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她不加思索的冲上前,捉住他的袖摆。“停止!求你停止!我求你……别再伤害你自己,停止!别再笑了!”祈怜奋然扯着他。
奈何他仍是笑,那种深切的愤懑与怨怼、那种无止尽的悔恨,原来就是她初到府中所听到的哀鸣,就如同在竹屋那时……
怨恨、痛苦交加、悲愤,他恍如一个失了主的灵魂。
他的内心又开始筑起一道心墙,拒绝再让任何人进入,这样的感觉令祈怜心底逐渐凝聚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忽地,他止住了笑,睨视她的眼神是骇人的冷酷,令祈怜松开了手,而他反手擒住了她。
“你懂吗?”他盯着她突然道。“当你幸福快乐的享受天伦之乐时,我正承受那种宛如地狱般的煎熬,那种感觉你懂吗?”他声音虽平静,可捏着她的手臂却逐渐收紧。“像你这种骨子里藏着同你母亲一样的淫荡、不贞,专门勾引男人的女人,又如何能懂呢?”
“不!别说!我求你别再说了!”祈怜感到悲恸,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滑落。“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你自己,非得让自己沉溺在痛苦的回忆中,不愿面对属于自己的幸福,却因为过去的一切而把我摒弃在心门外,冷落我、羞辱我,就只为了惩罚你认为负了你的人,这样,真能消弭你心中的恨意吗?”
凝望她低低哀泣的泪眼满是心疼的苦痛,戚仁杰身子微微一晃,眼底流转着挣扎与困惑,心底却是交杂着爱恨纠葛。
他冷凝的视线紧紧瞅着她,不发一语。
“你知道吗?恨不能解决一切,也不能让你过的更好,不管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你都不该把自己紧紧锁在仇怨的牢笼里,别忘了你还有我,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我曾说过,我都不会放开你!倘使你仍恨我,我也愿意等到你走出禁锢直到完全接受我为止,永远不弃不离!”她颤声幽幽地道,声音低弱且充满哀求。
“接受你!?可能吗?”他冷着眼,泛出一抹冷涩笑意。“难道你不怕自己的下场会同我娘一般,被我放把火烧了吗?”淡淡的语音含着浓浓的自嘲,祈怜不由得心口紧缩。
“你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她大喊,眼底是坚强的信念。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他低下眼,对住她的眸渗出一丝深不见底的恨意与挣扎。
祈怜柔柔一笑。“因为我相信你!”她真挚深切的凝视他,传递内心的包容与情爱。
他无法阻止自己内心奔腾的情绪波动,更无法逼自己漠视她的真心诚意,若非她的母亲是杀害娘亲的间接凶手,他会好好疼她、爱她,然而……
那日她与傅昱呢喃爱语的场面顿时划过他的脑际——
一股涌上心头的愤怒让他想也未想的把她推开。
祈怜的身子骨本就虚弱,再加上有孕在身,这突如其来的推力令她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肚子,失控的朝大石撞去,发出吓人的响声,之后她缓缓的瘫倒在地,霎时血流一片。
乍然的声响令所有人直了眼,也令戚仁杰的心脏似乎停止了!
他低头望着颤抖的双手,不能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情。
他竟失控了!
他狂乱的奔上前抱起那副羸弱的身躯,鲜血染满了他白色的袍子,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怜儿!不……怜儿,你醒醒!怜儿……”他不断地轻拍着紧闭着双眼的祈怜,声嘶力竭地叫喊。
一阵强烈的恐惧感霎时击向他的知觉,戚仁杰炎速的往雪梅阁冲去,快得令大家措手不及。
不!他不能失去她!他不能再失去一个他所爱的人!
绝对不能!
※※※
一次又一次的运功仍然无法稳住那逐渐消弱的气息,那汨汨流出的鲜血,像是同他作对一般不停涌出。
他慌了也乱了,更是疯狂的施予全身内力,却怎么也不能让她的气息更加有力,只如一只即将失去生命的躯壳瘫软在他身上。
他两眼发直的瞪着怀中生死未卜的人儿,胸口的紧迫抽搐感突然变得敏锐而清晰,再也容不得他漠视不管。
什么恩怨、仇恨、报复再也无法逼他忽视心中真正的脆弱与无助,此刻完全不设防的倾巢而出,他痛恨自己的冷酷,甚至为心中那段挣扎而陷入无以复加的痛苦里,他是达到报复的目的,但他得到了什么……
低头望着那苍白且毫无血色的脸庞,绝望的神情霎时覆满了他的脸庞,他不得不承认心中其实深深在乎着她、爱着她,从见到她的那刻起,她就深驻在他心底,如何也赶不走!只是这份在乎与心绪却让他掉入罪恶的泥沼中,难以脱逃。
他怎么能爱上逼死母亲凶手的女儿!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中,眼神霍地转为凄凉悲苦,深沉的纠葛折磨着他一向坚不可摧的意志力,使他完全失控!
