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仆役立即奔了开去。
“翟少。”马太保站在他身前,随后蹲下身望住他。“现在,翟府的总管已经在我 府中的大堂,准备接你回家了。”
“你怎知我是——”
“啧啧,翟少,京城里没有我查不出来的人、事,更遑论鼎鼎大名的翟府当家。”
“哼、多事!”翟羽雄咬牙道,双眸狠狠地瞪住马太保。
“既然嫌我多事,那么你就这么自己爬出去见翟府的下人们吧!我相信他们一定会 乐在心底的。”像这种心高气傲的大少爷对下人一定很坏。
“你跟我有仇是吗?”他怒瞪起眼。
马太保挑起眉,徐徐地开口:“错!只有恩,没有仇,翟少。”他再度提醒他,自 己对他有恩的事实。
事实上,他要的并非金钱的回报,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义气,他乐得翟家欠他一个 人情。
要知道,当个武林盟主就像黑社会老大一样,想解决纷争靠武力固然重要,但可以 不动一兵一卒则更佳。
所以啰!人脉关系对他而言相当重要,翟家的这份人情,他会留待需要的一日才讨 回。
翟羽雄沉默不语。
“这样吧,如果你向我说声对不起。我就扶你坐上轮椅,还可以推着你风光地到大 堂见你们翟府的人......”
“办不到!”翟羽雄恨恨地回答。
“那么,就请你像条狗一样地爬出去见人吧!我先走一步了。”说完,马太保作势 跨出房门外。
“喂,你真的不留我?”马太保回头。
“哼!”
马太保摇摇头,苦笑地退回房内。“真是服了你,臭石头。”他干脆好人做到底。
下一刻,马太保一把将翟羽雄拉起,让他稳稳地坐在木制轮椅上。
“你放开我!”翟羽雄吼道。
“我不是聋子,用不着对我吼,臭石头!”马太保吼了回去。
两人对峙半晌——“别把自己逼到死角,翟少!”马太保率先开口。
挣扎了会儿,翟羽雄才轻轻开口:“麻烦你推我出去吧!”他盯住马太保。
“这是我的荣幸,翟少。”人敬他一尺,他还敬人一丈,他马太保不是落井下石之 徒。
当两人出现在大堂的时候,所有人都怔住了。
刘二首先回过神来,很快地迎了过去。“大少爷,小的来接您回府了!”
翟羽雄没有任何反应,目光迳自落在刘二身后。
马太保示意刘二接手推轮椅,然后在他耳畔低声嘱咐着。
“多谢马爷照顾我家少爷,这是咱们老夫人的一点心意,请笑纳。”刘二递上一盘 金元宝。
“元宝你拿回去,就告诉老夫人,钱我不要,只要她记得这个人情就好。”
“是,马爷。”语毕,刘二领着一行人离开天马镖局。
事实上,天马镖局离翟府不算太远,一个在京城西南,另一个则在东边,乘坐马车 很快就到了翟府。
马车直接开进了翟府大门左侧的马车出入口,随即合上门扉——“大少爷,到了。 ”刘二打开车门,恭敬地开口。
“你是瞎了眼,还是想刁难我?难道你不知道一个废人无法自行下车吗?”暴怒的 语调下净是刻薄的讥讽。
刘二一怔,接着唤来一名身形高壮的男仆。
“阿坤,快背大少爷到大厅见老夫人。”
“不准去!”翟羽雄喝道:“背我回房,我谁也不想见!”
老天爷!这会儿大少爷不但病了,而且、而且还变回从前的性情——不!比以前更 加狂霸易怒。
刘二不敢拂逆,只有让阿坤先送大少爷回房去。
之后,翟老夫人亲自去大少爷房里看他,可是却破天荒地被他赶了出来。
“让我试一试吧!老夫人。”艾碧儿向她要求。
由于翟羽雄失踪,因此她并未搭上五天前到港的船,因为那必须坐马车到沿海的港 埠搭船,虽然现在她仍有十天的时间可以赶上船只,然而此刻她已无心于此,只想见翟 羽雄一面。
当艾碧儿踏入房间之后,里头立即传来一下暴吼-----
“滚出去!”
“好运!是我,阿碧。”私底下,她仍习惯这么叫他。
有好半晌,没再传出任何声音。
艾碧儿轻轻地走向翟羽雄。
这房间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头一回如此幽暗,左右两旁的四扇排窗全都紧紧地合 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沉静,明显地令人不安。
“好运!”她直直地来到了床畔。尽管四周一片幽暗,但她仍然可以隐约地瞧出他 正倚坐在床头,并且目不转睛地瞧住了她。
“别再过来!”粗哑的嗓音里有着懊恼。
艾碧儿犹豫了一秒,在床前约三步的距离停下脚步。“好运,我——”
“住口!”嗓音仍带怒气,却是经过了压抑才说出口的。“好运已经死了!现下,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翟羽雄,你听清楚了吗?”
