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儿走出“精灵屋”,迎上一双惊喜的眼神。
“嘿!你总算出现了。”男孩走上前。清秀的脸,土土的平头,白衬衫和卡其裤,底下是双大球鞋。
左儿这才正眼瞧他。
“你不认得我了?我叫小健。”男孩有些失望。“我们在舞厅见过。”
她想起来了!那个快乐的夜晚,他这个跳舞神经奇差的笨“学生”曾带给她不少笑料、乐趣。
“是的。”她嚼着口香糖,右手仍一吊一吊地勾着甩在肩后的背袋,换了条腿保持平衡。
“我找你好久了。”小健的眼睛在金边眼镜镜片后闪着友善的光芒,禁不住的兴奋欣喜。“他们说你叫左儿,你好像在那里很有名。”
想到这小土蛋到处跟人形容她、打听她,左儿觉得不耐的说:“你找我?”
“是啊!”原来她既不叫珍妮、玛丽,也不是莉莉或露露;左儿,多美丽的名字?像一轮高挂天际的眉月,闪耀光亮,像她整个人那般美丽闪亮。他曾把她的名字放在心里念了千遍,左儿,左儿,梦寐难忘,他想再见到她。
“找我干嘛?”
他搔搔头,这仿佛是他的招牌动作。“我也不知道。”羞涩的笑,拙拙的表情,令坏脾气的左儿忍不住的笑了。
小健看见她笑了,脸上也跟着绽出笑容。
“你笑了。”
左儿笑得更厉害了,心想怎么会有呆得这么可爱的人,遂马上正色道:“你不会笑啊?你是人吗?”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真的。我也不晓得急着找你要干什么,只是从上礼拜见过你之后,就一直想起你,很想再见到你。你为什么一直笑?我有那么好笑吗?”他忍不住问。
左儿没去看他,好不容易才憋住笑,说:“你打算就在这里站下去,到明天天亮吗?”
“你要到那里去?回家吗?我送你。”她没有一开头就拒绝,令他欣喜万分。
左儿偏着头打量他,说:“你怎么送我?你有车吗?”
“没有。我有机车驾照,可是我爸妈不准我骑车上课,怕在市区骑车危险。叫计程车好吗?”
“我讨厌坐计程车,台湾的计程车司机服务态度最差了。”
“可是这里好像没有公车。”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生怕她不高兴。他没认识过几个女孩子,在他心目中,女孩是种奇异的生物,她们有着男性所没有的特性。
“我是不坐公车的。”左儿吐掉口香糖,包在纸片里丢掉。“我家有司机,廿四小时待命服务。”
这下小健反而呐呐的不知该接什么话,长手长脚无处搁,显得多余。“那——”
“算了,我们走路吧!”左儿领头迈步。“晚间运动。”
他们一路走,两人无言;小健望着投射在地上的两个并排的人影,不敢看她,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路边有座小公园,一只流浪猫怯怯接近左儿脚边,她蹲下轻轻抚摸它。小健两手插在卡其裤口袋中,为眼前温馨的情景所感动。他就知道她有如此温柔不设防的一面。
“你很有爱心?!”
没想到他不说话则已,话一出口,左儿就变了脸,也不理猫咪了,自顾自站起来,走开了。小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想,女孩子的脾气都这么晴时多云偶阵雨吗?他拔腿追上去。
“左儿,我说错什么话了,让你生气?”
她瞟他一眼,说:“谁说我生气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跑掉?”
她索性停下来,面向他,说:“你为什么不干脆回家做功课,当你的好学生,当你爸妈的乖宝宝?”
他的脸在路灯下显得落寞。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毫不保留的一句表白,直直敲进左儿的心坎里。这句话,早就从他的眼神、言语、动作表现出来了,可是听到他亲口说,感觉就是不一样。她咬着下唇,开始又往前走,鞋跟叩叩敲着红砖道。长手长脚的他静静跟在她身旁,隔着四、五寸的距离。
“我不喜欢念书。我早读一年,可是去年毕业后就把课本通通烧掉,再也没有碰书的打算了。大概上辈子书本跟我结了仇,这辈子才注定与我无缘。”
“不爱念书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他朗朗地说。
“可是你是C中的资优生。”
“那不代表什么。每个人都有他的才能和专长,成绩不是衡量人的价值的唯一标准。在我看来,你很好,有你自己的特点。”
她斜睨着他,说:“你这样想?”
“不盖你。”
“不会轻视我‘游手好闲’?”
