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离开我们嘛!妈咪,我跟爸爸都很想妳。”戚康谨遵小干爹的指导,卖力地演出被拋弃的小可怜。
“你叫我什么?”陶筱茱怔了片刻,随即情绪不怎么好地蹙起眉头。“你吃错什么药啦?不是要你叫我姊姊吗?我什么时候升格变成你妈啦?”怎么专挑这时候来烦人?她的布丁都还没尝到呢!
“妈咪……”戚康扁着嘴,乌溜溜的大眼睛开始泛起水气。
“你怎么说不听啊?没看见我正在忙喔!”她的嗓门提高。“还有,你干么摆这种脸啊?”
戚康一语不发,只是将小嘴抿得更紧,那模样真教人于心不忍。
餐桌上的沉寂在瞬间转化为窃窃“私语”,音量大到陶筱茱不得不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却迎上了多双怪异的目光,十多只眼睛中,有着愤慨、有着鄙夷、也有着同情,只不过这最后者是投送给她身旁的小男孩。
不需要太高的智商她也可以轻易地猜出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
一、两双异样眼光也就罢了,反正她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整张餐桌的人外加一些凑热闹的闲杂人等?就算皮厚如她,这时也被这些目光刺得皮肤隐隐作疼,持着小汤匙的手仍停在半空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朝布丁下手。
“这个……你们都误会了,他真的不是我儿子。”可恶!这小鬼头是“起肖”喔!干么在她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来砸场子?
“喂!!青青,妳怎么都不说话啊?”见众人的表情毫无改善之后,她用手肘拐了拐死党。“跟他们解释一下啊!”这种情势教她怎么享用甜点喔?
林青青对她的求助充耳未闻,两只眼睛正盯着不远处一名面色不善的出色男人。她转头看了看戚康,视线再度回到这个陌生男人时,脑中已推敲出他的身分,而他脸上那明显的不悦让她直想偷笑,心里也多少有了计较。
不管她猜测的对不对,好玩就好,反正丢脸的是茱茱,又不是她……
“唉……茱茱,”林青青装模作样地轻叹。“我早就跟妳说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妳还是回去吧,其实孩子这样真的挺可怜的,妳不能为了寻求自己的欢乐,就……”未完的话以无奈的摇头结尾。
短短几句话立刻将陶筱茱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她除了瞠目结舌,还是瞠目结舌。
“陶小姐,我真没想到妳竟然是这样的人……”拿杀虫剂当香水的肌肉男甲发言,除了义愤填膺之外,语气中还有着无庸置疑的幻灭。
陶筱茱还来不及发飙,另一阵陌生的声音又冒出来。
“这位小姐……不,太太,我们餐厅不欢迎妳这种人,妳还是请回吧!”在一旁再也看不过去的侍者也加入声讨的行列,训练有素的手脚在几秒内便将陶筱茱面前的甜点连同她手中的汤匙一并收走。
“我的布丁……”抢救不及的陶筱茱只能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桌面喃喃自语。
“康康,我们该回家了。”充满威严的男中音这时响起,几乎旁观了整出闹剧的戚允臣终于开口。
他在柜台一结完帐就发现了戚康的行踪,并注意到自己的两名好友早已溜之大吉。从儿子的行为要推论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难,只是,某种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私念,阻止了他出口澄清,只是一径保持沉默,直到此刻。
他能了解儿子的心态,却无法了解自己的。
“爸爸……”戚康试探性地响应着父亲,脸上原本的可怜样已被心虚所取代。
众人的视线有如事先排演过一般,一致地转向这出家庭伦理惨剧的男主角,空气中的同情与支持简直要泛滥成灾,在场的女士们更露出一副愿意出借自己的怀抱以提供慰藉的模样。
“啊!你也在。”陶筱茱总算注意到戚允臣的存在。“你跟这些人说呀!”不算大的双眼如获救星般亮了起来,连数天来对他的疏离也一时被拋在脑后。
这下她的焦糖布丁有救了!
只可惜她的希冀在下一秒钟落空,戚允臣只是神色自若地越过观众,将儿子抱在怀中,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走,我送妳回去。”他顺道伸手拉起一脸不敢置信的女主角。
平稳的语气在众人耳中却像是隐忍着无限伤痛,正义之师再度以眼神谴责这个“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坏女人”,令人心惊胆战的压迫感硬生生地将陶筱茱到口的抗议逼回腹中口
纵然有一肚子的冤屈和怒火,她也认清自己大势已去的事实,而此地更是不宜久留,于是她很识时务地任他牵引出餐厅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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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三人,在走向停车场途中,一路无言。
趴在戚允臣肩头上的戚康似也感应到了这份诡异的寂静,机伶地闭上眼睛装睡,还未上车,假睡就变成真的了。
戚允臣先把已进入梦乡的儿子在后座安置好,一待陶筱茱在身旁坐定便发动车子,耐心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风暴。
“我跟你们姓戚的有仇是吗?”小火山在片刻后终于爆发,陶筱茱想也没想地咬定罪魁祸首。“你干么唆使小鬼来叫我妈妈?有人这样教小孩的吗?我哪有本事生出这种不良品种?”
