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田医师走出病房前对惠淳说:“慢慢来,急不得的。”
病房内只留下惠淳和熟睡的江口静信,看着他的睡脸,她有股想哭地冲动,而泪真的无声无息地挂上她的脸。
※ ※ ※
“对不起!静信先生不见惠淳小姐。”特别看护走出病房来。转达了江口静信的意思。
惠淳早猜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但秋红却为她大抱不平,“我们是他的亲人,他怎能挡我们于门外?”
“他只说不见我,并没有说不见你,你进去看他吧!我在外头等你。”惠淳平静地说。
“真是的,你干嘛委曲求全,你还是跟我进去看他吧!我不相信他会狠心赶你出来。”秋红不平地说。
“秋红,你别生气了,你忘了他是病人吗?”惠淳好言相劝着,其实她是很想见他,但自从他知道自己可能终身不良于行后,他就一直把她拒于门外,不管是谁陪她来,他始终不改初衷。她大可死心的,但偏偏她就是死心眼,甚至老是抱着希望,相信有一天静信会突然愿意见她。
“我也知道他是病人,也知道凡事要顺着他些,但是我实在看不惯他这样对你嘛!”秋红边说边掉眼泪。
“怎么你愈来愈爱哭?以前你自己吃了多少苦,你也没这样,别教我自责了好不好?”惠淳反倒扮起安慰者的角色。
“我也不想,可是控制不住嘛!”秋红挥拭着泪说。
“好了!进去吧!再不进去粥就冷了!”惠淳提醒她。
“说来说去你又关心到他。”秋红气嘟嘟地说。
“换作是你也会这样的,别闹了!快进去吧!”惠淳把粥递到秋红面前,“别说是我做的。”
“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还不让他知道,你未免太傻了吧?”
“反正别告诉他,说了他一定不吃,小姐,你要进去就快进去,别婆婆妈妈的。”
“那你在外头别走开。”
惠淳点头,望着秋红走进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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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充斥着药水味,秋红走进去就看到江口静信两眼死瞪着门板看。
“想见她让她进来见不就得了!”秋红也很为难,一个是她的好姐妹,一个又是丈夫的兄长,见他们互相折磨,她真的很难过。
而江口静信只是沉下了脸,他无法对秋红恶脸相向。
“让惠淳进来好不好?”秋红哀求地说。
“不要惹恼我,你回去吧!”静信冷冷地答。
“我送吃地来。”秋红无奈,只好转移话题。
“我不饿,先搁着吧!”
静信了无生气的挥了一下手,打从入院后,他的胃口就没有好过,脸庞削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他本人还不清楚,但旁人可看不下去,偏偏江口夫人心肠软,不想勉强他;而江口老爷又事事顺着他,所以秋红只好自告奋勇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你非吃不可,除非你存心绝食。”
秋红决定无所不用其极,也不在乎手段如何卑劣,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要他好好地吃一顿,而她相信江口静信不会凶她。
“秋红,你不要逼我,看在我把你当亲妹子般疼爱的份上,你别来烦我,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静信的眼神显得无奈又落寞,他的目光始终在紧闭的门板上,仿佛要将其看穿透一般。
秋红瞄了他一眼,旋即看透他的心思,她很为他和惠淳难过,看到两个彼此吸引的人互相折磨,是一件痛苦的事,何况一个是她的姐妹,一个又和她亲如兄长,她实在不想看到两人这么分开。
“给惠淳机会,对她好一些,好不好?”
“如果你要来跟我谈她,你就回去吧!我什么都不想听。”
“大哥,你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我和她只称得上是主雇关系,既无感情也无承诺,我不需要说什么负责任之类的话。”静信语气冷漠又不带情感,眼神更是冷得足以冰冻人心。
这样无情无意的话他说得出口?秋红不禁要怀疑她的猜测是否错误!
“不提责任,你难道不曾喜欢过她?”
不喜欢吗?那恐怕是骗人的,可是现在的他怎敢和人谈情说爱?他相信惠淳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托付终生,他怎能连累她一辈子!所以只好有情化无情,静信无奈地想。
“我从没喜欢过她,反而是被她缠得很烦,如果不是看在她是你好友的份上,我早送她回去了!”
秋红不敢相信她亲耳听到的,她一直以为江口静信是有点喜欢惠淳的,难道是她想错了?
“我累了!你回去吧!”江口静信冷冰冰地下起逐客令。
在秋红的眼中他变了!变得冷漠无情,变得难以亲近,再也不是她熟悉的好大哥了!
“放弃她是你一大损失。”秋红不禁感叹。
而他又何尝不知道!但爱的愈深,他就愈希望惠淳能得到幸福,他不想自私地留下她,一想到自己可能下半生都得依靠轮椅度日,他决定狠心地斩断和惠淳的情丝。
“你回去吧!”静信闭上了眼,再度下起命令,“顺便叫她别再来烦我了!”
