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宋志豪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宋浩男被人杀伤入院。
他接过太多次这样的电话,简直快麻痹了。
他没有过去探望,手边还有重要的公务要洽商,他不能再让这令人痛心的不肖子耽误了公事。
宋浩男醒来时,只见张秘书坐在床前。他突然彻底觉悟了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毁灭他自己而已。
他还有大好的人生,不是吗?
这一刀,让他重新体认了自己的荒唐,伤害最大的不是他一直想报复的父亲,而是自己。
他为什么要让上一代的胡涂帐来搅乱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呢?他这么做他又得到了什么?
真傻!可不是?
刺伤他的赵欣美哭红了双眼,这又是一个茫然不知目标的惨绿少女。没有怨恨,宋浩男请张秘书撤消了对她的控诉。
这一切原是他引起的,不必再牵累他人了。
至于江如瑛,她从江家消失了。
宋浩男伤愈后,曾去找过江仕豪探问,江仕豪只说江如瑛随着母亲到美国去了。
事情──就该这么落幕了。
受伤后的宋浩男重新做人,他央请张秘书替他和宋志豪约时间见面,表达要从头开始的意愿。
宋志豪沉默地注视宋浩男整整三分钟,宋浩男澄澈深邃的眼睛始终灼然迎视。
宋志豪知道他捡回了一个儿子。
二话不说,宋志豪立刻请张秘书安排宋浩男到国外念书。
宋浩男果然不负所望。
在美国,一切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在冬季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咬牙苦读,谢绝一切的诱惑,只为要念出最好的成绩。
不为谁,只为证明他自己──宋浩男──只有他自己能决定他自己的人生。
他用最大的毅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了企管博士学位,负笈回国。
宋志豪要安排高位给他一展长才,他婉拒了,坚持从基层开始做起。
不出几年,已从最底层的职员,一路晋升到总经理的位置。
宋志豪不再容他拒绝,将名下几间公司交他打理。宋浩男的能力有目共睹,不只是因为他是宋志豪的儿子。
宋志豪欣赏宋浩男处事明快、有条不紊、临危不乱的气魄。但同时,他也不了解宋浩男在举重若轻的雍容气度背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两父子──也许要永远隔膜下去了。
「妳说,我们下个月宴客公开我们结婚的事情如何?」
江如瑛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一时没听见他的话,忙说:「对不起,请你再说一次好吗?」
宋浩男面无表情:「我们下个月公开宴客,妳说好不好?」
他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下命令。
江如瑛愣住了,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母亲那里,她要怎么开口呢?说她要嫁给让她未婚怀孕的徐浩男──不,是宋浩男。
「我──让我先和我妈说一下好吗?」她期期艾艾的。
「我跟妳一起去,做女婿的应该去拜见丈母娘才是。」
这下她更是吓白了脸:「你先别去,让我先和我妈谈一下,好不好?」
陈英玲没有见过宋浩男的面,但对他是恨之入骨,他毁了她女儿的前半生啊!
「妳打算怎么和她说?」
「我──」她要说出实情吗?妈铁定会气疯了,不来撕了他才怪。
「妳不用费唇舌瞒她了,就算妳再怎么用心计较,江玄那儿就泄了底。」他冷冷一笑,手伸到她肩上:「是我做的事,我就不怕人家怎么待我。明天我们一起回去见妳妈,当面锣对面鼓,打开天窗说亮话,她要拿刀砍了我,我也认了命,由她。」
江如瑛最怕就是这样,转身面向宋浩男,双手放在膝上,蹙着两道细长的柳眉,看来楚楚可怜:「我求你,先让我和我妈谈一下好吗?我一定会说的,我已经嫁给你,是你的人了,你还怕我跑掉吗?何况我妈的企业存亡与否,全在你的手上,我不会逃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拜托。」
宋浩男的脸凑得好近好近,热热的鼻息喷在江如瑛脸颊娇嫩的肌肤上。二十八了,这么细腻的肌肤,他看得几乎有些着迷。
「妳不会逃吗?妳会。」宋浩男双臂拥紧她的纤腰,两人的身子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江如瑛怯怕地挣扎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妳已经逃了十三年,我不会再放妳走。」
他的唇盖了下来,一次又一次加重力道,辗转吞噬掉她薄弱的呼吸,吸吮唇舌间醉人的甜蜜。
江如瑛反臂抓着他背部的衣服,双腿发软,全身彷佛被抽去了力气,在水中载浮载沉,唯一可凭借的,是这具温热的躯体。
他终于放开她,看着她绯红如桃花的脸蛋,双眸漾漾如水。
他很满意,从没这么满意过。
江如瑛让他赤裸裸的眼神凝视得低下头,她在干什么呢?竟让他为所欲为。
