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的织腰,凝视着碧绿涟漪的湖面,偶有飞禽走兽在林径间走没,增添不少生气。
“我小的时候,常常都是独自一个人玩,没人陪我。”她的思绪一下子拉得好远。“所以我常常东跑跑西跑跑,像探险似的满山乱窜。有次迷了路撞进这个山谷,才发现别有洞天。后来我大哥出动了整个‘无偷窝’的人四处找我,我还记得我因为走得极累,所以在一个布满藤蔓的天然山洞内睡着了,当他们把我抱回去的时候,我正睡得甜呢,一路上都没醒过来。”
“做你的哥哥也更辛苦,动不动就得出远门找你。”
“我二哥说我小时候很好动,看到大伙儿会轻功,就吵着要学,也不怕拉筋的痛,一开始常使不上劲跌得鼻青脸肿,不过就是没见我哭过。”
耿识涯直勾勾地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出奇的温柔,还挂着一抹微笑。
“原来你的倔强是与生俱有的,难怪连我都撼动不了。”
“如果不是这样,也没办法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她苦笑。
“为什么这么说?”
一片落叶飘落眼前,侯荔抿抿唇,心中绞过黯然。
“我是个爹娘不详的弃婴,如果我二哥三哥没有把我捡回‘无偷窝’,说不定我现在在路边行乞、在妓院卖淫呢。”
“别这么说,至少你没有变成杀人放火的坏蛋。”
“那我是个好蛋喽?”她仰起脸蛋儿,娇俏盈盈地嘟嘴问。
“你生来就不平凡,当然是颗好蛋!”放柔了目光,他无比宠溺的捏捏她的粉颊,使劲一带将她再次卷入怀里。
“对了,我带你去那个山洞,那儿才是真正的漂亮。”她兴奋地说。
“在哪里?”他极目四顾。
“在湖岸对面。”
她不由分说的挽着他的臂膀,拾着青苔丛生的小径,相互依附着走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累了?”见她额上沁出了汗,他伫足不前。
她红彤彤的面庞漾出一抹灿烂的光晕,直摇首说不会。
虽然湖面不广,但弯曲的路也让他们走了好一会儿,耿识涯突地眯起眼。
前方由于地形复杂、坡度陡斜,造成林相参差,立木疏密不一,然而藤蔓纠结的树网里,一个人高的石穴就隐蔽在后方,若不是无心闯入,恐怕还找不到这等秘密之地。
“当时你哥哥能在这里找到你,着实很不容易。”仔细查看了周遭的环境后,他有感而发。
“他们后来想想,也觉得颇不可思议。我想,这或许是心有灵犀吧。”溜了溜眼珠子,再补上一句。“只可惜我和哥哥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但你们如此相亲相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耿识涯听她叙述有关于“无偷窝”的人事物,觉得他们虽身为窃贼,却有着血浓于水的真情。
“这回你从贡玉镇而来,有跟大娘交代一声吗?”
他侧过脸,幽邃的目光灼亮慑人,沉甸甸地落在她困惑的眼中。
“我跟她说了,而她也期盼着我能如愿把你找到,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取得你哥哥们的允准,让我了却心愿。”
眨眨眼睫,两朵染红的云彩飞上了双颊,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害羞的垂下脸。
“噢。”
他靠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拂上她的眉心。
“你想,他们不会反对吧?”
“他们很疼我,应该是不会。”最起码也有八分把握。她认真的蹙着眉头想,那模样煞是娇俏可爱。
禁不住她的吸引,他微微俯下身,轻轻摩掌她白嫩的耳垂吮吻,呼出的热气像要烧着她,震撼着她的心与灵魂。
“识涯……”
不让她开口说话,他炽热的唇封住了她所有的疑问,环住她的身驱,他身上的热度熨烫着她,打乱她的呼吸。
翻搅着如蜜的柔软,舌尖戏谑地舐过留在她唇上的温暖,她怯生生的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喜欢他吻她,让她晕陶陶的像是有了一双翅膀,可以飞在云端上、飞在彩虹桥上。
他两眼如鹰般牢牢盯住她迷离如醉的双眸,眸光倏地转浓,火热的唇放开她,炯炯的目光灼烧她的双眸与心灵。
“识涯,我……我喜欢你……”
他凝眸睬她,唇角好温柔好温柔的上扬,接着将她整个抱起,慢慢踱步朝山洞里走去。
山洞里的地面光滑,山壁布满由外头一直延伸进来的藤蔓,也遮蔽掉大半日光,洞穴中却出奇的温暖。他将她轻轻放下。
揪着怦怦狂跳的胸口,她半睁着水雾澄眸凝望他,却见他埋入她柔腻的颈子,热唇贴在她轻颤的颈线上滑动……
扯开她衣襟,他倏地停住不动,眼睛被那道如梦似幻的紫色烙印给吸引住了。
“这是……”
她羞赧的垂首。“从小就有的胎记,是不是很奇怪?”
