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定是这样。他这么世故、成熟的大男人怎么可能会完全看不见她的脉脉情意!因为他没办法摆脱世俗的枷锁,所以才对她这么冷淡,刻意忽视她!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儿,她低落不安的心绪一扫而空,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
绝对是这样,他没理由不会爱上她的。论外表,她不比江如瑛逊色;甚且比起来,她比江如瑛年轻许多,他会选择谁,那是显而易见的事嘛!
哦!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干嘛不跟她明说呢?
黄敏儿突然变得快活起来,宋浩男疑怪不已,她正在受斥挨骂呢!居然会有这种愉快的表情。
他有点不高兴:「妳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她忙收敛笑意,宋浩男现在的训话她已能坦然接受,甚至把它当作是他对她爱意的表示。
他是她的老师,难怪他有这么多顾忌。老师和学生谈恋爱,这在还有着传统观念的南部乡下,仍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他是为了她,不得不假装看不见两人之间的互相吸引,而忽视拒绝她吧......
真傻。
黄敏儿自顾自沉溺在自己编造出来的美梦之中,决心要扫除重重困难,让他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两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没有,我很认真在听啊。」她正正经经的,她要配合浩男,在人前假装什么事也没有:「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胡涂下去了。下次模拟考我一定考个好成绩给老师看,老师尽管放心。」这个「放心」一语双关,她另一个意思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在谈师生恋,她就绝对不会泄露口风。
宋浩男瞥了她一眼。好吧,有精神总比死气活样好。她的保证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他实在没有多少信心,许多人说是一套、做是一套,他只抱着姑且信之的心态。
你能拉着午到岸边,可没法子强按牛头喝水。是好是坏全在她,他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着。
「妳最好说到做到。不是小孩子了,老师希望妳能清醒一点,先放下感情的事,专心准备联考。」他语重心长地说。
黄敏儿甜甜一笑,让人想对她生气都气不来。「是,谢谢老师,我一定听老师的话。」
你什么都替我想到了,我怎会不依你呢!她在心里说。
又过了一阵,黄敏儿的表现有了起色,不再像之前上课发呆、考试无心。
宋浩男颇欣慰。这个学生肯受教,还算有救,但愿她从此和那个有妇之夫断了,不再往来。
又到了上家教的日子,黄敏儿来到宋家,只有江如瑛在,不见宋浩男。
江如瑛正在讲电话,对她绽开一个微笑,示意她随意坐。
「你决定星期五到?那我上去接你。外婆身体还好吗?那就好。替我跟她问好。拜拜。」江如瑛不知和谁在通话。
放下听筒。江如瑛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看起来很是高兴。
「江老师,妳在和谁讲电话?妳好象很高兴。」她假装随口问问,想探出一点秘密。
江如瑛毫不防备,不疑有它地笑说:「是我儿子小玄,他从美国打电话回来,说他这个星期五要回台湾来看我们。」
「江老师,你们有小孩?」黄敏儿诧异的。宋浩男和江如瑛总是同出同入、形影不离,他们在学校任教多年,也没见江如瑛怀孕生子,想不到他们早已经有孩子了。
「他是小留学生吗?他一个人住在美国不会很孤单?」宋浩男和江如瑛年纪不大,她便以为他们的儿子顶多也十一、二岁。
这个问题令江如瑛很难措辞了。
宋玄今年十八岁,去年她去美国看他,个头又高了不少,完完全全是个男人的样子。他是她十六岁时生下的,思想很传统、行为很保守的江如瑛在宋浩男的强迫下成了他的人,再成了他的妻子,宿命论的她认分地接受一切。
她不怨怪任何人,在她的脑袋里只有「逆来顺受」四个字。这个在现代人眼中看来简直是愚蠢又可笑的字眼,却是她一直能保有那温柔不迫的微笑的原因。
她太知足了,一点点小小的幸福都能让她感激不已。
现在和宋浩男这种平淡的日子,是她当初结婚时料都料不到的。她求的不过就是这种最平凡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黄敏儿灼灼双眼等着江如瑛回答,在她目光逼视下,江如瑛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幸好这时出门去买东西的宋浩男提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你回来了!」江如瑛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袋子,为不用回答黄敏儿的问题而松了一口气。
「妳来了?先进书房背单字。」