「那你──」她犹存希冀。
「我们明天一起回去。」事情早已决定了,不用再说。
江如瑛难掩失望之情。
宋浩男站起身,也顺便拉她起来:「我想洗澡,妳来帮我。」
他有伤在身,而且伤口不能沾水,有许多地方确实需要她的帮忙才能洗到。
江如瑛身为他的妻子,不能拒绝。
她只好随他进了他的卧室。那是一间十分男性化的卧房,以她艺术家的眼光来看,这间卧房布置得相当特殊而有品味,就如它的主人。
放好热水,取来宋浩男的内衣裤,宋浩男早已脱好衣服,站在热气氛氲的浴室里,用沾着泡沫的澡巾,往胸前、脖颈、手臂上洗洗抹抹,避开腹部那层层缠缚的绷带。
但是他无法弯腰去洗刷双腿,弯身的动作会压迫正在愈合的伤口。宋浩男偏过头去,看见江如瑛站在浴室门口,将澡巾交给她:「帮我擦背。」
江如瑛不由自主接了过来,双手拿着澡巾,在宋浩男健硕结实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刷了起来。他的背脊比她印象中要更宽了,她甚至可以数出哪儿有他和人打架后留下的伤疤。
「够了,妳帮我洗脚,我不能弯腰。」她快把他的背刷下一层皮。
刷完之后,江如瑛蘸湿毛巾,抹去他背后、双腿上的泡沫,然后拧了一把湿毛巾,从后递到他身前,让他自己擦胸前去。
「妳不顺便帮我擦完?」他看着她递出湿毛巾的小手。
江如瑛虽然和他都生下孩子了,却不能坦然面对他赤裸的身体,微赤着脸,低声说:「你可以自己来吗?」
他一语不发,接过毛巾拭净身上泡沫,套上内裤,走出浴室。
「我......我去做饭。」
她慌张地逃出这个有他存在就变得狭窄的空间。
用完晚餐,宋浩男打开计算机联机,看了一下网络消息,然后又收线。
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受伤的人身体较虚,他又为了办出院,忙了一下午,这时候有些精神支撑不住,眼皮已半垂。
「你先去休息吧!」江如瑛看得出他累了。
他睁亮眼,想提振精神:「妳也忙了一天,碗筷留给佣人去洗,别弄了,妳也休息吧!」
「我要睡哪间房?」
「妳不跟我同房,要睡哪儿?」他没好气。
她慌忙推辞:「你受伤了,不适合和人挤一张床,我睡相不好,会弄痛你的伤口的。我还是到另一间房间睡吧!」
他突然暧昧地一笑:「妳睡相好不好,我很清楚。」
江如瑛脸红了,记起以前同床共枕的日子,宋浩男总爱搂着她睡。她始终很不习惯,身子僵得直直的,但她不知道,当她睡着后,宋浩男半夜醒来,常常凝视她如婴儿般纯真的睡脸。
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说好谎言呢?
「不用再说了。半夜我要茶要水,或有个头疼脑热的,有妳在我身旁,也好照顾我不是吗?」他正色说出这番话,堵住她下面的理由。
他什么都想到了,她说不过他!
「你先睡吧,我想洗个澡。」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打开衣橱,想把带来的几件衣服吊起来,江如瑛却赫然发现衣橱里已放了十来套女人的衣服。是他的未婚妻的?
好象闯入了别人的禁地,慌慌张张正要关上衣橱,宋浩男慢条斯理地说:「我请人去买的。穿穿看合不合妳的尺寸,不合适可以换。不过我想应该不用换了。」
语中暗示他相当了解她身上的每一吋,江如瑛脸又红了,他说话一定要这么露骨吗?
「谢谢你,不过你不用花这个钱的,我有衣服可穿。」江如瑛的态度是谦逊的,好象在响应主人的话。
宋浩男冷冷地说:「我就爱砸钱。」
她为什么不像别的女人,扑过来笑搂着他,送上感激的亲吻?他真健忘不是,她是他用胁迫手段娶来的新娘,他怎能要求她温柔款致、对他撒娇?
江如瑛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教他一下子变得好冷淡,眼中不自觉露出愁虑之色。
「妳不是要洗澡吗?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他没发怒,可是冷淡的神态更伤人。
关上浴室的门,眼泪不由自主扑簌簌而下。
往后这日子,教她怎么过?
洗完澡,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因为她心事沉重,下意识又不想出来面对宋浩男,时间延挨了好一会儿。
轻轻打开浴室门,宋浩男枕臂侧躺在床的右侧,房内亮着一盏床头灯。只见他双眼轻闭,呼吸均匀悠长,显然已熟睡入梦。
江如瑛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夜可以不用面对他了。
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尽量离他远远的,这时她才可以仔细观察他,而不虞被发现。
一绺乌黑的发丝垂在他额前,平添了一丝稚气,她这才发现,宋浩男长得真是十分出众。
其实依他这样的人,何愁找不到佳人相匹配,为什么他总不肯放过她?
种种思虑,纷至沓来,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直到一阵轻微的呻吟声,吵醒了本就胡思乱梦、睡不安枕的江如瑛。
是宋浩男!
江如瑛立刻翻身起来,扭亮了大灯。
宋浩男脸上红得吓人,江如瑛伸手一触他额头,被那惊人的热度给吓着了。他烧得好厉害!