“只要是在你身上的,我无一不爱。”他情意浓烈的嘎声道,接续在她雪白的肩上烙下整排绯红。
她的胳膊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凝结的热气让两人都呼吸急促,全身都火热起来,全身都燃烧起来,他的心脏几乎要裂腔而出了。
他的脸由红转白,他的胸腔正剧烈的起伏,他的鼻息不平稳的颤动着。他凝视着她,深深的凝视着她。
“今生今世,我再不要失去你。”他的声音当哑、低沉、激动,像来自深谷的回音,绵邈却带着痛苦。
她那发热的双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水汪汪的发着光,嘴唇因热度而干燥,却红得像新鲜的草莓。
“我也是……”她充满感情的回应。
重逢的喜悦,化解了心中的结;深爱的誓约,驻扎在心底生根成长。
两个随蜷的身影,就在切切呢喃中凝聚春光无限,融化了所有的隔阂,亲昵地合为一体。
洞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暮归的野雁,成群结队往南方飞去,日落后的湖面,却还是涟漪片片。
☆ ☆ ☆
气派恢宏的长形皇宫,坐落于大理城偏南方,经年累月的饱历风霜,却无损它鬼斧神工的雄伟壮丽。
一座狭长的七层宝塔矗立在皇宫中央,乃为祭司观测天象的场所,用不等边四方形巨石砌成的墙,每隔一段相等的距离,就竖立一刻有石龙盘踞、高三十尺高的石柱,尖端朝天。
一栋建筑宏伟的金顶寺庙耸立在宝塔正后方,是僧侣平时潜修佛事、为君祈福、为民祈平安的地方。
此刻,一个手持法衣,身着金边褐色袈裟的高僧,在两名小沙弥的伴同下,步出金顶寺,沿着石板路,经通报后来到皇宫内院,直抵皇后温柳迎所住的“蕴影宫”。
“蕴影宫”坐落于皇宫北边,左临鱼池,右映荷塘,碧水楼影,小桥流水,令人赏心悦目。步入红墙夹道,穿过翠竹林荫,两重院落式的建筑,倚着苍松翠柏,还有大量栽植的慈竹、樟树及榕树。
温柳迎喜爱绿色棺物,也因此“蕴影宫”之名由此而来。
宫女小婢们见是国僧崇智大师前来,心底全都有了个谱,掩不住喜悦之色急忙通报皇后。
温柳迎听到崇智亲自入宫,即使原先躺在床上安养风寒,也硬是要下榻接见,不让他行赘礼。
“崇智大师,你匆匆忙忙而来,是不是已有小女的下落了?”见到国僧,温柳迎那终年苍白憔悴的脸庞,似乎有点起色。
“不负皇后日夜思念,已有一位公主的星象波动。”
“那么,有办法即刻将她寻回吗?”温柳迎顾不得身为皇后之仪,整颗心焦灼得乱了方寸。“那其他的呢?我其他的孩子们都安然无恙吗?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见着她了?”
“这是当然。”崇智大师明白她十八年来所受的折磨与煎熬,放缓了语气安慰她。“皇后不必担心,即使只凭一点蛛丝马迹,要寻到这位星象波动的公主并不困难。”
“那、那……那她在哪里?你们、你们派人去找了吗?”
“皇后请放心,老僧会去禀明陛下,请陛下派遣人力,我也会让徒儿凝真跟随。”在崇智睿智慈蔼的面孔中,有着无比的关怀。“老僧会先告诉皇后,就是因为知道您十八年来为此忧虑挂怀,继而积劳成疾。希望皇后从此善待自己,将宿疾解去,才能平安的迎接小公主回宫。”
“崇智大师说的是,从今天起,我会乖乖吃药,不再愁容满面,免得……”温柳迎眼中忽又一黯。“免得圣上对我感到厌烦……”
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在十八年前深受皇帝段政兴的呵护与疼惜,然而打从她生了五胞胎女儿,遭受天谴般的诅咒之后,夫妻间原有的浓情蜜意,就在她夜以继日的以泪洗面中慢慢的耗尽,一点一点的消失。
她不怪他,毕竟他是一国之主,可以得到的女人那么多,她能当上皇后,曾让他捧在掌心疼爱过,已足一生感念,她不在乎他还爱不爱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为了她五个女儿,她不能再病容满面,整天躺在床上呻吟等死,她必须好好振作起来,不让段政兴嫌恶她,继而休了她,改立那个萧瞿蓉为新皇后。
是的,还有许多人是站在她这边的,她要把病养好,盼着女儿回宫。
☆ ☆ ☆
眼看更夫已经敲响二更天的锣,侯荔去落暮坡赴约至今尚未回来,侯立史急得在三宝殿上踱来踱去,几乎要把地面磨出一层皮来。
晚上她没回来用膳,他就派人去沈家染坊询问,沈大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承她是受了点好处,见对方相貌端正,不像居心叵测的人,才答应替他牵这条线,用自己大儿子的名义约侯荔见面。
侯立史听了大为忿怒,是什么缘故非得用这种小人伎俩把侯荔给约出去?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姓啥名啥,只知道他似乎不是大理城里的人。
君梦弦知道大哥疼侯荔疼进了骨子里,见他发飙不好插话。不过都这个时间,该找的地方也翻了几遍,实在不好留着满屋子的人劳累奔波。
“大哥,有句话,妹子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尽管还在气头上,但侯立史对于这刚进门没几天的弟妹,自然不能恶言相向。
“你说吧,我在听。”
“现在已经二更天了,大家忙了一天,明天还有各自的活得做,你不如就先放他们去睡,留我们几个人等着就好。”
“不成不成,荔没回来,谁都不许上床睡觉!”侯立史铜铃大眼一瞪,恫吓的语气魄力十足。
“荔也不是小孩子,我想在咱们皇城,她是不容易出事的,说不定这位不知名人士是她熟识,才会耽搁到现在。”
“熟识?除了我们,她哪儿来的熟识?”