※ ※ ※
“大哥真的这么样说?”
秋红不敢将江口静信的话转告给惠淳,只好先找她老公江口静介商量了!
“原本我以为大哥是喜欢惠淳的,谁知道他说得那么绝情,害我都不知该如何对惠淳说了!”
江口静介心烦的在房间来来回回踱步,木板床被他踱得咚咚作响,可是走了老半天,他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秋红心思较细密,她揪住他的衣角叫道:“我知道了!”
秋红的叫声可把江口静介吓了一跳,他夸张地抚着心口说:“你不知道心脏病是被人吓出来的吗?”
“人家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啦!”秋红嘟着红唇嗔道。
老婆至上!老婆至上!江口静介忙迭地赔起不是,他怪模怪样的表情可真令秋红发噱,他哪像是大集团的继承人之一。
“别逗了!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呀!说正经事吧,惠淳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可不要她伤心的回去。”秋红正色地说。
“如果大哥不喜欢,我们也不能强迫他。”江口静介甚感为难,两边都偏袒不得。
“我还是觉得大哥喜欢惠淳,甚至可以说是爱上惠淳了!”秋红大胆假设。
江口静介却嗤鼻笑她,“你当自己是编剧啊!”但当他接收到秋红两道高压电眼时,他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乖乖地闭上了嘴,温驯的程度比只小绵羊还夸张。
“我这么说当然是有我的理由,你想一想,惠淳来了那么久,大哥可曾赶过她?为何早不赶晚不赶,偏偏在出了事后他才嫌她烦,这不是很奇怪吗?”
再笨的人恐怕也能听得出秋红的弦外之音,江口静介经他老婆这一提醒,马上茅塞顿开,女人的确较男人细密,他不得不承认地不禁佩服的肝脑涂地。
“大哥一定是不想拖累惠淳。”他加以臆测真相。
“我就是那么想的。”秋红赞同地看着他。
“那你说该怎么帮他们呢?”江口静介问。
秋红蹙眉深思,突然她灵机一动,“大哥快出院了不是吗?”
她这辈子没当过红娘,突然心血来潮想当上一当,再说不成就这一桩美姻缘,恐怕此生她都会抱憾;另则是因为她受了惠淳太多恩泽,如果嫁给静信是惠淳衷心所愿,那她这为人好友的,更该两肋插刀。
主意一打定,秋红侃侃而谈:“前阵子大哥不是说他想到千叶的别墅去休养?那他一出院,咱们就安排他去住那里,再叫惠淳去照顾他,妥不妥当?”
“不好吧?”江口静介深觉不妥。一来他担心他大哥会动怒,二来他怕他大哥若真的一辈子复原不了,那不是要拖累惠淳一辈子,“这种事咱们旁人还是别管的好。”
“可是……”秋红还是觉得她的主意很好。
“不如这样吧!咱们由惠淳自己决定,如果她无怨无悔,咱们就帮忙;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就别勉强人家,好不好?”
江口静介话语方落,惠淳就在门口坚决地决定她的抉择,“我去。”
不是她有意窃听,而实在是江口静介和秋红这两夫妻太粗心大意,根本大门未关,所以她才会把话从头到尾听得原原本本。
“惠淳,你可要考虑清楚……”秋红十分担心。
惠淳却笃定地阻止她的下文,“你们别劝我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不论他变成如何,我的心意不会改变,除非他另娶她人。”
惠淳心意已决,江口静介和秋红也心知改变不了她的意念,只好在心底暗自祈祷,但愿上苍保佑了!
第七章
江口家的别墅坐落在千叶县内,环绕着别墅的是宽广无际的农作物,空气清新且鸟语花香。
惠淳刚抵达此地时,足足看了江口静信半个月以上的扑克脸,他甚至连和她说上只字片语都不屑。
但她也是有备而来,对于他的阴阳怪气她都当少一根筋地视而不见,平常照常我行我素,早晚不忘嘘寒问暖,举凡吃、穿用无不伺候得周到。
别墅除了他两人外还有两个特别护土和一个家丁,家丁是来协助静信出人某些惠淳不方便出入的地方的,而护士则是来指导他做复健工作。
但是江口静信变得脾气暴躁又易怒,时常借故大发雷霆,所以三天两头就得换一个特别护士。
有时惠淳很想不请特别护士亲身力行,准备让他更依赖她到不可一日无她的地步,但碍于她对护理工作一窍不通,只好打消念头。
当她打开他的房间,看到特别护士哭着跑向她时,惠淳一张脸全绿了!