没有人看到一个暴戾、性情乖僻的戚仁杰竟变得如此的不安与无措。
※※※
祈怜撞伤了头,体内的胎儿却未因撞击而流失,大夫虽来诊察过,也尽心开了帖药让她服用,但……祈怜的情况却不甚乐观。
戚仁杰坐在床畔,只是紧紧盯着那一动也不动的人儿,想起了刚刚爹对自己所说的话……
“孩子,你可知,你错的有多离谱!”望着戚仁杰懊悔悲痛的神情,戚义砷不由得重重一叹。
“当年,在我娶你娘时,爹已经有个深爱许久的爱人,然而一场门当户对的利益婚约却残忍的拆散了我们,害死了秋桐——也就是祈怜她娘的姐姐……”
戚义砷带着无比沉痛的神情,开始叙说起他的挣扎与软弱,以及秋桐自杀的那段往事。
望着戚仁杰无言凝望着祈怜苍白的病容,他忍不住又叹息道:“儿啊,怜儿她是无辜的,纵使你如何恨爹、怪爹的不负责任,也不该将所有的错与怨怪罪在怜儿身上,毕竟,怜儿她一生下来,连娘都未见过一面,更遑论是姨娘,你的报复对她而言,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与指控啊!”
戚仁杰闻言,心底突然有股想大笑的冲动。
二十年来的仇恨原来是建立在自己的愚蠢上,不但错怪了爹与怜儿,甚至还一手摧毁得之不易的幸福!
他——简直是该死!
戚仁杰目光炯然的盯视着床上生死未卜的怜儿,胸口那紧揪的疼痛令他忽视不得。
戚老的视线望向床上的纤弱身影,语重心长的说道:“爹原想怜儿的温柔与坚强可以帮助你走过悲痛、抛弃恨意,没想到我却错了,怪只怪爹太软弱,只会逃避现实,才会让怜儿饱受这无妄之灾。唉!孩子,倘若你真的在乎怜儿,就别让幸福从手中流逝掉,到时,你就算要后悔也来不及了,爹老了,棺材也踏进了一半,爹不求你原谅我,惟一渴求的不过是看着你快乐起来,如此而已。”
戚仁杰紧闭着嘴一径沉默,然他眼底的悲痛却让戚老爷不由自主又叹了口气。
“孩子,自己的幸福是操纵在自个儿手中,但有时候就算你如何努力也会离你而去,你得要好好想一想啊!”语毕,戚老爷怜惜地看了床上的怜儿一眼,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从戚老这番话中,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深、多离谱!一个不能自主的婚姻造就了一个不幸的家庭,本就是得以预料的结果。
他却因为心底那深植的盲昧把所有的错怪全兜揽在怜儿和爹身上,她是何其无辜承受他一次又一次恶意的折磨与对待。
然而她却不吭不怨,始终抱持着不离不弃的念头守候着他。
天!这样的他根本就不配拥有她的爱!
原以为是别人抢了他该拥有的幸福,却不料是他和娘抢去了属于爹应有的幸福,这场荒谬又可笑的错误该归咎于谁?此时,他已经不想再追究了。
然而对于她的无辜与牺牲,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一手犯下的错误呢?
娘是这样、怜儿也是这样!所有内心深爱的人全都因为他的仇恨而遭殃。
无限的懊悔和怜惜深揪着戚仁杰的心……
受了这么多的冤屈,却不曾怪罪过他,她是这么的无私又无悔,那股心底的无奈又怎是他所能去了悟的呢?
凝望昏迷不醒的祈怜,冷硬的俊脸渐渐渗出一股不曾为任何人释放出的柔情……
※※※
“怜儿……怜儿……求求你醒来!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若你执意不睁眼,我也不会独留在世上!”
祈怜困惑的摇了摇头,那道低柔喑哑的声音不停地在她脑际回绕,久久不散。
“我错了!我不该侮慢你的心意,更不该鄙视你的柔情,我怎能任由那愚昧的仇恨侵扰着自己而对你施以残暴,更不该任由嫉妒烧盲了自己的理智,置你生命于不顾……”
一滴滴湿热的水珠落下,令祈怜想抬手摸摸对方,无奈却欲振乏力,那样含着悔恨的嗓音叫她心痛如绞。
“怜儿……你怪我、怨我吗?否则为何要紧闭着眼如何也不愿睁开,还是你不想见到我,你对我失了心、弃了魂,宁愿长睡不醒,只为惩治我负心又残忍的罪行,若真是如此,你是做到了,也成功了,如今的我的确没资格接受你的原谅,如果你真得恨我,为什么不醒过来打我、骂我,非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让自己心死?”
祈怜眼眶热了、湿了,浓浓的酸涩泛滥了全身,教她如何也驱不散,只能任其弥漫。
脸颊忽地感觉到温热的掌心宛如轻柔的微风般缓缓拂触着,带着浓浓的眷恋与疼惜。
“或许你真的不想再见我吧!”
