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聿点点头。“余爱卿,你就随庆儿回麒麟宫吧!”
“遵旨。”
余晓先与轩辕庆相视一笑,便一前一后相偕离去。两人虽如忘年之交,但余晓先仍 然恪守君臣之礼。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噶罕缓缓地开口道:“少主真懂得体恤王上,将来必是个疼 惜百姓的明君。”
轩辕聿眸光微微一闪。“倘若庆儿果真不愿我再立后,我会依他,回绝和亲之事。 ”
噶罕深深凝视轩辕聿一眼。“王上对和亲一事,是否仍有犹豫?”
“立何人?后,对我而言已无太大分别。”黑沈的眸光里掠过许久未见的痛楚,一 闪即逝。
噶罕心底幽幽长叹,?也不再多说什么。
???入夜之后,花园里十分幽静,除了虫鸣声之外,尚有巡守皇宫的侍卫整齐而 迅捷的?步声。
轩辕庆再次溜出麒麟宫来到花园,在静待巡守侍卫离去之后,他由树丛间走了出来 ,疾步朝假山方向奔去。
在一阵摸索之后,他找到了石壁上突出之处,使劲扳了下去。
不多时,石壁无声无息地向旁滑开,露出一道暗门。
轩辕庆见门内幽暗无比,能见度只有三步之遥,于是以火折子燃起袖中预藏的蜡烛 ,深吸了口气,走入暗门里。
就着烛光,轩辕庆发觉门内是一条狭长甬道,待他回首之时,暗门早已无声无息地 合上。
初时,他略微心慌,但继而想起麝月既可来去自如,那么他一定也可以找到出去的 方法。于是他举步往前走,内心逐渐镇定下来。
只是,甬道似无止境,绵长而狭窄,每走一段便往下沉一些,似是通往地底深处。
轩辕庆眼见手中烛火将燃尽,于是取出第二根蜡烛,这是他带来的最后一根。
犹豫了会儿,他仍?定继续往前走。
终于,在第二根蜡烛点燃后不久,前头出现一道石壁。
轩辕庆走上前,在石壁上一阵摸索,可是石壁十分光滑,?无可供开?之处,当下 他微微懊恼,?上不自觉地朝地面跺了下。
霎时,石壁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缝,石壁一分?二,各自无声无息地向左右退了开来 。
轩辕庆心中一喜,鼓起勇气往石壁内走去。
那是一个石室,一个偌大的石室,触目所及之处竟摆着一具具棺?,瞧着石室的格 局,轩辕庆蓦地想起皇陵的工图。
母后生前建了两座皇陵,那些工图他一直视如至宝,闲时总会到工部调阅,每一回 他都用心细阅。虽然他年岁尚幼,?也明白设计这些工图必然花费无数心血,因此更打 由心底敬佩母后玄姬。
蓦地,一道悦耳的嗓音轻轻传来:“麝月,怎地今日又来?”
轩辕庆怔了怔,掉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远远地,他瞧见一道细瘦的人影,待近 一瞧,发觉是一位素衣女子。
女子一见他,怔了怔,直觉地问了句:“你是谁?”举世无双的美?甚是清冷,彷 彿刚由图画走入尘世。
轩辕庆双眼直锁住女子,反问道:“你又是谁?”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尽管她一身素衣、未施脂粉,发上也无一件缀饰,直直地垂在身后,?仍教他看呆了 眼,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女子瞧了他一会儿,隔了很久才淡淡回道:“死人不需要名字。”
死人!?
她是死人吗?
轩辕庆发觉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第九章
“人找到了没?”
“卑职无能,请王上降罪!”禁军统领王同开口。
轩辕聿一掌击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
“该死!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空消失?再去找!哪怕是翻了皇宫也要把人给我 找出来!”话说到最后,轩辕聿几近暴吼。庆儿无故失?已近七日,至今半点消息也无 ,教他怎不狂躁?
王同立即退出大殿之外。
“王上可还记得少主失?那一日有何异状?”噶罕在一旁开口。
轩辕聿沉思了半晌,“来人,传宫娥银月!”
不多时,银月垂首进入大殿。“奴婢参见王上。”她语气微带惊惶。
“你可知罪?”轩辕聿开口。
“奴婢罪该万死!”少主一向由她服侍,那一日夜半?无故失?,她实在万死难辞 其咎。
“你的罪,足以诛连九族,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银月浑身发颤。
“抬起头来。”轩辕聿轻令。“现下,你仔细回想,庆儿失?当日可有何异常之处 ?此事攸关你血亲之命,务必慎思!”
银月侧头想了会儿,开口道:“当日少主?无异状,惟独趁午膳时偷溜出麒麟宫外 。”
“哦?当时他人在何处?”
银月立即回道:“奴婢是在花园寻着少主的。”
“花园?”