“又怎么了?”她看着胖护士时,不忘扫了一脸邪气的静信一眼。
“惠淳小姐,我要辞职,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特别护士边挥拭着哭花的脸边嚷嚷着。
惠淳其实已经见怪不怪,因为连同这一位已经是第七个,她怎会不明白,其实静信是存心刁难,他真心要整的人不是护士而是她。
这是住进别墅开始即有的现象,实在不是新鲜事了,但惠淳仍得捺着性子安抚哭得肝肠寸断的护士们。
“千贺小姐,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一次,他是个病人,难免脾气坏了一些,你就别再和他一般计较,好不好?”她搂着千贺护士走出江口静信的房间,一边走一边低声下气地央求着。
“我原谅他太多回了!这一回我实在无法再忍受了!”千贺护士又羞又气又恼地涨红了脸,她不像往常只是吐吐苦水,而是激动非常。
惠淳警觉地察觉出事态的严重程度,她不安地侧偏着头问:“他今天到底做了什么?”
“他……他……”千贺护士的脸更红了!她有点羞于启口。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又如何替你解决问题呢?”惠淳捺着性子说。
“反正没人受得了他,我这次一定要离开,我相信这辈子恐怕只有……”
“只有我受得了。”惠淳笑着接走她的话,“以前的静信先生真的是个好人,他待人处世都是谦恭有礼的。”当然除了对她例外,惠淳在心中补充一句。不过她相信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对他另有居心,所以他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现在的静信却变成了一个大暴君,人人怕他也厌恶、唾弃他,不过依然只有她例外,因为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所以她并不怨他。
“人在遇上困难时,心理总会不太平衡……”
“他岂只是不平衡,他简直是心理变态!”千贺护士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就索性一股作气地往下说:“他的手不干净,对我动手动脚,甚至趁我扶他上床时拉我,想非礼我呀!”她气急败坏地吼叫了出来。
惠淳吓得不轻,她张嘴瞪眼老半天答不出话。
天!她是不是听到世纪大笑话?静信可是向来不近女色的,怎么可能对护士下手?千贺是绝不可能造假诬陷他,但问题是千贺护士是个腰围不下四十寸的胖妹妹,他真的有如此雅兴吗?她绝对不相信,惟一的可能就是存心气死她!
非礼!惠淳愈想愈气,决心找静信理论,她霍然旋身走向他的房间,但才走两步她又旋身看向她遗忘的千贺护土。
但,当她回首之时,千贺早消失了踪影。
※ ※ ※
“砰”地一声,惠淳毫不淑女地踹开江口静信的房门。
房内的江口静信闻声将目光由窗外拉回瞥目看她,双眉纠紧着,像似非常不欢迎她的打搅。
“你高兴了吧!”
惠淳恶狠狠地瞪着他,准备用所有精神和他对峙,可是说出来她实在为自己感到丢脸,当她一对上他的眼,她的心就很不规律地狂击乱撞,好像失去控制一般,这样的反应令她十分挫败,未战竟先投降。
江口静信则眼神冷冰冰地扫视着她,对于她的指责置若罔闻。
他的反应令惠淳不悦,“你是有心的对不对?”
可是她的任何情绪反应根本是没用处的,对他生气简直是白搭,任凭她说破了嘴,得到的反应皆是相同,江口静信总是一脸的不屑和无动于衷。
有时,连她自己都十分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爱上了个木头人?
“既然你用尽方法赶走千贺护士,那我看特别护士也别找了!以后就叫千野陪你去医院做复健好了!”
“你以为你是谁?”江口静信冷嗤一声。
惠淳按下内心的激动,半嘲讽着:“我以为你哑巴了呢!”
她高兴的想要哭,原因只是因为他肯同她说话,虽然他的语调不是挺好的,但她已心满意足,因为她不用一个人唱着独角戏了!
“你可以开口说话,那应当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对不对?”
江口静信旋动椅子和她面对面,而每当他多面对她一回,他的自卑感就拼命作祟,她的美好和他的残缺成了强烈的对比,教他无法平衡。
“你别来烦我,出去!”他忿忿地喊。
惠淳拒绝接受命令,并不是她故意和他唱反调,而是她不愿意看到他老是将自己禁锢在孤独的世界里,“我想知道,千贺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希望他否认,但她相信他不会,果真--
“是她不知好歹。”江口静信冷笑道。
“她可不是妓女,她是你的特别护士,即使你想开开玩笑,也不该找她呀!”
江口静信瞅着她,邪邪地笑着,“这屋子只有两个女人,你说我不该‘找她’那么就表示叫我找你喽!”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惠淳急忙否认。
“过来--”他伸手命令道。
惠淳一颗心差点跳出胸口,“做什么?”她不安的忸怩着。江口静信不曾如此,此刻的他看起来充满邪恶感,教人看得不禁心惊胆战,即使她爱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