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叔,人家可是好心来帮忙,你讲话就这么不留情。”
“哎呀,我也是好心纠正你呀,怕你一错再错嘛。”李大山不好意思的干笑着。
“哼,算了,我不要在这碍手碍脚了。”
走出厨房,傅衍梅正在算帐,看到侯荔仍是一脸笑盈盈的。
“荔呀,是不是厨房不好待,要出来透透气了?”
“耿大娘,不是不好待,是我笨手笨脚,连切个葱都被人家嫌呢。”她状似撒娇的努努嘴巴。
“怎么会呢?我倒觉得你会的粗活挺多的,跟一般娇贵的名门千金大不同。”
“那当然啊,我们家穷,可没有佣人使唤。”话是这么说,却不自觉的想起她那苦命的二哥和三哥。
就在这个时候,楚媚璃那一身像花蝴蝶似的云裳钻进了客栈里头。引颈高盼间,见到耿大娘和那个贱丫头在聊天,虽然面目扭曲了下,还是故作客套的慢慢走来。
“大娘,请问耿大哥在不在?”
“他和衙门杜老一块出去忙了,你有事找他的话,晚一点再来。”傅衍梅客气的柔声回答。对于这楚大小姐,地方上几乎没人敢得罪。
“怎么,耿大哥成了捕头!”楚媚璃瞪了瞪侯荔,觉得她待在这儿更是碍眼。
“只是帮忙。楚小姐有什么急事吗?”
“哎呀大娘,喊我媚璃就行了,您是长辈,叫我小姐那怎么担待得起?”她笑灿如花。“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我听说大家为了这采花盗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想尽点绵薄之力。”
“你的意思是……”
楚媚璃压低声音的凑到傅衍梅耳边。“我想去当诱饵。”
“这怎么行?”傅衍梅吓一大跳,这事非同小可,她不由得面色严肃。“要是有了个万一,你的爹娘怪罪下来,那是任何人都担待不起的。”
“反正耿大哥一定会保护我,我才不怕呢。”
“这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楚家二老不会准,你别害了大家。”傅衍梅深吸口气好言相劝。“楚小姐,听大娘的话,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这采花盗没你想的简单,你不要忘记,大娘的女儿就是惨死在他的手下!”一思及此,她握紧拳头微微颤抖,必须倾尽全身力量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侯荔见状,再也受不了的挺身而出。
“这年头真是怪事特别多。人家想活活不了,你是拼了命想送死,大家喊你小姐小姐,我看你是恨不得命比人家短一截。”
“嘿,又关你什么事来着?要你插嘴!”楚媚璃凶巴巴的驳斥,她绝不要像上回一样被人奚落得那么凄惨。“别以为住在客栈就有耿大哥罩着你,我呸!门都没有。”
“是啊是啊,哪像有人自以为是千金大小姐,处处有人罩着她,其实她不知道,被豢养的狗就算再名贵,也只是一条狗。”侯荔就看不惯她那盛气凌人、养尊处优的娇纵与任性。
“什么?你又骂我是条狗?!”她忍无可忍的尖叫。
耿大娘夹在中间见她们两位姑娘家吵得面红耳赤,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连畜生都骂出了口,她对侯荔也算刮目相看。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怎么说吵就吵起来了呢?我倒不知道你们先前就认识了,听大娘一个劝,大家萍水相逢交个朋友,要是交不成朋友,遇上了就装作没看见,犯不着为点小事吵得脸红脖子粗,好不好?”
“对不起,耿大娘,让你为难了。”侯荔不想大家下不了台,这会儿已有不少人在指指点点,而且她自知适才说话过分了些。“你放心好了,往后我要是再看到她一定避开,不跟她吵了。”
“是谁跟谁吵来着?敢骂我是条狗,信不信我让你出不了贡玉镇的镇口?”楚媚璃余怒未平,扫了扫那些在门口的家丁,她使了个眼色。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跟我敬三杯酒道歉。”逮着机会,她这下可襥了。
“我不会喝酒,跟你说句对不起,领不领情在你。”侯荔眼见原有的客人都纷纷走避,显然影响到客栈的生意,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好,那你说呀。”
忍耐、忍耐、非忍耐不可!
“对不起。”
“什么?”楚媚璃一脸故意的把手挤在耳边。“听不到呀。”
“我说对不起。”她字字清晰的加重音量。
“怪了,你是在说给地上的小蚂蚁听吗?怎么我听不到。”
她气得扬起脸,却又不忘回讽她一句。“连小蚂蚁都听得到你听不到,你如果不是重听就是比只蚂蚁还不如!”
“你!你有种再说一次!”楚媚璃的脸再度骤变。
“哼,我不和你这种没教养的人计较。”
为了大娘,侯荔断然决定先离开客栈大厅再说。她扭头走人,但是才一跨出门槛,两个体型壮硕高大的家丁就挡在她面前。
“姑娘请留步!”
