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永远不会交出钥匙。’
※※※
深夜,面对空荡冰冷的房子,对伊岚是一种折磨,甚至会令她害怕,想起很多的事 情。
她看见屋子角落的书房的灯还亮着。已经很晚了,会是谁在那里呢?好奇心驱使她 走过去,隐约听见奶奶和叔叔的声音,却听不清楚谈话内容。
‘总之,绝对不可以让伊岚发现你大嫂车祸的真相。’这像是对整个谈话的总结, 包含命令成分的警告。十足奶奶的语气,更是伊岚唯一听到的一句。
她感觉有人要走出来,赶紧悄悄上楼,但那一句话却在心底回荡不己。
车祸的真相?
警方都判定是交通意外,会有什么真相呢?难道有人要谋杀妈咪?不可能,这是绝 对不可能的。妈咪向来与世无争,她的存在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怎么会有人要谋杀她 呢?但是奶奶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似乎很清楚?‘真相’,但为什么不说出来?她 不喜欢妈咪,但妈咪是她的媳妇儿,年纪轻轻却为姚家守了二十年的寡,难道还不够吗 ?
谋杀?
谁是这个阴谋的真凶?
奶奶?
二叔?
还是他们两人串谋?
又或者凶手另有其人呢?
一时间,伊岚的脑子里乱烘烘,她有太多太多疑问需要解答。三年了,她能再查出 什么吗?突然她对这屋子里的人都觉得不信任,从小敬爱的叔叔竟会成为谋杀母亲的疑 凶。
为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妈咪没有死,却成了植物人,承如卓风所言,她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看来那个真 凶是想堵住妈咪的嘴,阻止她说些什么,是不是妈咪发现了什么……看来,将姚氏交给 叔叔似乎不怎么正确。
叔叔?
车祸发生就在她二十岁生日前夕,难道凶手真的是他?理由呢?二十年多来,都是 由他代掌姚氏。但妈咪曾说过,没有一个男人放得下权势,避得开名利的引诱。难道就 为了这个原因杀人?
可是妈咪躺在医院是事实,奶奶说那一段话是事实,所有矛头一下似乎都指向叔叔 。事情是不会那么巧合的,三年了,看来她做了三年的傻瓜,更在这个充满危险的空间 里生存了二十多年。
难怪有人会说:往往伤你最深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二叔--!
如果妈咪的车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她希望那个凶手并不是他。
※※※
伊岚走进叶士这个单身汉位在市区的住家。他刚刚退伍没有多久,马上便投身于工 作,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玩,看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她把自己的发现和怀疑大致 向他说了一周。
‘……所以你怀疑你二叔,更怀疑你妈咪的车祸是人为的?’
‘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合,我也不希望是他,我们是亲叔侄。’伊岚的样子像是爱 了很大伤害,也对,谁碰上了这种事还可以平心静气?当年车祸发生后,他便入伍,事 情的大慨他也只是听说的,所以并不是很了解。
‘你还有没有发现什么?’
‘只有这个。’伊岚从手袋里拿出一本已经泛黄的东西交给他。‘我昨晚在妈咪房 里找到的。’
叶十把它翻开来问:‘什么东西。’
‘我妈咪的日记。有二十几本,妈咪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一年一本,这本是写君 豪出生那年到我爸爸过世之间的事,后面有一大半全是妈咪个人心灵哀伤描述,只有一 篇特别奇怪。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把妈咪的日记全部看完,只有那篇有问题。’
‘你知不知道看别人的日记很不道德?’叶士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想逗逗她。
伊岚翻到她所指的那页,坚定的说:‘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不可以让凶手逍遥法 外。
为了知道事情真相,什么我也不在乎。妈咪这三年多,以及未来无数个在床上受苦 的日子不可以自受。’
叶士太了解她,于是不再说什么,把注意力集中在日记本上。
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君豪才出世,允伯却离开我,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中,为什么 来得这么快,为什么不等孩子们再大些,至少可以叫他一声‘爸爸’?
伊岚才刚学走路,君豪还在襁褓中,却教他们失去了父亲。允伯甘心吗?可惜生存 与否竟不是他所能选择,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活下来。 允伯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失去了父亲,绝不能再失去母亲,难道要他们成为孤 儿,遏寄人篱下的生活吗?
若干年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气看着孩子们面对与他们父亲相同的命运。如 果可能,希望带他们远离这个没有止境的是非,富贵浮云到头来不过是场梦,为一场梦 而付出生命,太不值得了。人生最值得追求的,应该是一份--真情。希望我的两个孩 子将来能够明白。
叶士将日记本合上,面色十分凝重。为了伊岚,他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因为太了 解她,他希望她可以不必去承受伤害,特别是那一段:与他父亲相同的命运。重重敲在 他的心上,他绝不让事情有机会发生。
‘你有什么打算?’
