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筋一转,又有一计。灌酒不成,改以美色相诱,非让她露出马脚不可。
当下盈盈一笑,娇媚无限,道:「论起来你是我大伯,我有一事关于驸马,不知该找谁商量,侍郎你可愿听本宫几句心事?」
「下官乐意之至。请公主放心,下官和驸马虽是兄弟,绝不偏私。驸马还算肯听我的话,我会叫他别让公主委屈了。」
「此处不宜深谈,侍郎请随我来。」
龙朝霞所说适宜深谈之处,就是她的闺房。秋别不疑有他,跟了进去。秋别精明强干,事事经心,唯独此事欠三思。龙朝霞乃堂堂一国公主,旁人怎可随意进她闺房?又何况是个「男子」?只因秋别一时轻心,忘了自己的「身分」,一心只挂着周、龙两人之事,而导致之后东窗事发。
「公主有话请说吧。」四下无人,尽可放心直言。
龙朝霞转过身来扑进秋别怀里,紧紧抱住她,娇声道:「我是有话要告诉你,这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我喜欢你。」
秋别万料不到龙朝霞要说的竟是向自己示爱,慌道:「公主,不可如此──」要将龙朝霞推开,但她缠得死紧,半点挣脱不得,秋别也不敢用力推开,抱着自己的是公主啊!
「公主,公主,别捉弄下官了。」秋别苦思脱身之策,只有不把她的话认真:「您是有丈夫的。」
「这丈夫又不是我自己选的。」龙朝霞抢白道:「周不华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讨厌他凡事都不在乎的样子,他一点都不懂得怜我爱我,这样的丈夫我要他何用?」突然表情一变,柔情款款道:「你不一样,你总是温柔软语,这才是我心目中所要的良人。我老早就倾心于你了。」伏在她胸前。
秋别哭笑不得,和事老反成事主,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公主竟会爱上她这个假丈夫。劝道:「蒙公主错爱,下官只有来生图报。公主既成了下官弟媳,礼教不容轻慢。舍表弟是质鲁了些,但本性和善,可堪托付终生。公主请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是个好丈夫。」
「我不要。」龙朝霞一口拒绝,一步步将秋别逼向床边。秋别退无可退,小腿撞在床沿之上,一个踉跄,向后摔倒,跌在床上。
龙朝霞脸含微笑,爬上了床,她向前进一分,秋别就向后退一分。
「别怕,他出门去了,没人会来打搅我们。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来解秋别衣扣。
「公主请自重!」秋别护住衣襟,吓得心头乱跳,想跳下床脱身。龙朝霞挡住她去路,猫戏老鼠般笑道:「你哪儿都不准去!」
龙朝霞扑上来要强解秋别衣衫,秋别一边闪躲,一边叫道:「公主,不可如此。」龙朝霞哪肯理会,觑个空扯下秋别腰带,衣衫宽散,又来扯她外袍。
再不设法脱身,只怕自己秘密难保。秋别顾不得龙朝霞是公主之尊,反臂挥开她,跳下床去,要夺门而出。
眼看就可水落石出,龙朝霞怎会让她跑了?喝一声:「来人!给我抓住他!」门外几个健仆拦住秋别,一人一边抓住她手臂,秋别登时动弹不得。
龙朝霞施施然下床来,得意一笑道:「我说了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一只玉手伸到秋别颔下,准备解衣释她心头之疑。
只见龙朝霞的手愈伸愈近,秋别胸中宛如狂风暴雨大作,电闪似的惊,电闪似的惧,脑海闪过千百个念头。突然灵台大明,风雨止息,有了决绝不顾的决定。
「放手。」秋别的声音出其冷静,但有一股莫名的威严。龙朝霞一怔,抬头见秋别不复惊惶,正平平直视着她:「公主不用解我衣衫,妳想知道什么,我告诉妳便是。」
龙朝霞一愕,怪道:「你晓得我想知道什么?」
「请公主叫他们撤手。」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能受人之辱。
龙朝霞虚抬下巴,挟制秋别的两健仆恭身退下。
秋别拍拍衣衫,整好衣冠,走到床边取腰带系上。龙朝霞挥腕令众仆退下,守在门外,房中只剩龙、伍二人。
龙朝霞高坐椅上,傲然睥视着秋别,道:「伍秋别,本宫问你,你是男是女?照实说,不准有半句虚言。」