绝望沉痛的语音荡出,一股无端的失落霎时袭向祈怜,她动了动眼睫,然而,沉重的眼皮仍是将她拉到了黑暗的彼方……
手上不断传来的湿润令戚仁杰心痛,望着她仍旧紧闭的双眼,俊脸霎时凝聚着一股哀戚的空洞……
他定定的望着她许久,终于黯下目光,调转过身,走出屋外的身影笼罩着疲累愧疚的阴影,仿佛一具失了魂的躯壳,不再挺拔。
第十章
“小姐!小姐……”
小蛮听到祈怜断断续续的呓语呢喃,忙从外头奔了进来。
“小姐!”
祈怜终于撑开了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焦急又忧心的脸庞,她的心霎时掠过一丝失望。
“天啊!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小蛮大叫着,随即转身跪了下来,朝着苍天叩拜起来。“感谢老天爷!让小姐脱离了危险活了过来……”
“小蛮……”祈怜作势要起身,一阵剧痛瞬间袭向脑际,让她痛呼出声。
“小姐,快别起来啊!”小蛮忙过来扶着祈怜坐起。“我的好小姐,你可知这阵子急死小蛮,也急死了所有人了,在你昏迷的这段期间,你知不知道大家可真是为您着急得紧啊!”小蛮喃喃念着,一手还端了个碗过来。
“我……怎么了?”她抬手摸索着头上的绷带,不解地望着小蛮。
“小姐你啊……呃!”小蛮顿时犹豫着,不知话从何说起才好。
那日的情况她也吓坏了,只知道姑爷推开了小姐,然后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小姐……
虽然她心底是怨着那个对小姐施暴的姑爷,但见姑爷这几日为了小姐那副失魂、忏悔的模样,真叫心软的自己同情起他来了。
“怎么了?小蛮!”祈怜接过汤碗就着口喝下。“这药……我腹中的胎儿……”她蹙紧眉,下意识地触摸着小腹,待感受到那隐隐跳动的小生命,才秀眉渐缓。
“小姐,那是大夫开的安胎醒神药,那日自从你脑部受伤之后,大夫为了怕你腹中的胎儿受到母体影响,所以才开这帖药让孩子安然无恙的在您的肚子中成长。”小蛮解释道。
“受伤!?”祈怜幽幽回想,潜藏在记忆底下的片段逐渐清晰明白。
“是啊!小姐,这次您昏迷不醒足足十二天耶!您那一撞可差点撞坏了脑子、撞丢了胎儿,幸亏胎儿生命力强才得以留住,否则连小姐您都会没命呢。”小蛮余悸犹存的道,那种恐怖的经验一次已教她吓怕了。
祈怜想起了自己每夜听到的低喃。“小蛮!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料我吗?”她语音急切的问。
小蛮点点头。“是啊!小姐这几天睡得可沉呢,小蛮还怕您一睡不醒,哎呀!瞧我这个嘴又乱讲话了。”她自责着。
事实上,是戚仁杰要她别告诉祈怜,他曾守在她身边不眠不休的照顾着。
想起那时的姑爷好温柔哪!
“他可有来过?”祈怜不死心又问。
小蛮微微犹豫一会儿,之后毅然的摇头。
“是吗?”祈怜柔柔的语声蕴含绝望。
原来那只是梦!可为什么会这么真实,真实的叫她心碎、悲悯。
听到这样的答案,早不该有任何剧烈的情绪起伏,可胸口怎还……好疼啊!
想起他当时无情的推拒,仿若不让她踏足他内心深处的领域,令她霎时寒了心。
他是彻底将她驱逐出境了!
他又再一次抛弃了她!
他并未走出过去,且轻易地拒绝她爱他的心!难道她所渴盼的幸福竟是如此的难!?
泪水不禁再度滑下祈怜苍白的粉颊,她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雪梅纷飞,屋外的寂寥反射出她空洞无依的心……
※※※
一抹孤寂的身影隐藏在雪梅阁的角落,依恋担忧的目光透过梅林窥伺那倚窗望梅的姿颜。
说要放她自由,却仍是无法让她自视线中消失,心中的矛盾与挣扎让他陷入了痛苦。
是的!他不想放开她!他无法漠视内心极度需要她的念头!
但他的所做所为却让他不知该拿什么理由来接近她、乞求她的原谅,再次挽回她对他的感情。天啊!他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痴望着她美丽的面容,冷峻的神情变得怔茫、晦暗……
※※※
隔日
当小蛮前往灶房取药时,绿儿和小青这两个不怀好意的身影霎时跨了进来。
祈怜仿佛未曾被这不请自来的两位娇客所扰,茫然的视线仍落在远处的彼点上。
一踏进门槛的绿儿见祈怜不为所动的模样,暗哼了气,大咧咧地走到她面前。
绿儿眯起眼觑着她。“看你的样子,还顶好的嘛!没想到你的命还真硬!”
祈怜慢慢拉回漫游的眸子,盯住绿儿。“你们……有事吗?”
绿儿撇起嘴儿冷笑。“当然是来看看我们金枝玉叶的少夫人啊!再怎么说,我们俩都是爷的女人嘛!而你又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来看你是应该的嘛!”她语含讥讽道:“我原本想说那么大的撞击,你一定也活不了了,没想到还活着碍人的眼,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祈怜不理会她,视线再度投向窗外,仿佛绿儿的冷声冷语已激不起她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