“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的想法。”
看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真诚,左儿娇俏地笑了。
小健问道:“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
左儿终于首肯的说:“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十个、廿个条件都没问题。”
“不用,只有一个。”她笑。“以后你跟我出来,绝不准穿卡其裤。”
小健听了有点难为情。长裤是C中的制服,他没想到那么多,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穿着才是。然而他除了有很多条牛仔裤外,也就只有一条比较像样的裤子了。
“我会做到。”
“我改变主意了。”左儿抬抬腕表宣布。
“你反悔了?”他急急问。
“不是,我是说我决定晚点再回家,反正你会护送我。”时针才走到九与十的交界。“还早得很,待在家里多没意思,我晓得一个地方,有很棒的冰淇淋咖啡,我请客。”。左儿的玩兴又起了;只要有伴,那人又不太讨人厌,时间就好打发,做什么都快活。
“不,我请,可是现在……”他迟疑了。他出门是用到朋友家做模拟考复习的藉口,再晚回去,怕交代不过去。
她的脸色刷地又变了。“不行就算了,拜拜。”她很潇洒地迈步就走。
小健一时情急拉住她,他算怕了她了。“就当我没说行吗?只是我得先打个电话回家,行不行?”“打什么电话?我是女生,都不担心了,你一个大男生还顾虑这顾虑那的。”左儿满脸不高兴地批准了。“要打就去打吧!”
“算了,没什么重要的。”他不想再引她不快。心想:控制一下时间,不要太离谱,偶尔脱轨一次,没按规矩来,了不起到时候再补加解释,应该不会太严重。“咱们走吧!”
他真好,不会违逆她;左儿重拾起开心的情绪,道:“就在前面不远,我们用跑的去,比看谁先到,输的是小狗!”还没喊数,她已赖皮地撒腿跑开,抛下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左儿,左儿,她笑时多可爱,好像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全积聚在她那青春洋溢的脸上,娇媚似春,诱如风。他喜欢看她的笑容,他想让她永远这么开怀。
小健迈步直追,追向那调皮如精灵的娇小身影。
第四章
星云从招牌板底下探出头,朝来车指了指“禁止停车”的标示牌,她正觉得那部车眼熟,唐宇斯愉快的声音已传了出来。
“嗨!‘绝不碰面’小姐,今天真是黄道吉日,我们偏偏又见面了。”
星云怀疑,究竟是他蓄意跟踪她,还是老天存心惩罚她!若非流年不利,否则他们不可能老是撞上两百万分之一的机率——不期而遇。
“你好,经理先生。”她避他如蛇蝎。“祝你一路行车平安,快快开车回家吃晚餐。我很忙,没有空陪你闲聊。”
“我很有空。只停一下车,在这里用个便饭,再回去也不迟。”他探头张望。“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在这里兼差打工吧?”白T恤、短裤,一副干练俐落的模样。
他真的当她是嗜钱如命的女人,下了班之后还拼命兼差。“算不上打工,这是我家开的小店。”
星云找了客人零钱后,见他还悠哉的站在那儿,人高马大的占空间。她巴不得他快走,他却装作不懂她的意思。
“你真能干,下了班还要忙里忙外。”他一张笑脸。
“比不上您经理大人能干,让你称赞,不好意思,真不敢当。”她皮笑肉不笑,内心却在下逐客令。
宇斯不由得笑了出来。她真的是讨厌他,板个冷冰冰的小脸像对付讨债鬼一样,那和她转头找客人钱说谢谢时的亲切表情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身旁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请问先生要外带,还是在这里吃?”伟如看着女儿,又看着这位相貌堂堂的男士。“你们认识吗?小云,这是你的朋友?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
“我不认识他。”
“谢谢伯母。”他们同时抢着说。
伟如给弄糊涂了。
“伯母您好,我叫唐宇斯,是星云的朋友。”他向伟如微点头行礼。
“哦!你好,你好,唐先生。”女儿脸上臭臭的表情说明了这位唐先生可能不是那么单纯的“朋友”,但伟如仍是待客以礼,因见他满有礼貌的。
他们还来不及聊,小店即涌进了大批客人,是附近的居民或刚下班的职员,赶用餐时间。
宇斯自告奋勇的说:“我来帮忙。”他接过一碗汤面。
星云顺手端了开去,给他一个嫌他大少爷很鸡婆的眼光,说:“不敢劳驾经理大人端盘子,我来就好。”
他才不理她,很勤快地帮忙端东西、抹桌子、收碗。
店里有两个客人吵了起来,原来是一对老姐妹争着付钱,大声吵了快五分钟,店里其他客人纷纷不耐烦的侧目;这是星云最讨厌的两个口罗唆客人。欧巴桑你争我推地辩个没完没了,为的也不过是五十五块的小钱。
唐宇斯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他一个大步跨过去,说:
“不准吵,先讲话的人就不准她付钱。”
两个老太婆顿时住了口。事情顺利解决,各付各的,只见她俩高高兴兴挽着手离去,还赞宇斯。
“帅小子,你是新来的?真好,真好!”