“又是两条看门狗!”她不屑地用鼻子一哼,转身绕开往前走。
“姑娘如果执意前行,我们只好不客气了。”
侯荔还是停都没停一步,两个家丁互望一眼,百般无奈的动手擒人,怎知突然有一道人影自屋顶上跳下,及时扣住了他们各自伸出的一只手。
来人冷峻的目光往后一望,楚媚璃见了立刻堆上又尴尬又羞恼又欣喜的表情。
“呃……耿大哥你回来了呀。”她绯红着脸娇声说道。“人家在这儿等你有好一会儿了。”
“这是什么意思?”耿识涯将他们的手推回,并站到侯荔的身前。
“这……”楚媚璃赶忙故作忿怒的过去给他们一人一巴掌。“做什么对个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是的小姐,我们知道错了。”家了可怜兮兮的捂着脸。
“她哪里得罪了你们?”耿识涯十分不悦,若非他刚好返回,恐怕还不知这楚媚璃会怎么对待侯荔。
“哎哟耿大哥,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楚媚璃无限委屈的抿着红唇。“人家会来找你,全是因为好心想去当诱饵来引出采花盗,怎知她在一旁听了就骂我是条狗,后来又说我连只小蚂蚁都比不上!这话我没乱说,大伙儿都亲耳听到,包括耿大娘也可以作证。”
“因为她不懂得尊重别人,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我觉得她比狗还不如。”侯荔压抑地冷冷反驳。就算耿大哥要怪罪她,她也认了。
“诱饵的事情我们自有想法,楚小姐请回吧。”耿识涯四两拨千金的回道,看也不看楚媚璃一眼。
“耿大哥……”她不依的。
他偏转过身形,给了侯荔一个谅解的微笑。“没事了,没人伤到你吧?”
这是什么情形!她说话这么难听,他怎么一点都不介意!
侯荔呆呆地摇头。“没有。”
“那就好。”
楚媚璃简直不敢相信耿大哥连理都不理她,反而去哄一个乳臭未干的贱丫头,对侯荔的敌意更加深了。
她不信、她不信、她死都不要相信!
恼火地踏着脚步回家,她发誓她一定要整倒这个侯荔,要不她绝不甘心!
第五章
端坐在云倚坊那张雕琢精致的红木桌前,侯荔默然无语的垂头扒饭。明明饥肠辘辘,却每吃一口就停顿一次,不时偷偷抬起眼睫瞧着耿识涯,冀盼他能对她说句话。
他的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轻郁,食之无味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忽地,筷子一停,只见他欲言又止。
“你、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她沉不住气的抢先开口。
他顿了顿,强按捺下心中不安。
“这几天下来,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呃……”她强咽下口中食物。“我……我要找的那位姨婆已经搬走了,不过我问到了她的新住处,只是不在贡玉镇,等我回大理城跟家里人报告后,再依情况斟酌。”虽然这谎撒得很不高明,但她只能违背良心的回答。
耿识涯握着筷子的指头微微一颤,逼自己深呼吸。眸光忽尔转浓,不露痕迹的平稳心中波澜,语调平板僵硬。
“那么,你已经打算好什么时候要回去了吗?”
咬了咬唇瓣,她忍不住夺口而出。“老实说,我也想当那个所谓的诱饵,帮大家把采花盗引出来。”
“你在说什么?”他凝肃的收紧下颚。“你自己都骂过楚媚璃不爱惜生命,为什么还有这种念头?”
“我和她不一样,她是个弱女子,而我不是。”
“如果和颜不莒比起来,你还是个弱女子。”放下竹筷,他抑郁漠然的起身行至耿筠翠的画像前,仰首一望,痛楚再度卷土重来。
“这回我来贡玉镇受到你和大娘的诸多照顾,虽然大家不知道飞鸽传书的事,但我心里实在难受,要是可以顺利抓到颜不莒,我就可以将功赎罪了。”她明净水湛的双瞳和抿直的唇形,表示她赎罪的决心。
“要是赔上了命,值得吗?”回首睇凝着她眼中的光芒,某种情愫加重他心中的难舍。
“我福大命大,才不会死呢。”她任性的抗议,却又被他深邃的眼睛给望得面色酡红。
耿识涯无声的在心中轻叹一声。
“明天你有空吗?”
明天?明天她打算上观玉庙去一趟,不过……
“有啊,耿大哥有什么事吗?”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伴我同行?,”
她听了连忙点头。“我当然愿意。”
“那么我明个儿午后在客栈门口等你,你可以用完了午膳再出来。”
“喔,要去什么地方啊?”