「浩男,浩男,你哪儿不舒服吗?」江如瑛急得团团转,这三更半夜的,教她哪里找人帮忙去?
宋浩男微睁开眼看了她一下,抓住她的手,喃喃说:「我好热......」
可能是伤口发炎了,宋浩男闭上眼,难受得在床上翻来翻去,两道剑眉紧紧深锁。
冰箱中好象有冰袋。江如瑛立刻冲到楼下去取来冰枕,拿条毛巾包好,扶起宋浩男的头躺在冰枕上。
接触到冰凉的东西,宋浩男的难受似乎也镇静许多,不再不安的翻覆。
记得药包里有退烧消炎的药粉,宋浩男吃完晚饭,好象也没有服药。
她真粗心,怎么就忘了提醒他吃呢?
「浩男,吃药了。」
温柔的叫唤唤醒高烧昏沉中的宋浩男,微睁开眼,江如瑛关切的脸庞就在眼前,还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他看见她手中的水和药包。
「做什么?」他烧得迷迷糊糊了。
「吃药,吃药会快点好哦!」她软语温言,把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药?他孩子气地偏过头,引来一阵目眩,哑声说:「不吃!」
药很苦很苦的。
江玄也不爱药,小时候每次生了病,江如瑛总要费好大的劲,半诱半哄地才骗他吃下药去。
「你乖,吃药好不好?吃了药,我才疼你哦!」都烧成这样了,还这么倔。
「药很苦。」他埋怨着,好似这样就可以不用吃药。
「药苦才有效啊,来。」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她胸前,把药送到他嘴边:「嘴张开。」
他把嘴闭得紧紧的,像在跟谁赌气。
「你不吃药,我不理你喽!」江如瑛使出杀手,每次江玄死不肯服药,她就这么威胁他。
迟疑了一下,宋浩男终于张嘴让江如瑛喂药。
「这样才乖。」她连忙称赞他。
「好苦。」他的五官全皱成一团了。
她喂他喝水,以冲淡苦味。宋浩男烧得久了,唇焦舌燥,适时的一杯水无疑如甘泉。
「睡觉吧!」她扶他重新躺好,为他盖好被子。
他拉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好舒服,更舍不得放了:「别走。」
「我不走,我去拧条湿毛巾给你擦汗。」她宁谧的神情语态一下子令他安了心。
拭干了汗,江如瑛又找了一个塑料袋装了一些冰箱冷冻库里敲下来的碎冰,隔着毛巾枕在宋浩男头额上。
宋浩男时而呓语、时而呻吟,折腾了大半夜。江如瑛被他惊醒了好几次,所幸他的脸色已不像最初所见那般潮红。到了天快亮时,终于可以安然入睡。江如瑛心也宽了,疲意渐渐袭来。
宋浩男醒来时,神智已经清明。
江如瑛安详的睡脸就在眼前,侧身半搂着自己。
他只模糊记得自己烧得很厉害,是如瑛一直在照顾他?
他依稀还记得江如瑛温柔地拍抚他,柔声和他说话,还不时为他擦身。
是这个搂着自己的如瑛吗?是她吗?
她仍熟睡着,身子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白皙的皮肤如婴儿般细腻,宋浩男可闻到自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这香味彷佛在诱惑着他。
轻哼一声,江如瑛醒来了,第一眼看见的是半撑着上身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宋浩男,不由得心一颤。
「你醒了?」
低头检视身上的衣物,江如瑛呼出一口气,幸好,没有什么不雅的镜头。
宋浩男的脸色有一点苍白,嘴唇也稍欠血色,头发蓬蓬松松的,别有一种颓废的美,他是那种何时何地都吸引人目光的男子。
小心地瞄了他一眼,宋浩男正巧也在看她,湛然有神的双眸不复昨夜发烧时的涣散。
他──已经痊愈了。
「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做早餐。」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却又无言以对,江如瑛尴尬极了,搬出这一千零一个不用面对他的理由。
在她快走到房门口时,背后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谢谢妳昨晚一直在照顾我。」
江如瑛客气地点头回礼:「这是我该做的,你不用跟我道谢。」
她很有礼,但客气生疏的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就像他是她的主人,而她是他的奴隶。
宋浩男很不喜欢这样,他不是娶一个主妇回来,这些家事让佣人去做就好了,他要的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小妻子。
瞧她看着他的畏惧眼神,活像他会生吞了她似,他在她眼中真有这么可怕?
江如瑛一双巧手最擅长的就是拿画笔和杓子,她的画画得好,是众人皆知的事;她的厨艺精到,就只有陈英玲和江玄知道了。吃惯了母亲亲手烹调的家常菜,江玄对外头的食物完全不感兴趣。
宋浩男下楼来,穿了一件黑色T恤和短裤,修长的腿均匀而结实。他有慢跑、打球的习惯,即使再忙,也要抽空运动,所以举止间流露出运动员才有的活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