“是的,少主在奴婢的叫唤下,由莲花池畔的假山后走了出来。”
闻言,轩辕聿脸色遽变。
“来人!摆驾御花园。”话甫落,轩辕聿起身离开大殿。
噶罕紧跟其后,神情陷入沉思。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花园入口。
“守在这儿!”轩辕聿开口屏退?侍卫,独自来到荷花池畔的假山旁。
噶罕守在花园外,不由得长叹一声。
“丞相?何满面忧愁?”一旁的军师余晓先开口问道。他不明白花园与少主失?有 何关联?跟了丞相十年,他从来没见过丞相如今日般焦躁不安;即使少主失?之初也未 曾见他如此躁虑,到底丞相在担心什么?
噶罕瞧了瞧余晓先,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没说出口。
他怎能告诉他这花园底下有条密道直通城外皇陵,而陵墓中……陵墓中……思及此 ,噶罕不由得再度长叹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余晓先见此情景,便不再追问。这十年来他除了受丞相提?外,更时常随着燕王领 兵出征,在岁月的洗炼下,他虽外貌依旧,惟心性已脱卤莽,沉凝而圆融,早已成为一 个出色的军政人物。
这一切是他十年前连想都未曾想过的际遇。十年啊!梦一般的岁月。
轩辕聿笔直地站在暗门前,一动也不动,惟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眸,透着多年未见的 波涛。
开?这一道暗门,等于揭开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他该打开它吗?
半晌,他深吸了口气,凭着记忆,朝暗掣扳了下去,霎时,暗门无声无息地开?。
轩辕聿不再犹豫,大步跨入门中。
???“仙姨,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不快乐?”
“快乐必须心中有可喜之事,不是想快乐便能快乐的。”
“难道仙姨心中没有任何值得喜乐之事吗?”
沉默了会儿,她有了回答──“曾经,我拥有一个深爱我的男人以及孩子。”
“他们人呢?”
这一回,不再有答覆。
轩辕庆瞧着眼前神情飘忽的绝美女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看样子,她的男 人和孩子都离开她了。
“为什么你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因为她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道冷鸷的嗓音徐徐传来。
轩辕庆闻声,面上立时有了喜色,连忙起身回首喊道:“父王。”
然而,这一声叫唤,?让他身边的绝色女子如遭雷击。
这声调、这语气,刻骨难忘!
难不成这孩子竟是她的庆儿?
玄姬坐在石椅上,僵如泥塑,迟迟未敢回首。
“仙姨,快来见见我父王。”轩辕庆仍站在她身旁,倾身在她耳畔轻轻说道。连日 来,他始终如此匿称她,只因她不愿透露名与姓。
玄姬身子微微发颤,半晌,她深吸了口气,终究仍是转过身来。
当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轩辕聿的心不受控制地震了下。
她依旧是他此生仅见过最美的人儿,在她身上,岁月像是停止了转动般。
思潮如涌,往昔一幕幕在他眼前翻飞……???
当年,玄姬?没有死,只因他不允许!
在她垂死的一刻,是他以内力延续她微弱的气息。
奇?地,在经过了半年的医治后,玄姬痊愈了,?从此不再开口。
“你罪可致死,知道吗?”
玄姬无言,只是一径地望着他。
“倘若你肯承认过去的一切令你后悔,?且发誓永不再背叛我,我可以当作所有的 错都未曾发生过。”他勾起她绝媚?苍白的脸。
玄姬瞧着他,眼底净是哀伤。
说到底,他的爱仍是有条件的,?非全然无私的付出。
连父王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杀她,这世间还有什么绝对的爱?
原来,心痛?不是最可怕的,绝望才最是摧人心志!
“让我死吧!”半年来她首度开口。
“我费尽心神救你,想听的不是这句话!”他捏紧她的下颚,皆裂怒道。
玄姬合上双眼,不再开口,她对爱已绝望。
轩辕聿的大掌来到她光裸的颈项,五指渐渐收紧……他多想亲手杀了她!
然而,他?始终办不到。该死!
终于,他放开手,咬牙道:“想死是吗?我成全你!”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么他 要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埋葬他的爱,终结这永无止境的煎熬。
三日之后,轩辕聿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国葬。
又过了一年,轩辕聿销毁玄姬所有的肖像,?命人熔毁玄姬立于皇城中的金塑像, 将其烧熔后铸成金钟,悬于城外的般若寺。
从此,玄姬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中。
“犯妇叩见王上。”玄姬跪了下来。
轩辕聿的双眸紧锁住她,仍止不住心头的翻涌。
本以为她已淡出自己的记忆,直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他骗了自己十年!
