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沉思之际,伊岚猛然站起来,面对着君豪,露出爽朗清新的笑容,坚定的说 :‘好了,记住我的话,不管你最后怎么选择,我永远、永远都站在你身边。未来是你 的,宁可将来后悔决定,也不要遗憾自己从来没作过选择,明白吗?’
君豪皱着眉头,想着这一段话,伊岚又继续说:‘生命是你一个人的,没有人有权 替你作任何决定,更没有人可以操纵你的未来。小弟,在你还可以选择自己命运时,千 万别放弃这个机会。’
‘姊,你也可以。’
伊岚叹了口气,很轻、很轻。‘太迟了,在我选择做姚伊岚的同时,已经自动放弃 这个权利。’
‘姊--’
‘别说了。’伊岚阻止他再说下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我要出去,有空 我们再谈吧!等会儿,你记得去看妈咪,和她多说话,最好能劝服她接受我的决定。’
‘你早点回来,别喝酒。’
在他的叮咛之际,伊岚已经走到房门口,却回过头来,‘我每天出门都听这一段话 ,你和妈咪不觉得烦吗?千篇一律。’
‘我和妈咪一样爱你、关心你。’
‘我知道。’伊岚向他挥手再见,一眨眼,便已不见她的身影。
※※※
离开家的伊岚,驾着她的重型机车,来到浪花不停翻腾的海边。
原先,她是打算去找那群奶奶嘴里的损友,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她就是想来吹吹海 风。
表面上看起来坚强的她,实际上是个柔弱的小女孩儿,只是她没有将本性表露的条 件,她有太多必须肩负的使命,而且,也少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这个家谁不需要她 呢?又有谁可以让她暂时放下一切,尽情撒娇,做个女孩儿呢?
她没有父亲,也就等于没有这个条件。人的一生中,很多事是注定强求不得,她也 许这一生就这样被计画好,没有主见的过下去,那又有什么办法!她并不后悔,只要妈 妈、君豪和爸爸在天之灵开心,她牺牲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笑看一个浪花激起打在岩石上,从车座下拿出一罐啤酒喝。
‘小女孩是不该喝酒的。’一个突来的声音教她猛然吃惊气愤的转头,锐利的眼神 毫不留情的射出,这教她的外表看起来更冷傲。
对方只是笑着耸耸肩问:一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姚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姓姚?’伊岚眼中充满警戒。
‘小姐贵人事忙,我们刚刚在贵府才有过一面之缘。’
伊岚嫩着眉想起刚刚回家时,屋前的那位贵客,忍不住责怪自己的记性。‘你跟 我?’这是她唯一想起来问得出口的话。
他仍是嘴角挂着笑容,没有回答。
‘想不到你是这么无聊的人。’
‘也许我们有着相同的品味,我从贵府出来,开车经过这儿,忍不住下车来看看, 没想到又碰上你。’他笑着解释道。
伊岚望着他爽朗、自然的笑容,心里非常舒服、踏实。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仿佛久违的阳光,射入伊岚如冰石般的心,将其融化。
为什么?她应该非常习惯与异性交谈,而且处之泰然,她的死党们全是男生,都是 因为她爽朗、率真、男性化、大而化之所嬴得的友谊,他们陪她飙车、玩命、翘课,教 她喝酒、打弹子,一些只有和男生在一块方可以做的一切。也因为他们不会听她诉苦、 陪她哭,所以她已经习惯将心事放在心底,而不将自己当成一个女孩子。然而,眼前这 个陌生人,竟轻而易举勾起她内心最深的情愫。
伊岚手握着啤酒罐,不知所措,她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让她钻下去。除了君豪, 从来没有另一个男人叫她小女孩,更没有人叫她别喝酒,每次心情不好,那群哥儿们只 会拿啤酒给她,第一次有个陌生人让她觉得自己是女孩子,不该喝酒。
卓风欣赏着她的反应,保持他的笑容说:‘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挨妈妈的骂?藉酒 浇愁愁更愁,更何况你只不过是个小女生,怎么可以把酒当开水。’他的语气像在教训 一个顽劣的孩子。若是平时的伊岚,绝不会哑口无言站在这儿。
‘你怎么了?’
伊岚像突然清醒般,她收起茫然的眼神,扔下啤酒罐,慌张的转身,她的态度十足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啤酒罐掉进海里了。’卓风打趣的说,‘若干年以后成了海底石油,你也出过一 分力。’
伊岚噗哧一声笑了,纯真得彷若婴儿般。卓风就这样望着她。一直他都是孤单寂寞 ,身为独子,是他最感悲哀的事。而伊岚给他的感觉像亲人,如失散多年才寻回的妹妹 ,亲切、窝心。
‘你很喜欢看海吗?’伊岚望着大海问,她每次站在岩石上,都有心胸宽阔之感。 所以她喜欢大海,它可以让她完全忘却自己是个女人。
卓风认真的点头。‘大海很美、雄伟、壮观。你也喜欢海吧!’