戚允臣瞥了眼后视镜,确定儿子在后座睡得正香甜之后才开口。
“康康先看到妳,于是我的一个朋友开了个玩笑,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叫唆康康去找妳,康康会对妳说那些话也是他教的。”由于心里早有准备,他三言口两语就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朋友?!我怎么没看见其它人跟你在一起?”
“他们早我一步先离开了。”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他们干完坏事就开溜了。
虽然对好友的恶作剧不甚赞同,但在内心深处,他倒是不怎么介意这场闹剧的结局,反而还有一丝丝的高兴。
“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猪朋狗友。”她的怒气不减。“那你起码可以跟我同桌的那些人解释一下啊!你什么都不说,他们还当那是默认呢!”
“当时所有人都已经定妳的罪了,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他流利地回答,语气中毫无半分罪恶感。
当然,这还得归功于他儿子的演戏天分,谁知道,也许康康以后是块演员的料呢!
他停顿了一下,理智地再指出另一项事实。“别忘了,妳那个唱作俱佳的朋友也参了一脚,不能完全怪康康。”他也没想到那个一脸浓妆的不知名女人会在一旁推波助澜口
“她已经不是我朋友了!”哼,误交匪类!臭青青也不知道发什么癫,不但不替她澄清,还跟那半路杀出来认亲的小浑蛋一搭一唱地,改天非得跟她断绝往来不可!
“小声一点,康康睡着了。”他提醒她。
睡着了?!这臭小鬼在兴风作浪之后居然有胆给她睡得这么安稳?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她转过身子朝后座送了一个毫无作用的卫生眼,嘴里悻悻然的嘀咕却已降低音量。
“妳就那么在乎那些人的看法?还是妳喜欢那几个看起来像猩猩的男人?”他微拧着眉突然问道。
“谁理那些卖肉的喔……”仍在气头上的陶筱茱低声咕哝着,根本没注意到他语气中隐含的不悦。
“那妳在生什么气?二”她那毫不在乎的口吻让他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你还敢问……”她愤恨地瞇起眼睛。“你知不知道那一客焦糖布了要多少钱?嗯?一客三百……三百块台币耶……”为了强调,她朝他比出三只手指。“好不容易有人出钱请客,你那宝贝儿子竟然敢给我来搅局!”害她连一口都没吃到!
呜……想到那道无缘的焦糖布丁,她的心就开始滴血。
“妳发这么大的脾气就为了一道甜点?”
“你笑什么?”她不爽地斜眼瞅着他。“那可不是一般甜点,那布丁不但得过奖,还上过电视,你懂不懂啊?”啧!没见识的男人!
“改天我请妳去吃。”戚允臣将车子停人大厦专属的地下停车场,想也没想地说道。
“谁要你请喔……不稀罕,你还是离我远一点!”陶筱茱在下车之前回了他一句。
开玩笑!她几天前才下定决心要跟这个危险份子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如果又呆呆地跟他去吃饭,那不就像是搬块砖头来砸自己的脚趾头吗?
小鬼头也就罢了,毕竟年纪还小不成气候,可是他那正面背面都很养眼的老爸可是大大的祸水一个,更别说他还是“名草有主”,跟他打交道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戚允臣把儿子从后座抱出来,神色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先前困扰着他的感觉又回来了--为了某种原因,他这名房客最近似乎在躲避他。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情形。
进入电梯后,他注意到她马上站在最远的角落,而且正不自在地拉扯着身上那件贴身洋装,踩着高跟鞋的两只脚也别扭地站着,好象非常不习惯这身打扮。
“这种装扮不适合妳。”他忍不住说道。
衣服太贴身、领口开得太低、裙子太短……总而言之,就是太暴露了。
短短一句话让她微乎其微地缩了一下,新生的怒气迅速地掩盖过那种受伤害的感觉。替她打扮的林青青都说她看起来就像脱胎换骨,比平常好看一百倍,而她也傻傻地相信了,可是现在这个恶质男人,他……
他凭什么这么说她?
“你管我那么多!我高兴不行吗?”她尖锐地顶了回去。“我知道我人丑,无论怎么打扮,在你们这些精英份子眼里都是个笑话,可是谁又规定条件差的人没资格打扮?”