“去了你就知道。”并非故作神秘,他只是不想说出来。
尽管有些纳闷,但她还是满心期待着明天的来临。懵懵懂懂的心房,在须臾间早被斯人占据大半。
☆ ☆ ☆
在这云雾氤氲,春夏交接的时节里,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行走在田梗阡陌间,路旁的草花正缤纷灿然,绣线菊、大花落新妇等在望眼可及的石肩壁上开得热烈,走入林间细看,路旁黄花成片娇怜怒放,空气中透着一股冰凉清芬的气味,沁心的微风徐徐拂面,驱散心头间的俗事。
再往林荫深处尽头而去,原本枝叶茂林远去一片天的日光,忽又刺眼的恣意洒下,放眼望去,斜坡草原上开满了花姿艳丽的野牡丹,似是绵延到天边无穷尽。看到这景观,她惊奇的睁大澄瞳,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薄雾,闪着欣喜的光彩。
“哇……美呆了……”掩不住强烈的兴奋,她双手展开往前奔跑,投入野牡丹的怀抱。
徜徉在紫色花海里,她来来回回不住穿梭,像只花蝴蝶恋恋不去,红彤彤的粉颊满是愉悦美妙的倩笑,耿识涯遥望着她,忍不住地跟着微笑,又有旧时记忆涌上心头,让他的笑容瞬间隐逝。
好一会儿的光景,侯荔又蹦又跳地出现在他面前,笑灿如花的面容有着鬼灵精的狡黠。
“你瞧!”她伸出右手,有只小青蛙服服贴贴的蹲在她掌心,两只黑白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可不可爱?”
“可爱。”
“还有哦!”她贼贼地伸出左手,上头是小蜗牛。她皱着鼻子变声。“你好,我是阿牛,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生子哟!”
耿识涯笑开了,被她这么一逗,心情很难变糟。
见他总算有了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把青蛙和蜗牛,一放回花丛里,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
“耿大哥,你专程带我来这看风景的?”她好奇的问。
他轻轻地摇头,又朝前走去,侯荔赶忙跟上,没一会儿又见他停步。
“到了么?”她蓦地收口,矗立在眼前的,是一个被花草围绕的坟冢。虽然不识字,想必石碑上清清楚楚刻着的是“耿筠翠之墓”五个大字。
“今天是她的忌日,她在这儿已经待了三年了。”他幽邈清冷的语调如山谷回音。
侯荔敛起笑容,尊敬而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墓冢祭拜一番。
“筠翠生前也很喜欢那片野牡丹花海,虽然她的身体差,每回来这总是千辛万苦,但她还是爱来,说这里是她的最爱。”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因此她死后,我便决定将她葬在这里,一辈子和野牡丹花海在一起。”
“……你一定很疼爱筠翠姐姐。”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爹娘视她为掌上明珠,她的死,曾让我们耿家陷入生不如死的地狱中,如今,我不想再尝一次那种感觉了。”
侯荔望着墓地的身子一震。她轻轻瞥眼,才知耿识涯正深深地望着她,仿若穿透她,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答应我,不要去招惹颜不莒,不要想当什么诱饵,好好的活着,像现在一样的活着。”他眼里的倨傲和冷涩竟变成一种难言的苦恼。
“耿大哥……”
“我知道你终究会离开贡玉镇,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平安的来,也能平安的归去。”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她心跳,让她悸动,让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抹柔情,泛起酸楚的浪花。
“我答应你,我不当什么诱饵了,我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不珍惜,当初她也不会吃下那鸽子肉了。“而你也一样。为了耿大娘,你凡事得多加小心,大娘虽然总是表现坚强,其实只是不想你为她操心,但她心里面很挂念你的安危,生怕你会有所损伤。”
“我既然能在颜不莒和颜不伦两人的争斗中全身而退,也就不在乎单单一个颜不莒了。”他冷酷的道。
“可是……你在明、他在暗,你杀了他的兄弟,他一定会找机会报仇的。”
“放心吧,他的手段再怎么卑鄙也难不倒我。”
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话若出口只是徒增烦恼。千万思绪积在胸中无处挥发,她难过的敛下两排细长的眼睫,想回家的心情和想待在他身边的情绪竟成了磨人的拉扯。
几只不知名的飞禽划过头顶飞掠天边,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除了窒人的沉默还是沉默。
耿识涯黝黑清澈的眼眸凝满了内敛怜惜的情感,但那股炽热如火的光芒再也抵制不了。
在不知不觉的恍惚中,他已伫在她脚跟之前,距离不过两个拳头。
有种魔力在唆使她将脸慢慢仰起,在他清晰的目光中,看到自己双颊犹如绯色玫瑰朵朵绽放。此刻的她,笑靥染红霞,艳胜二月灿开的桃花,眼睛里是烧灼般的热情。
终于,这眼光像一把火,烧毁了他所有的武装,烧化了他所有的顾忌。朝前再迈一步,他把她拉进怀里,俯下头去——
他的唇轻轻贴在她紧闭的眼皮上,吻住了那道火焰……
出乎意料的,他的唇是如此柔软,她轻轻颤抖,为他的吻而悸动。然后,他的唇失控的滑落,沿着她光滑的面颊,忽又蜻蜓点水的跳到她两片薄巧如绸的唇瓣上。他是这样的温柔与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品,稍一施力便会化为碎片,当他从她的唇上移开,她还深深停留在那片刻的美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