‘我喜欢听海浪声。’她拉着他往前走,柔声说:‘闭上眼睛,来,你听听看,听 到没有,大海打在岩石上的声音,好美,这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有句话叫“天籁绝 音”,你听这就是天籁绝音,没有什么可以比它更动人。’
卓风轻轻握了下她放在他手心上的小手,突然疑惑到,她明明是女孩子,有充满女 性化的一面,为什么要把自己扮得像个小男生?卓风看得出,她其实很漂亮,至少那一 双眼睛便深深吸引他。伊岚毫无反应,其实内心万分激荡。小手被他一握,令她感觉到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活了这么大,表面这一直是她最需要,却又只可想像而不能实现的 梦。如今终于教她寻获。
‘谢谢你。’伊岚忍不住脱口而出。
卓风被她的道谢弄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谢谢?谢什么?’
‘谢谢你握我的手,你的手好大、好温暖,我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伊岚双眼望 着他,天真的说。十八岁的她,有天真孩子气的一面,但是另一面,卓风见到的除冷傲 外,还有一层保护网。她用那层网子,将自己属于柔弱的一面囚禁起来,不轻易释放。
伊岚的坦白,教他忍不住再加些力气在她手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地有一层非常 强烈的保护欲,是英雄主义作祟呢?又或者有其他原因,总之,他不希望再让她觉得无 助。‘既然你有这种感觉,不如就把我当成哥哥,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哥哥……好耶!我从小就希望有哥哥,如果我上面有个兄长的话,我就--’伊 岚犹豫着,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了?’卓风发觉她属于女性化的内心十分柔弱,而且善感又多愁,不如外在 的豪气。
‘没有什么。’伊岚转身从摩托车里拿出商罐啤酒,一瓶递给他。‘对了,哥哥都 已经认了,我们却还没有彼此介绍,我姓姚你知道的,我叫伊岚,伊人的伊,山岚的岚 ,姚伊岚。’
‘伊岚。’卓风重复一次她的名字。‘很特别,有点女性化。’
‘你呢?’
‘卓风。’他打开啤酒喝了一口。
‘卓大哥,叫我伊岚吧!’她也开了自己手上的啤酒喝。‘以后我们就是兄妹,改 天我介绍我那群哥儿们给大哥认识。’
‘好。怎么,你都这样拿啤酒当开水吗?’卓风真的拿她当妹妹,关心她,疼她, 毕竟,他深信,卓家和姚家之间有相当深厚的渊源,光凭这个理由,就足够令卓风对她 付出。
‘你才多大,怎么可以喝酒呢?你有没有驾照,够不够资格骑车?一个小女生规车 相当危险的,你的家人没有管你吗?’
伊岚洒脱的再次扔下手中啤酒罐,摊开手。‘不喝就不喝嘛!这是给你面子。我这 辈子从来就没有像这样站在别人面前,乖乖挨骂的。谁教你是我哥哥呢?不过,我已经 十八岁,所以可以骑车。而且我又不是笨蛋,考驾照当然一次就考上。’
‘就算有驾照也不可以飙车,还有,你没戴安全帽。’
‘我又没飙车,刚刚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没戴安全帽,很奇怪吗?’伊岚很心虚, 但仍强词夺理。
‘不戴安全帽很危险。而你骑这种重型机车,却又告诉我你没飙车,不是很侮辱我 们两人的智慧吗?’
伊岚送他一个白眼,怎么她会认一个这么啰唆的哥哥!她一向伶牙俐齿,辩才无碍 ,可是碰上他就好像她都错,毫无反驳之力,而她竟不想跟他顶嘴,真是天下奇闻,这 是第一次,她肯听人数落、听人训。
‘怎么了?’卓风见她沉默的样子真有趣,虽然她放弃了辩白,但在她的眼中,卓 风明显看到叛逆与不服。‘为什么不说话?’
‘看你这么爱说,就让你说个够,这么爱骂人,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钟头,就被你 训这么多次,认你这个哥哥的代价可真不小。’
‘后悔了。’
‘才不。’伊岚坐在岩石上,捡块大石头往海里抛。‘我做任何事从不后悔。况且 ,你只是爱骂人,虽然我在家里已经被骂够,不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你还满明白事理,怎么,你妈咪常常为你?’
‘才不,我妈咪最疼我,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骂过我。是……是那个老巫婆。’伊 岚的语气有着怨恨,这令卓风意外。
‘老巫婆?’卓风突然想起在姚家屋前第一次见到的伊岚,那双眼睛,还有她的态 度,这可以令他得到答案。‘姚老太太,你奶奶--她是你奶奶对不对?’