黄敏儿刚有一点斩获,却因宋浩男出现打断了,不然她还可以再问出些事来。她听话地站起来,走进书房。
门一关上,江如瑛放心了,她微笑着对宋浩男说:「小玄星期五要回台湾,我打算上去接机。」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宋浩男帮她把东西放定位-漫不经心说,「他要回来还得劳动他妈妈大驾,老远从云林上台北去接他,他派头不小嘛!」
江如瑛「噗哧」声笑了出来,他语中好重的酸味。地撒娇似的说:「你别这样嘛,小玄从小就和我很亲,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是我想早一点见到他啊。」
他关上冰箱,直起身子,以最若无其事但其实最在意的语气说:「是、是,妳说得很是,谁亲得过他呢!他可是妳怀胎十月、从妳肚子里生出来的心肝宝贝。」
「浩男。」她又笑又喧:「你在和小玄吃醋吗!」
「岂敢!」他酸溜溜的:「我怎配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争宠?」
每回宋玄回台湾,宋浩男就成了透明人,江如瑛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宋玄身上,拉着他问长问短,除开睡觉,母子两人整天都黏在一起。
一回两回,宋浩男心里就不高兴了,只是脸上还没显露出来。宋玄这几年直往上长,块头快逼近宋浩男,和依旧年轻貌美的江如瑛站在一起,两人不像母子,倒像是情侣。
江如瑛和宋玄在一起时,她总会摸摸他的头、抱抱他什么的,感觉好亲昵。看在宋浩男眼里,真是又妒又羡;江如瑛可不会这样待他,两人私下相处,总是他追她躲,她从不主动亲近他的。
宋浩男和宋玄这对父子天生相克,看对方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为了江如瑛,他们维持着客客气气的礼貌;也为了江如瑛,他们都觉得对方的存在让他们不快。
这叫什么!伊底帕斯情结?他曾自嘲地这么想。
「你别这样。」她含嗔的:「小玄是你的儿子啊。」
儿子!宋玄叫他爸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可不期待这个来不及参与他成长过程的儿子,能对自己有几分敬意。
「我星期四下午要请假上台北,小玄的飞机早上十点多到,我们大概晚上就回来了,这两天麻烦你自己弄来吃,对不起啊。」她抱歉的。
宋浩男一想到还有吃饭这个问题,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和江如瑛结婚这么多年,每天吃她亲手烹调的佳肴,不知不觉外面的饮食对他已产生不了吸引力。他想到江如瑛上台北的那两天他必须自己打理三餐,这简直是变相的虐待嘛!心下就更不乐意宋玄来了。
大概他所有的情绪全表现在脸上,江如瑛直勾勾地盯着他,拉住他一只手臂轻轻摇晃,像个小女儿向父亲撒娇,又像慈爱的妈妈在安抚闹情绪的小孩,柔声说:
「你别不高兴好吗?我去去就回来了,只不过两天嘛。你不希望见到我们的儿子吗?」
在她软浓似水的柔情款语下,宋浩男满腔的不悦化作乌有,烟消云散了;这样温柔的女人,谁能对她生气!
星期四中午,宋浩男载江如瑛到火车站搭车上台北。
傍晚放学后,他一个人开车回到家中,扭亮大灯。少了一个人,屋子彷佛变大许多。
他洗完澡转开音响,踅进厨房找面条准备煮个面吃时,门铃响了。
谁?开门一看,是黄敏儿。
「妳怎么来了?」他不是说今天不用来了吗?
江如瑛上台北去接机,他想一个人独处。
「糟了,我给忘了。」黄敏儿吐一吐舌,睁着一双大眼睛,很无辜地说:「老师,对不起啊。」她才没忘,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和他单独相处,她才不会轻易放过。
「妳回去吧,今天我不想上课。」准备要关门。
她抢在他关上门前一步跨进来,他尚然盯着她,带着点不高兴的意味。
她不能退缩,挺了挺胸,很可爱、很天真地撤赖说:「人家都来了,老师,你不要赶我走嘛。」
宋浩男总不能真的把她撵出去,说:「妳先进书房吧。」
他走进厨房,却发现她跟了进来,他皱起眉头。她把他的话当作马耳东风!
黄敏儿看着流理台上的锅子和面条,很不舍又惊奇地叫了起来:「老师,你晚餐就吃这个呀!」
「谁让妳进来的!我不是叫妳去书房等!」他已隐隐有怒意。
他今天脾气挺大的,黄敏儿忙找了一个理由做借口,拿起一个玻璃杯说:「我口渴,能不能给我一点水喝!」
他把锅子放在瓦斯炉上弄起面条来,沉声说:「自己倒。」
黄敏儿双手捧着玻璃杯,站在厨房入口看宋浩男煮面。他因没料到她要来,穿著很随兴的运动衫和短裤,头发还是湿湿的。
她的视线从他乌黑不见一根银丝的头发往下看,溜过他高挺的鼻子、抿紧的嘴唇和坚毅有棱的下巴,再掠过他健壮的胸膛、平坦的小腹,最后是修长而结实的腿。
谁说只有女人赏心悦目!出色的男人同样也能让人看得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突然转过头,把她吓了一跳,她假装镇定地看着他,不让他看出异样来。
他拿着锅子手把,要把面端到外面桌上吃。她侧着身子让他过去,跟在他后头。
他盛了一碗面,自顾自吃了起来;这碗面只加了味哙和麻油,味道和江如瑛煮的何止以千里计。如瑛煮饭时他很少进去看,不知道她到底施了什么妙法才能做得么好吃。
他囫囵吃了一碗,因为不太合口味而不吃了。起身正要去洗碗,黄敏儿很快把碗抢了过去:「老师,你坐,碗我洗就好。」冲进厨房。
他当然看得出她在讨好地。由她去洗吧,一只碗而已,他还跟她争个什么!