伊岚抿着嘴,下定决心才说:‘搬出来,我不想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你肯不肯收 留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除了你,我不知道可以告诉谁。我的心好乱,突然间,所有 一切好像都变了,叔叔是我最亲的人,从小,他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他一直没有结 婚,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父女。’
‘姚氏呢?’
‘我不知道,暂时我并不想收回姚氏,也许我搞错了,我真希望一切都是误会。’ 伊岚将头埋在手心里,她的心承受着无比煎熬,令她痛苦不已,却只能像待宰羔羊般束 手无策。
叶士实在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能使她的伤害减到最低。‘你妈咪的 日记写得很清楚,她似乎已经预知你爸爸的车祸,可惜她没有办法改变。’
‘很明显爸爸的车祸不是意外,而妈咪的也是,他们都很巧合发生于交通事故,虽 然事隔二十年,但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这个人会是谁?’
‘凶手的目的很清楚,我们已经看到结果。’叶士很理智对地分析,也许真可以找 出一些答案。但他也怕伊岚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如果你爸爸死了,获益最大的是谁 ?’
‘我不懂。’
‘对谁最有好处呢?’
‘当然是我。’伊岚疑惑的说:‘爸爸将姚氏全给了我,这个你是知道的。我是姚 氏合法的继承人,如果你指的是这个。’
叶士放下日记本,靠近她,一副很博士的样子。‘可是当时你很小,所以你爸爸的 遗嘱写明,你二十岁时方可以继承这笔遗产,而在二十岁以前,必须由你二叔监护,也 就是说你叔叔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为所欲为。’他停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伊岚,二 十年的时间,不是两年,二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更包括将原本不屑于自己的东西据为 己有。’
‘不会,二叔不会这么做。’
‘事实上他是没有这么做,也可能他做了,而你不知道。’
伊岚迷惘的看着叶士,他说的话并不是没有根据,一切合情合理。如果凶手是二叔 ,一切真是二叔所为,她会感到心寒,二十年来她竟和一个魔鬼生活在一起而不自知。 他真是一个披了人皮的狼吗?
‘我真希望自己昨天没有听到那一段话。’
‘是吗?你已经在毫不自觉的温室过了二十年,难道你想再过下去,宁愿继续被蒙 骗?’
‘可是事实太残酷。’
‘也不尽然。’
‘为什么?’
叶土先走到吧抬为自己倒杯酒,也为伊岚倒一杯,交给她才坐下继续说:‘如果我 们以上推测都是事实,那就有几个疑点出现与事实矛盾。’
伊岚保持沉默等他说下去。
‘你爸爸是在遗嘱里指名你二叔做你们两姊弟的监护人。想想看,从那篇日记里, 似乎你父母已预知了死亡,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
‘爸爸过世时才三十岁不到,却已经替自己立好遗嘱,这表示他和妈咪已都预知了 那场车祸,所以他必须先立遗嘱,把他的财产做好分配。’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伊岚思考着他的话,沉默着。
‘你想你爸爸会把他的一切,都交给一个杀他的凶手吗?包括他的财产,和他的儿 女,你妈咪这二十年来虽然不管事,但她很疼爱你们姊弟,更胜于自己的生命。她也知 道凶手,如果凶手是你二叔,她会放心的让你们在一个魔鬼身边长达二十年之久?没有 一个母亲会这么做。’
伊岚似乎松了口气,她十分赞同叶士的分析,如果整件事情都有阴谋,她只祈祷凶 手别是二叔,如果凶手是别人,她的心也许不会受到那么沉重的伤害。
叶士看到她的反应,轻啜了口酒又说:‘另外,从你昨晚所听见的话来看,如果三 年前你妈咪的意外和二十年前的车祸有关,表示你奶奶知道整件的来龙去脉,依这样一 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会议这种兄弟相残的人伦悲剧发生在她家族中吗?’
‘她绝不会。’
‘但也有可能她有意隐瞒,因为失去一个儿子总好过两个都失去,更何况一个这样 好面子的人能容许如此丑闻吗?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为了平复纷乱的情绪,伊岚只有陪着叶士喝酒,多年来,她几乎已滴酒不沾,可是 今天她却嫌酒不够烈。若酒真能解千愁就好了,可惜,似乎酒入愁肠愁更愁。
‘我真的不知道该信你哪一句才好。’
‘我的话仅是提供意见,只能做为参考。’
‘依你看呢?’
叶士轻触双眉,小心的间:‘你要我说实话,还是谎话?’