“大哥别忘了,沈大娘说这男子似乎不是咱们城里的人,也就是说,对方有可能是外地来的,而几个月前,荔去了贡玉镇,你想,会不会是那边的友人不远千里来这儿找她?”
“就算是这样,有必要耗到三更半夜还不回来?”虎掌重重往木桌一拍,厚实的桌身几乎要裂成两半。侯立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没有丝毫的放松。“哼,要是这男的不安好心,那荔不就完了吗?”
君梦弦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一愕,侯立强蹙着居心自后方按住她的双肩,示意她别说了。
“大哥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他语重心长的凑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道了。”
约莫半盏灯油的光阴过去,马当先半睡半醒坐在三宝殿外的石阶上,感叹年纪一大把了还得守在外头。
蓦地,远远的草丛小径里出现两团人影,他揉揉眼,睁大再睁大,忙不迭挥手拂去那些碍事的虫子飞蚁,忽地跳起来嚷着奔进殿内。
“回来了回来了!荔回来了!”
“什么?”侯立史箭步一跨,飞也似的揪住了马当先的领口。“她在哪里?”
“哎呀,别急别急,费不了一会儿工夫就进门了。”
确实费不了多久工夫,侯荔畏生生的握着耿识涯的手,在众人错愕的眼光里,慢条斯理跨过门槛,站在三宝殿的正中央。
“哥……”
瞧小妹微乱的云鬓发髻、红嫣如醉的面颊,有几分转换为女人的羞怯。她明显被人吻得肿胀的杏唇正紧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心虚又难以启齿的神情,彻底激怒了侯立史。他愤而望向这个英姿勃发、站得挺直的男子,惊于他毫无所惧的坦然与坚定。
“说!你是谁?你把荔带去哪里了?”
“在下耿识涯,远从贡玉镇而来。”耿识涯不卑不亢的正面迎视侯立史那火冒三丈的脸孔,加重了手的力道,让侯荔切切实实的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与沉着。“您必定是荔的大哥,耿某愿向您请罪!”
“请个屁!”
侯立史张牙舞爪正要扑上去,侯立勇大惊,挡在前头。
“大哥,荔回来了就好,用不着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没见着荔被人欺负了吗?”他气喘吁吁。
“哥,我没被欺负,你误会他了。”在众人面前,侯荔头一回没了气焰又心乱如麻。“他对我很好,我……我们……”
“你们怎样?”
“我们……”
耿识涯凝肃的向前一步。
“侯大哥,请把荔嫁给耿某,这辈子,我会如您疼她一般,也把她捧在手掌心疼爱。”
“把荔嫁给你?你凭什么要我准了这亲事?哼!”
“我和荔彼此心属,千里迢迢而来,也只为再续前缘,娶得她为妻。”
“原来就是你!荔在贡玉镇的时候就已经被你给欺负了,是不是?”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加油,侯立史变脸咆哮,眼看大家都快拦不住他了。
“哥,你这个笨蛋!你说你疼我,却不愿意疼这个我爱的人,我不理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侯荔汹涌的眼泪迸出眼眶,掩面跑了出去。
“荔!”
“大哥!”侯立勇看不过去的挺身而出,抓住侯立史的臂膀不让他走。“你是怎么了?我们这么多年疼着她、爱着她,不就是希望她过得幸福吗?现在有个人站在这里请你成全他们,你为什么发疯似的拼命责怪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俩是真心相爱,不是一时冲动的被爱冲昏头,难道你心盲眼盲,看不出荔有多想和他在一起?”
侯立史震动了,不敢相信这个平日怕他怕得要死的三弟,这会儿居然胆大包天揪着他的胳膊?“你如果希望荔快乐,你就不应该阻止他们。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还要门当户对,更何况他是什么来历,我们都还不知道,你这样为阻止而阻止,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终于,侯立史跟枪的退后,跌进一张圆椅凳里。
许久许久,偌大的三宝殿没有一丝声响,每个人都噤声不言,如临大敌般的左右张望,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