她从厨房出来,他令她翻开参考书,书房也不进去了,就在餐桌上教了起来。他无心和这个小女孩纠缠下去,早早教完早早赶她走吧。
今天黄敏儿特别不专心,好几次宋浩男捕捉到她心神不属的眼神,他有点火了。
「黄敏儿,妳在听我讲课吗!」
她慌张的神情让他更不高兴。
她连忙收心,说:「有,有,我在听啊。」一会儿又彷佛椅子上有针刺人似的,一定要站起来:「老师,你渴不竭?我倒水给你喝。」
不等他回答要不要,一阵旋风进厨房。
她不知在里面蘑菇什么,一杯水倒了半天还没出来。
就在宋浩男耐心几乎快消失殆尽时,她终于姗姗出了厨房,手里端着两杯水。
「老师,请喝水。」
「我把这真讲完,妳就可以回去了,今天我累了,提早下课。」他没去碰那杯水。
继续讲了一分钟,他发现她根本没在听,他真发怒了,低吼一声:「黄敏儿!」
「啊!」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见他怒气腾腾,她把他面前那杯水往他手里送,陪着小心说:「老师,喝水。」
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吗?宋浩男双眉绞着一个好大的结,面色不善:「我不渴!我看妳不用上课了!人在心不在也没用,妳可以回去了。」
她眼底闪着惧意和紧张,再度将水杯往地面前一递,可怜兮兮地说:「老师,你不要生气,是我错了。」
他冷冷看她一眼,接过杯子一口灌下,浇熄心头那把火。
「东西收一收,下课。」他不耐烦的。
是的,这个晚上简直槽透了。从如瑛上台北去接那该死的飞机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
黄敏儿慢吞吞地站起来,她收东西的动作是那么慢,把一本书和铅笔袋放进袋子里要费多少辰光?她将椅子靠好,又花了半分钟。
宋浩男看得火冒三丈,以前在宋氏时间就是金钱,他常是一个会接一个会的开,快刀立决。要是每个人都像她做事这样拖拖拉拉的,宋氏早就倒闭了。
人都走到门口,她突然冒出一句:「老师,对不起,我上一下洗手间就走。」
他忍了又忍,才没对她破口大骂。
她这一进去又是大半天没出来。宋浩男一股怒气没处发泄,坐在沙发上干等。忽然,从腹下烧起了一股焦渴的热意,慢慢蔓延到他全身百骸。
他怎么了!
这股热意愈来愈盛,椅子也坐不住了,他冲到厨房一连灌了好几杯水,依然浇不熄那把烈火。他唇燥舌干,好不焦虑,一种不安的躁动令他心脏猛烈剧跳,体温上窜,神智开始不清楚。
该死的!他病了吗?这是什么见鬼的怪病,来势这么突兀而凶猛--
「老师!」一条俏饯饯的影子站在厨房入口,背着灯光,使她像个剪影。
他瞇着眼,她的眼睛里闪着一丝若有期待的微光。霎时,他灵光一闪--
「妳在那杯水里放了什么?」他喝问。
一定是的,那杯水有古怪。
她悄悄移步过来,双臂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紊乱急促的心跳声。
他一怔,喘着气推开她。
「走开!妳出去!」好热!好烦闷!他好象快变成他不认识的人了......
因为热,因为焦躁,宋浩男额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老师,你不用忍得那么辛苦的,我--我爱你呀。」终于,黄敏儿能向他坦露情意。
等了这么久的时间,她总算等到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次,她不会再让他有逃避闪躲的机会。
「老师,你也爱我的不是吗?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表面上你对我很凶、很严格,那是因为你怕被别人知道我们相爱,会影响到我的名声。虽然你不说,我都知道,我明白你。」她露出淡淡的、甜蜜的、羞怯的微笑。
她在说什么?宋浩男第一个反应是,她疯了!
是的,她一定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竟敢对他下药!她怎敢?
早在他察觉事有蹊跷时,他就该推掉黄敏儿的家教。他的魄力在商场上是闻名的,何以他不快刀斩乱麻!问题出在如瑛身上,她央求他,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