‘当然是实话。’
他犹豫一会儿,才像下了很大决心般的说:‘其实也有可能一切均是虚构,根本没 有什么凶手。伊岚,你知道,你母亲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否则不可能长期封闭 自己。尤其她那个时候刚失去你父亲,你也说过,他们很恩爱的,试问,一个精神状态 不佳的人所写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全信呢?’
‘你胡说,我妈咪没有精神病,她很正常的。’伊岚真的受不了叶士这样的解释, 她其实明白他的话,但拒绝接受。‘你不是医生,你不可以判定她的病情。’
叶士用平静的心,迎向她的反击,一切对她已经够残酷,又何必刺激她呢?
‘我该怎么办?’伊岚像个无助的孩子,彷徨的祈求。
有好久叶士不曾看过她这样的眼神,与孩提时候的她是那么相似,她一直那么坚强 ,纵然跌倒也是自己再站起来,抵抗一波波入侵的浪潮。然而,亲人的背叛,竟可以不 费吹灰之力将她给击倒。
‘伊岚,没有人可以帮你决定,你必须自己拿主意,人生就像面临无数赌局,有输 ,有赢,结果如何,没人知道,现在筹码已经在你的手上,你怎么可以不下注呢?’
‘我怕会输,输得一文不名。’伊岚将恐惧表露出来,一些原本包装在鲜华外衣下 的情绪,在叶士的面前她可以放下,毫不保留的表露。
‘不会的,你还有我,不论你怎么变,我都会在你的身边,这一辈子我们都是哥儿 们,就算全世界都背弃你,还有我在你的左右。’
伊岚欣慰的露出她难得的笑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在她身旁 不断给她支持的,永远是叶士。他对她的付出更是无怨无悔。年少时,陪她打架;现在 ,可以为她推掉一宇好不容易争取到的难得大生意的应酬。她将一切看在眼里,若不是 心已有所属,她一定会爱上他。有谁可以拒绝他呢?他是这样善良、这么好的一个人, 总是处处为人着想,为朋友讲义气,甚至可以两肋插刀亦在所不辞。
也许是自幼养成的依赖,是从小便戒不掉的习惯,一遇事情,伊岚首先想起、要找 、要求助的都是他,而不是卓风。在她的心底,有一个位置是属于叶士,那个地方没有 人可以取代,就是卓风也不能。虽然伊岚深爱着他,但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爱情。
爱,分很多很多种。
叶士总是适时给她可以依靠的肩膀,使她不觉得寂寞、孤单。
卓风是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便爱恋的人,不知不觉的,便流逝掉五年的光阴,也 可能更长,也许是一辈子,但她永远也不会后悔。
如果今天,她可以将自己的一切与人共享,如果她有两颗榶,一定毫不犹豫便分他 俩一人一颗,绝不厚此薄彼,因为这两个都是她爱他们更甚自己生命的男人,只是感情 不同,所以对待的方式也不一样。
‘叶士,谢谢。’伊岚将心底的感情化作言语。
‘凭我们的交情,说这句话不怕我把你轰出去﹄’
伊岚羞涩的低下头,这是她难得的反应,突然眼中露出促狭的光芒。‘我很庆幸自 己脸皮够厚,你一定轰不走我。因为我会赖在这里,就算用人人大轿也抬不出去,你满 意了吗?
叶先生。’
‘你决定搬出来?搬来这里?’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我当你在开玩笑。’
‘我很认真。’伊岚把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放,又露出她坚持、强硬的本性。其实, 现在叶士也没有把握分辨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往往,她是可以很多面的,她像个神话 ,又像是奇迹,但就算她是E.T.也一样吸引他。因为她是--姚伊岚。‘你到底肯不肯收 留我?’
‘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你搬来,又不是没房间。’
伊岚双唇微张欲言又止,她原先想说谢谢,但她欠叶士的,又岂是这两字所能了呢 ?
‘你不和卓风商量吗?’
‘不必,我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就是大哥也没得商量。’
‘那这件事你怎么处理?’
伊岚噘着嘴眨眨眼说:‘先搬出来再说,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会查清楚 的。’
‘就算卓风不说话,你叔叔也不会保持沉默。’
‘我已经成年,是大人了,可以对自己的事负责。’
叶士耸耸肩,不再有异议,他不指望一切如伊岚想的那么简单,可是,别太复杂了 ,他就很开心。
※※※
‘……为什么搬到这儿?你已经是大人,不是小孩子,不可以什么事情都随心所欲 ,那么任性,你难道不明白这会惹人非议吗?’从卓风知道她搬进叶士的家,送她回来 的一路上,到现在已进了家门口,伊岚承受的是没有尽头的疲劳轰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