她女扮男装之事终也走漏了风声,不知怎么刮到了龙朝霞耳边?在受官之初,秋别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只要周不华一生顺遂,她身死不足惜。
「是。我是女子。」秋别直承不讳。
一听秋别果真是女子,龙朝霞眉峰如聚寒霜,怒往上冲。冷冷又问道:「本宫再问妳。妳是不是周不华的妻子?」
「以前是,现在不是。」
「什么以前是,现在不是?」龙朝霞想到数月来受二人欺骗,难怪周不华对秋别总是关怀呵护,格外不同,对自己却是冷冷的。他们两人在背后不知取笑了自己多少回。她是万人之上的公主,自尊心远比旁人高,自小众人拱若璧珍,养成她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刁蛮脾性。周不华对她并不敬畏,让她自尊大大受损;而周不华已有妻室之事,更是让她觉得遭受莫大耻辱。
「不华少爷是周老夫人的爱孙,老夫人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辅佐他,因此将我给了不华少爷。后来因为祸起阋墙,不华少爷和我被赶出周家,我们便在桃花村落脚。之后上京赶考,我因一时戏兴,瞒着不华少爷进闱应试。蒙皇上垂爱,钦点我为状元,我屡辞不准,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少爷怕我被杀头,一直为我隐瞒。我们离开周家之后,我自惭有负老夫人所托,不敢再居不华少爷侍妾,求他赐我一封休书。迎娶公主之时,不华少爷确是孑然之身,并没有欺瞒公主、皇上。」秋别将事实小小做了修改,把一切过错全归到自己身上,务要保全周不华。
「伍秋别,妳和周不华联合起来欺骗皇上及本宫,罪不可恕。本宫非请皇上大大治罪你二人不可!」龙朝霞手一挥,桌上杯壶叮叮当当碎了满地。她绝不原谅这两人。
秋别沉默不语,事已至此,辩解无用。一切只有到皇上面前,听候裁决。
☆ ☆ ☆
龙朝霞押着秋别,进宫见龙异人。
文华殿外,太监将龙、伍二人挡了下来,道:「公主、侍郎,皇上正在问案,请稍候片刻,小的再向上禀告。」
龙朝霞的个性说风就是雨,不耐久候,这禁宫内外哪一处她没去过?龙异人问案询政又有什么大了不得的?
「问案最好,我这儿也有件公案大家来断一断。」推开守门太监,大剌剌闯进殿去。
「父皇!」也不顾有人无人,龙朝霞肆无忌惮的呼叫直闯,殿上诸人都回过头来。
坐在殿上的龙异人皱起眉,道:「朝霞,父皇正在处理事情,妳怎可随意闯入?」
「太监说您正在问案。我也有件案子要请皇上您作主,所以就进来啦!」龙朝霞蛮不在乎的道,侧头看见周不华、柳影虹及两位大臣在旁,对周不华冷笑道:「你在这儿正好,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大伙儿正好三曹问案!」
周不华和跟在龙朝霞后头进来的秋别视线一触,各各一怔:怎么你也来了?
「有什么事待会再说。」龙异人了解女儿的个性,多半又是哪个倒霉的触怒她,她来告状来着。「你们来了也好。你们一个是驸马的妻子,一个是表哥,也该让你们知道。」
「什么事?」看这情形,气氛不对,周不华犯了什么事不成?
「左相,你来说吧。」
「是。」柳影虹面无表情,平着声音道:「驸马私开粮仓,将十万石白米发给流民。擅动国粮,市惠百姓,藐视君上,以上是他所犯之罪。」
秋别闻言大惊,只见周不华平静的站在殿中。对自己所作所为,周不华并不后悔。能够救得上万条人命,后果是生是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华──驸马──」秋别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答案,甫一出声,寂然难再继续。
不必再问了。他的为人她还不了解吗?周不华天性仁厚,见别人受苦就如同自己受苦,非得倾己去帮助他不可。以前种种,就是最好的明证。她还要问什么?
「皇上,微臣未得圣旨,擅动官粮,罪无可恕,不敢请求赦免。唯此事是我一人主意,与旁人无关。守仓的马粮官乃受我所逼,不得不为。皇上若要降罪,就请斩我一人。」周不华不忘前诺,极力为马粮官开脱。
龙异人眉心打了个结。周不华仁民爱物,他实有心放他一马;但国法难容,周不华犯下这么大的事他都放过他,以后如何服众?