‘不对,’她站起来倔强的面对卓风。‘她不是我奶奶,我只有妈咪,她是君豪的 奶奶,不是我的,她不希罕我,我也不希罕地做我的奶奶。有什么了不起,孙子又怎么 样,若豪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做,甚至我可以比君豪更像男子汉。’
‘伊岚。’他抓住她颤抖的双臂,她好激动,卓风盯着她,在她的眼中他除了见到 坚定外,更看到了眼泪,一直不停在眼眶打滚的眼泪,不过卓风始终都没有见它掉下来 。
她真的很特别。卓风从来就没有想到她可以有这样一面,感性而又理性。在那一刻 ,卓风见到一种属于人性最基本的感情--嫉妒。他甚至可以明白,为什么她那么男性 化,为什么她囚禁起自己女性化的一面。全是因为嫉妒,原本她是这样充满感情,也这 么需要爱,需要别人的关櫰和注意。
天啊!她跟他那么相似,就如他的翻版。
只是,他已经习惯隐藏起感情,而她还年轻,无法将感情完全控制,收放自如。
‘对不起,’伊岚推开他,转身往后面走。‘我不该又随便乱发脾气,你就当我刚 刚没说过那些话,对不起。’
‘我们聊点别的。’卓风识趣的转移话题。
‘你到我家去做什么?你去找--找她吗?’
卓风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答:‘对,我去找她。’
‘找她做什么,你们认识很久了?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妈咪说她一直在等你来,到 底为什么?’
‘如果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你相信吗?’
伊岚犹豫着,这个答案颇让她为难,她不愿意说谎,更不想指控卓风说谎,所以她 选择沉默。
‘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相信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看卓风说得那么诚心,伊岚相信他。‘那你为什么会到我家去呢?’
卓风见伊岚又在岩石上坐下,也随着她坐岩石上。‘我从小在英国长大,三个月前 ,我爷爷过世,他留下遗言,让我回来找她。’他一直看着伊岚脸上的表情,他不知道 她愿意相信多少,但这是事实。
‘到底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她不肯说。’卓风学着伊岚抬起地上小石子儿,扔到波沟汹涌的海面上 。
‘不过我相信这背后一定有个很长的故事,也可能是什么大秘密。’
‘大秘密?是什么?’伊岚的好奇心特别强,原来姚家和卓家这么有渊源。
‘不知道,不过我爷爷交了一把很特别的钥匙给我。’
‘怎么个特别法?’
‘那把钥匙是纯金的,样子很特别,本来我也不知道那是把钥匙,是她告诉我的。 不过,我始终觉得奇怪,为什么一把钥匙要用金铸成。光是那钥匙就很有价值。’卓风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跟伊岚讨论整件事情,可能才跟她初遇却有的亲切感有关。 从面对这件事情到现在,他都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他分得出事情的轻重,但他觉得伊岚 值得信任。
‘这么复杂。’伊岚皱着眉思考着。‘钥匙?秘密?为什么她不肯说呢?她为什么 会知道你有钥匙?’
‘我真的不知道。把车停在这儿,我就是想好好的把这个问题拼凑一下。可能会有 答案,没有想到竟意外认了一个妹妹。’最后那一句话,卓风是打趣说的。
‘会不会是芝麻开门,像“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一样,有个好大的宝藏,取之不 尽呢?’
卓风被她说话的样子逗笑了,她看起来真是很天真。‘你是不是看了很多童话故事 ?
“芝麻开门”,那只有在幼稚园小朋友的童话故事里才有的。’
伊岚不服气嗽起嘴。‘说不定。这次可能不是芝庥开门,是钥匙开门,用钥匙开门 。’
‘钥匙不一定是开门的,也可能是开保险箱?’
‘怎么,他们那个年代有保险箱。’伊岚忍不住取笑他。
‘我只是打个比方。’
‘好啦!我们别再想,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出来,别再浪费时间了。你还回不回 英国呢?你现在打算做什么?留在台湾?其实,你是台湾人,为什么要去英国呢?人应 该留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最起码,你看别人也较有亲切感是不是?’
伊岚的这句话嬴得他一个笑容。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他看伊岚总是觉得有亲 切感,伊岚这句话恰巧说中他的心情。‘虽然,我从小在英国长大。但我一直很羡慕那 些从台湾过去的朋友,因为他们至少对自己的地方有基本了解;台湾对我,一直是一片 空白,只是一个名词,一些图片上偶尔提起附加的文词。’
‘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站在台湾的土地上。’伊岚听出他语中的凄凉,所以安慰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