目以待。”
“阵亡就阵亡,有什么好拭目以待的?”唐以群泼他冷水。
“嘿。我手头上握有四位清秀佳人的地址电话,正展开热烈攻势,不能说完全没希望呀。”
“清秀佳人?怎么,打算戒除重刁嘛,开始来点清粥小莱?”乔易君甚感好笑地打趣问。“你吃得惯吗?”
“有得吃就吃啊,总比饿死好吧!”常斐轩将一大粒花枝丸塞到口中。“别忘了我的铭言是‘宁·滥·勿·缺’!”
“难怪你把到的那些马子从未维持超过三个月。”唐以群幸灾乐祸的。“不然你是有好到哪里唷!”他狠狠一瞪。
“好了好了,焦点别拉远了,这回该轮到你了。”辜子宙在众人笑闹时把矛头指回她身上。
季兰妮有点气恼他的多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骂人。
“好吧,那我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她深吸口气。“我叫季兰妮,季节的季……”讲没两句却被打断。
“是季节的季哦,幸好你有说,不然我以为是纪念的纪。”常斐轩恍然大悟。
“斐轩,你有点品好不好?”乔易君不客气的往他的头顶巴下去。“喔,不好意思,继续继续。”他对着季兰妮傻笑。
“我家在台北,家里除了爸妈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另外,我是重考一年才勉强考上这里……大致就这样。”她轻描淡写的带过。“原来兰妮是台北人呀,那不就跟子宙同乡?”
“对耶,你家在台北哪里?”唐以群兴致勃勃追问道。
“……新店。”
“新店?”辜子宙颇为诧异的扬起眉。“你也住新店?”
“嗯。”不管你想起了什么,都别说了吧!她在心里紧张地祈祷着。“果然很巧。”他没什么反应的应了声。
“好快幄!今年的暑假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乔易君有感而发的撑着下颚道,一手拿着注满的啤酒杯晃来晃去。“后天就要开课,杜团活动也差不多要开始了,最重要的是,又要看到那些讨厌鬼。”“怎么,那几位艺高人胆大的白目男还没对你死心?”
辫了两口啤酒,她摇头。“确实还没有。想到他们,我头又开始痛了。”“兰妮,你有没有男朋友?”唐以群一时兴起再度发问。
每个人的筷子渐渐停下,嘴巴张开闭合的动作却没停过,有一着没一着的各自喝着冰凉啤酒,半打的量就剩最后半瓶。
“没有。”
“那有没有交过?”
“我吃饱了,可以离席了吗?”季兰妮避重就轻的询问乔易君。这是杜鹃窝里她唯一有“好感”的人。
“可以啊。”乔易君问。“那今天轮到谁洗碗?”
“当然是子宙。”唐以群答。
“新来的要负责洗碗。”辜子宙又立即把差事推到季兰妮身上。才一起身就听到这句,她气得火冒三丈,真想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然而一对上他湛然有神又深不可测的一双眼阵,到口的不爽又吞回肚子里。
“——好,让我来洗。”
“你真的要洗?”他们惊讶的左右互看。
“嗯,而且我事前也没帮什么忙,洗个碗也是应该的。”她想挤出和善的笑容,但嘴角却不怎么听话。
“既然你这么识相,那我们就不客气的丢给你洗喽。”众人乐得把啤酒咕噜噜扫进肚里,便把碗筷一搁,谈笑自若的离开饭厅。
“烂人……都是一堆烂人!”
忿忿不平的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盘碟筷,季兰妮气得脸都绿了。洗碗槽里摆的这些碗碟不只是他们吃火锅留下的残骸,还有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总而言之,她确定她误入贼窝。
这下可好,今天不过是搬进来的第一天。
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宪竟会多彩多姿、还是多灾多难呀?
大致说来,她不是个太活泼的女孩子。
开朗外向、乐观进取,从来就与她无关。
但与文静内向、温柔大方,却也沾不着边。
论外貌,她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正常大小的眼睛,不够水汪汪也不够乌黑圆亮;极为普通的鼻子嘴巴眉毛,搭在一块的五官再平凡不过。
论身材,她有着一六五的高度,体重却只有四十三,听起来虽是个纤细瘦弱的组合,也颇为让人羡慕,但这却是她最大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