电梯门在抵达他们的那层楼后开了,她怒气冲冲地抢先走出,拿出钥匙准备回到自己的小套房。
“筱茱……”那来势汹汹的激烈反应让戚允臣傻了眼,他困惑地尾随在后。“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谁说她丑来着?谁又是“他们”这些精英份子?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她霍然转过身来又向他开炮。“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女朋友那么高雅大方、那么完美无缺,既然你看我这种平民老百姓不顺眼,干么不去找那个又美丽又有教养的杜小姐?来烦我这个丑八怪干什么?二”
她的双眼出奇晶亮地闪耀着,脸颊也因愤怒而胀红,那张僻哩啪啦说个不停的小嘴只剩下一点点唇彩,却因此而具有一种奇特的诱惑力。
若不是因为手里抱着儿子,他真的很想、很想吃掉那剩余的口红,甚至更多……
等等……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女朋友?
“谁跟妳说杜采薇是我的女朋友?”戚允臣从遐思中回过神来。
在盛怒之下,陶筱茱只把他的话当作是真相被揭露时的狡辩。
“难不成你有个不同姓的姊妹?”她讥讽地说道。
他面对着她的怒气,一个臆测霎时溜进脑子里。“彼茱,妳该不会是在吃社采薇的醋吧?
她那像看到鬼一样迅速刷白的脸色证实了他的想法,他禁不住得意地笑开了嘴。
“你、你、你……”她拿着钥匙指着他的鼻子,恼羞成怒地咆哮着:“你以为你真的是什么万人迷啊!少臭美了,谁在吃醋喔?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为这种男人,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头壳坏去!
“那妳为什么会拿自己跟杜采薇比较?”她的大嗓门只是让他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他高兴得眼睛都瞇起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陶筱茱问倒,那个自以为是的笑容让她更暴跳如雷。
“谁跟她比呀!我看你真的该去看看医生,检查一下那个脑袋!”
“筱茱……”戚允臣决定解释一下他跟杜采薇的状况。
“懒得跟你啰唆了!”
砰地一声,小套房的门在他眼前被甩上,若不是他闪得快,鼻梁这次可能真的要遭殃了。
巨响终于干扰到正趴睡在父亲肩头的戚康,小男孩对先前的风暴毫无所觉,他在戚允臣怀中抬起头来,一手揉着眼睛。
“爸爸,刚刚打雷了吗?”
戚允臣不语,只是沉静地注视着紧闭的门板,一抹憨俊的笑容在俊脸上逐渐扩散开来,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第八章
陶筱茱面有菜色地呆坐在医院病房门外。
经过辗转难眠的一夜,她好不容易在早晨近九点时闭上双眼,却没想到刚躺下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那个戚康,前一个晚上她还很想丢出车窗外的小鬼头--
现在正在医院里。
电话中的那个自称陈老师的女人告诉她,一个小朋友在幼儿园里荡秋千,而戚康当时正背对着秋千站在后方不远处,结果因此受伤,她一时无法违络上戚康的父亲,于是拨了他曾给她的另一组电话号码。
冰凉冷硬的塑料椅散发出丝丝寒意,透过单薄的布料侵入陶筱茱体内,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她,她无法克制全身的轻颤,只能咬着牙、握紧双拳等候着,浑沌的脑子不敢也不愿多想。
十分钟后,戚允臣夺门而入,当他的秘书因情况紧急而打断他的会议时,他整个人都被骇住了,种种可怕的假设在来医院的途中从他脑际闪过,所有的理智也因此而离他远去。
“康康呢?”他脸色苍白地问道。
平时沉着冷静的脸显得惊惶而无血色,杰出自信的事业男人形象被另一种身分完全取代--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为孩子担心受怕的家长。
陶筱茱感到内心紧紧一揪,一阵从未有过的刺痛在她胸口扩散开来。他的这副模样让她的心疼痛,让她几乎想展开双臂环绕住他,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
但她只是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这一股太陌生的情绪来得突然,也让她感到手足无措。
“医……医生正在替他检查。”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她只是嗫嚅着。
“陈老师,我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如炬的目光转向在场的另一个女人,她被吓得牙齿打颤。
就在陈老师开口之前,病房的门开了,穿著一袭白衣的医生走了出来。
“戚先生吗?”医生问道。
“我是。”他急切地迎上前,语音因担忧而微微地颤抖着。“请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他没事。”为了安定家属的心,医生露出一个笑容。“请跟我来,我会向您解释他的情形。”他边说边推开病房的门,示意小病人的父亲进入。
医生的神情让陶彼茱大大地松了口气,也稍微缓和了原先僵硬紧绷的神经,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尾随着戚允臣颀长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雪白色的门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