老太婆好满意的说:“我们明天再来吃面,天天都来。”
听得星云快昏倒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还亲热地叫他帅小子,这家伙究竟有何魅力,连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见了他,都回复成青春少女的娇媚样。
人潮总算散掉,宇斯能再喘口气时,已经满头大汗。伟如高兴地招呼宇斯,说:“唐先生,麻烦你帮忙,真不好意思。不嫌弃的话,你今天在这里多吃点,晏妈妈请客,你喜欢吃什么?要面、米粉,还是米粉汤?都很好吃,你一定不能客气,算是晏妈妈谢谢你……”
星云插嘴道:“他才不会客气,而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他自己志愿帮忙,要阻止都没办法。”
宇斯更客气的说:“伯母,不用了,我不饿。”
伟如才不准。“这怎么行!小云,人家唐先生热心帮忙,不能没有礼貌,对朋友怎么能……”
“我可没承认他是我朋友,他说的不算数。”她完全撇清。
宇斯笑道:“我跟星云有点误会,她可能还在生我的气,没有关系。”
旁边桌子的客人朗声笑了起来,那是前面巷子摆水果摊的老伯,常来店里的老客人。“小俩口闹意见啦?没关系,三两天就好了,没事儿、没事儿!”
星云急急辩解:“才不是!”
宇斯竟然很高兴的说:“是啊!老伯,我也这样想。”
两个男人一老一小,竟很投机地闲聊起来,一搭一唱,愉快得不得了。
星云闷闷地走开,心想:又让他得意了一次。怎么他就有本事收买人心,好像没理的人都是她。
唐宇斯究竟想干什么?他怎么不走?怎么还不走呢?从他伤了她的自尊开始,她压根儿就希望永远别再见到这个人,这个可恶的、高傲的男人。虽然此刻他一点也不“高傲”,还很“谦卑”,可是星云绝对不会忘记,他曾用怎样傲慢的眼光评量她。她宁可跟他对抗、周旋到底,也不会屈服于他虚假的“朋友”面具和“亲切”伪装下。
然而十分钟后她却拗不过母亲的要求了。伟如坚持“对客人要有礼貌”,星云只好带着五百块钱钞票,找他出店门外谈谈。
“喏,我妈说一定要谢你的。”她把手伸得笔直。
“这是做什么?”他感到莫名其妙。
“当作你今天的打工费啊!不让你做白工。”
“我不会收。”
“这样我对我妈交代不过去。我很清廉,不会从中贪污。你拿去。”
“我们来个交易怎样?钱给你,不算‘贪污’,可是你要改善一下态度,对我和善一点点。”
“一点点?”他真是够“谦卑”的了。
“不是我态度恶不恶劣或改不改善的问题,症结都在你,都是你造成的。”
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说:“是你吧?”
她又毫不迟疑的说:“是你。”
“你。”
“明明是你。”
“是你。”
“你、你、你!”
好了!他们再像孩子似地争执下去也没用,跟那两个口罗哩口罗唆的欧巴桑没有两样,宇斯理智地停住了,先谋沟通之道才是最重要的。“不管问题出在那里,我们有必要这样吵吗?和平相处当个朋友,对我们来说应该不困难。”
“不难,只是没有必要。我不会跟对我有偏见的人,交上朋友。”
“偏见?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你不会这么健忘吧?你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时,你是怎么看我、说我的吗?既然我是拜金势利、爱慕虚荣的女人,何必委屈你这位高贵的经理大人纡尊降贵来交我这个朋友?”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不用再说了,事实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不用谈朋友不朋友,你何叔是我的雇主,我只对他负责,至于我们俩,什么都谈不上。”
“何叔是何叔,不能把何叔暂置一边吗?”
星云无聊地踢弄水泥墙角,说:“你回去吧!我不想谈了。我还要忙,就快收摊了。”
宇斯站在她面前,说:“你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星云猛抬头看他,觉得一下子被攻溃了。
这个讨厌的唐宇斯,他究竟想干什么啊?不走,不放松,我行我素,给我强大的胁迫感。固执的脾气毫不输给她,她总算见识到了。她除了哀叹,内心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正在发酵。
“你到底要怎样?给你钱也不行!”
“换个办法,我用这笔钱请你喝杯咖啡,行吗?”
星云迟疑了。对他,她老是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不知他下一步想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对他,才不会出错。
“我想你这种人生活一定过得非常忙碌,晚上没有节目吗?你应该去约别人,要不然回家也好,看看第四台,养狗、浇花,还可以修身养性,储备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