「看不出来你平常半句不坑,也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来。」夫婿遭难,龙朝霞不但不担心,反而幸灾乐祸:「想想你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欺下瞒上原是你拿手好戏。你们这一对同命鸳鸯能死在一处,也不错啊。」
周不华闻言,脸色瞬时大变。
龙朝霞朗声道:「父皇,伍秋别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愚弄天下,胆大包天,请皇上降她死罪!」
龙异人大震,看向秋别:「你是女的?」
「是。」
「她不是!」周不华抢道。
秋别感激的看周不华一眼,有这分心意就够了,她不奢求能保命。
「周不华,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自己命都保不住,还一个劲儿替伍秋别开脱。你是痴子还是傻子?」龙朝霞讥道。
「伍爱卿,你真的是女子?」龙异人走下阶台。她是女子?她是女子?从他眼中看出,秋别已和跳荡天真的龙玉麟合而为一。
秋别盈盈拜倒,伏首答道:「犯女伍秋别欺瞒圣上,戏侮天下才子,自知国法难容,不敢求赦,请皇上降罪。」
「妳──」
「皇上。」周不华抢步到秋别身旁向龙异人下拜:「这一切皆由我而起,是我要她陪我一同赴考,伍秋别不是存心欺见皇上。若有罪罚,就请加诸我一身,不关她的事。」
「不!是我自己好奇贪玩,想进考场看看,和驸马没有半点关系。」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都互相争着认罪。龙朝霞听得怒,喝道:「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你们两个都得死!」转头道:「父皇!伍秋别是周不华的妻子,他们这样欺负女儿,您绝不能算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龙异人思绪翻腾不已。莫怪周、伍二人之间总又像是尴尬生分,又像是纠葛难解,原来他们是这么深密的关系。
真该处死两人吗?龙异人犹豫不决。周不华擅开粮仓,并非谋图私利,而是为了成千上万的灾民们,他不能也不该斩他。至于伍秋别,龙异人俯视跪在地上的她,苍白的容颜和龙玉麟如此肖似,他已经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子一次,他怎能再做一次刽子手?
柳影虹看出龙异人的迟疑,周不华上回在大殿险些坏他大事,他一直记怨在心。现下这个报仇的好机会,他不会轻轻放过。
「皇上,国法家规,不容错乱。」柳影虹正气凛然奏道:「周不华知法犯法,伍秋别颠倒阴阳,玩弄天下才士于股掌,两人罪不在恕。为正朝纲,臣请皇上下旨,将两人处斩。」
「这──」龙异人好生为难,委决不下,「如奏」二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柳影虹看出要龙异人处死周、伍二人,难上加难。眼前是除去心头大患的好机会,这回弄周不华不死,以后怕再没有良机。
「请皇上当机立断,下定夺吧。」柳影虹再逼一步。
龙异人烦乱不已,委决难下。要不要斩?要不要斩?
「父皇!您还在考虑什么?将他们两人处死!」
看看秋别,又看看周不华,两人跪在地上,神色镇定,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龙异人更加不忍,要他怎下得了手斩了这一双璧人?
「父皇!」龙朝霞催促。
龙异人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先将此事按下,容他徐徐图个缓圆相救之计。道:「兹事体大,一个是今科状元,一个是驸马,不能说斩就斩。」顿了一下,道:「来人哪!将伍秋别和周不华押入天牢。」
☆ ☆ ☆
周不华和秋别被关入天牢,衙役将铁锁锁好离去。
秋别问道:「你怎么去开粮仓了?」言中倍极关心。
周不华不答,走到墙边用袖子扑了扑地上的灰尘,道:「妳坐这儿吧。」自己在离二尺之处坐下。这是周不华细心之处,他知道秋别爱洁,就是在这命在倾危的当口,他依然替她设想到了。
秋别在他身旁坐下了,道:「你还没告诉我开粮仓的事。」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就要设法保全他。
自以前就是这样了。秋别的心,永远在周不华身上,打算他的前途,铺陈他的道路。彷佛不倾尽一切,不足以回报周老夫人的恩德。
「开都开了,有什么好提的?秋别姊姊。」这一声「秋别姊姊」,将两人多月来的误会、隔阂全都化开了。周不华脸有肃容的道:「公主怎会发现妳是女子?」
秋别轻叹一声,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只争来早与来迟罢了。华弟,不提我的事,你快跟我说事情经过,让我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你不死?」
「我犯的是死罪,妳不用再替我费心。倒是妳,皇上对妳十分看重,只要我们向皇上求情,皇上说不定会法外施恩,赐妳无罪。」
「你说这什么话?」秋别涵养甚好,等闲难教她动怒;只见她双眉立起,周不华此言让她真的生气了:「你以为你死了,我还能活着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呆住了。话中的深情厚意,任谁都不会错认。秋别一时的急怒之言,道出她真实的心意。
是。早在很久以前,早在他们都还未发觉时,两人已经爱上了对方。他们全副心思都在对方身上,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甚至为对方去死,也在所不惜。但他们都不晓得,这是爱,是世界上最可贵最纯净的爱。他们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对方,如果一方死了,另一个留下的绝无法再活下去。
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彼此是深深的爱恋着。那分爱是那么深,那么浓,那么刻骨铭心。
周不华和秋别,就这么一直怔怔相望着。
他缓缓伸过臂来,将她搂进怀里。秋别忘了抵抗,这是她第一次被他所抱,倚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衣衫下传来他温热的体温和规律的心跳。曾几何时,那个憨傻木讷的乞丐少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秋别姊姊。」头顶传来他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秋别没来由一阵颤悸:「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