见父王迟迟未开口,轩辕庆走上前,开口问道:“父王,她是什么人??何被囚禁 在皇陵中?究竟她做错了什么?”他接连问出心中的疑惑。
墓中无日夜之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然而,尽管她言语淡漠, ?对他极尽呵护,在他睡着的时候,会为他盖上这里惟一的一床被子;在他饿的时候, 会取出麝月送来的吃食,让他先吃。
不知不觉地,轩辕庆对她已?生了感情。
“她没告诉你她是谁、过去是何身份?”轩辕聿几乎不敢置信。
轩辕庆摇摇头。“她是很重要的人吗?”
“现下已经不是了。”轩辕聿冷声回答。“咱们走吧!”
“父王……父王要将她留在这里?”
“你错了,庆儿,是她自己选择留在此处,父王不过是成全她的意愿。”他轻嘲地 道,黑眸冷瞥向玄姬。
“是吗?仙姨。”轩辕庆回首问道。
玄姬抬起头瞧了轩辕庆一眼,而后复垂首。“庆王还是离开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 地方。”她怎能告诉他,当年她不但有倾覆燕国之心,还刺杀自己的丈夫……她怎能说 得出口?
十年悠悠岁月,支持她活下去的,便是这个孩子。
她不奢求与他相认,只盼能见上他一面,瞧瞧他的模样便心满意足。
天可怜见,连日来与这孩子相处,竟至这一刻方知他?亲儿,但总算了了她残愿, 于世再无奢求。
轩辕庆望向她,忽然开口道:“你和我一道走吧!”
玄姬十年如一日的平静心湖,起了异样的难受,但她仍?自抑下,轻轻地回道:“ 犯妇自知罪孽深重,愿一生留在墓中赎罪。”
轩辕聿闻言,眉心拧了起来。
十年过去了,她仍不愿见他,情愿待在皇陵中也不愿待在他身边,该死!他到底在 期待什么?该死!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庆儿,咱们走!”话甫落,轩辕聿拉过轩辕庆,转身就走, 不再留恋。
“父王、父王……”声音逐渐远去。
玄姬的心,随着墓门关上的那一?那震了震,再次回到幽暗中。
???深夜,轩辕聿驾临麒麟宫。
“银月参见王上。”
“平身。”他直驱寝宫。
轩辕庆一见父王,立即别过头,?未问安行礼。
“你退下!”轩辕聿开口屏退众人。
银月等一干宫娥与内侍全退了出去。
“为什么两天未进食?”轩辕聿在儿子身旁坐了下来,语气很淡,似乎不甚在意。
知子莫若父,他岂会不知轩辕庆心头之事?
“我吃不下。”
“为什么?御膳房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没人陪我一块吃。”
“银月不是镇日陪着你?”
“我不要她陪!”
“这倒奇了!打小到大,你不都由她陪着?”轩辕聿倒了杯茶,举杯淡呷了一口。 “嗯,这蜜枣茶十分润口,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轩辕庆瞧着蜜枣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真的很饿了,可一想起墓中的女子,他 再度别开头,忍住饥饿。
“好,有骨气!”轩辕聿眼底带着深思。“你我父子十年,你该明白父王是个什么 样的人。”他停了停,接口道:“想要以绝食来威胁父王是没有用的,难不成你不怕父 王一怒之下,下令取墓中女子性命?”
“不要啊!父王。”
“倘若你真为她着想,就不该任性妄?。”轻淡的语调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淩厉。
轩辕庆瞧向父王,忽然说道:“父王难道不觉得将一个人关在墓陵之中是一件很残 忍的事?”
“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父王可否放了她?”清俊的小脸布满乞求。
黑沈的眼眸掠过复杂的情绪。“那女子对你而言很重要?”
儿臣十分喜爱她。”
“表像不可信!”
“她对儿臣十分可亲。”
“庆儿,你可知当年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轻淡的语气下,是一种只有自己才明 白的痛楚。
“儿臣不知。”
“她的罪,万死不足惜。”回忆过往,他的心仍然疼痛不能止。
谁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也许,她已经悔悟。”轩辕庆回忆着多日相处的点滴,实在无法相信她会犯下什 么致死的重罪。
“庆儿,悔悟对某些人而言,?非易事。”他语重心长地表示。
“可是,父王倘若不给她一次机会,又怎知她是否仍未悔悟呢?”
轩辕聿霍地起身踱至窗前,良久无语。
“父王……”
“庆儿,答应父王别再意气用事。”他转过身,瞧向轩辕庆。
在父王眼底,他看见了哀伤。
轩辕庆幼小的心头,不觉微微一震。记忆中,他从未见过父王这样的哀戚。
半晌。
“父王。”他来到窗前,伸手将父王的手紧紧握住。“儿臣答应您不再意气用事。 ”他停了停,“您可不可以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他仰起期待的小脸。轩辕聿尚未及 答覆,宫娥麝月就慌张地奔了进来。
“王上,王上,不好了!”麝月跪了下来。
“什么事如此惊惶?”轩辕聿仍是一派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