艾碧儿一怔,喜道:“你……回复记忆了,是吗?”这一直是她所期待的。
“这样,你就可一脚把我踢开了,不是吗?”尖锐的刻薄言语下,有着不愿承认的 恐惧。
他的痛苦,他的恐惧,她都可以清楚的感受到。
这令艾碧儿的心十分难受。
“不要怕!”她鼓励地开口,一双碧蓝的瞳眸毫无保留地呈现着悲悯的温柔。
然而,这却比拿刀子捅他一刀更令他无法忍受。
“滚出去!我不需要你可怜,滚!”一字字如受伤的狂兽啼叫。
“好运,我不是……”
“滚”
刘二这时奔进房来。
“艾姑娘,老夫人说先让大少爷一个人静一静吧!”
艾碧儿再一次对上那双狂乱受伤的眸——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可以看见他眼底的 无助。
“滚!我不要看到你……”他再度声嘶力竭地暴吼着。
“艾姑娘。”
艾碧儿点点头,随着刘二踏出房门。
第六章
翟羽雄变成瘸子一事,很快地在京城里传了开来。
原因只有一个——马太保好心地派人将精心所制的轮椅送到了翟家。
当翟老夫人明了了这怪椅子的功用后,她不动声色地收下,并派下人送到了翟羽雄 房中。
她年纪虽老,思想却不致古板,私底下,她甚至认为天马镖局的总镖头能造出这么 一张加上轮子的坐椅,必是个长才之人。
只可惜,翟羽雄并不愿领情。
自始至终,他没离开过房门一步,整日待在房内,不是摔东西就是骂走下人,使得 人人视服侍他为畏途。
他甚至下令不许艾碧儿进他房中!
翟老夫人瞧在眼底忧虑日益加深。
她知道,再这么任他自暴自弃下去,翟家远景堪虑。
因此,这天一早,翟老夫人特地出府,来到她所属意的媳妇儿人选家中。
“表姨。”素玉在婢女陪伴下来到了大厅。
“宝芝啊,你真是命好,生了这么个标致的女儿。”
“哪儿的话,姊姊过奖了。”宝芝笑吟吟的。
事实上,她与翟老夫人并非亲姊妹,只是旁系远亲。
今日老夫人的来意,她心知肚明,不由得暗暗欢喜起来。
前些日子得知老夫人看中素玉这丫头之后,她可高兴了一阵子,只是后来却又沉寂 了下来,教她好生失望,现下老夫人亲自登门造访,想必是为翟家大少的婚事而来。
“羽雄的事儿,妹妹一定也听说了吧?”翟老夫人话锋一转,立即绕到这上头。
宝芝则谨慎地回道:“听说了,真是太遗憾了。”她一脸同情。
翟老夫人叹了口气。
“真不知翟家到底得罪了何人?羽雄竟三番两次地遭人追杀。”她自问翟家过去并 未与人结仇,平日在地方上的贡献亦不落人后呀!她真想不通到底是谁要与翟家过不去 ?
“姊姊,树大招风呀!翟府家大业大,自然容易招人眼红。”
翟老夫人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有一件事,我还真不知如何开口。”
“姊姊,但说无妨。”笑颜下已悄悄起了计量。
“还记得上一回我所提的事儿吗?”
“姊姊指的是……”
“是素玉和羽雄的婚事。”顿了下,她又接口道:“我知道这算强人所难,毕竟羽 雄如今双腿已废,我实在不该再提这档事,只是……”
翟老夫人瞧着面前的母女二人。
“算一算,妹妹的夫婿走了也有三年,倘若素玉肯嫁到我翟府,我必待她如亲儿般 疼惜,绝不会让她受委屈。”为了翟家的香火,她不得不如此相求。
“这是哪儿的话,素玉若能成为姊姊的媳妇儿,是她的福气,怎好说是委屈呢?” 尽管翟大少爷是个瘸子,但翟府家底甚丰,就算委屈又如何?待个几年之后老夫人两腿 一伸,翟府作主的,还怕不是素玉吗?
“秦玉,你怎么说?若是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翟老夫人掉头望住了素玉。
素玉半垂下头,想了会儿。
再抬头时,目光瞥过娘亲一眼。
宝芝极轻地点头示意。
素玉心头不是没有挣扎,嫁一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与嫁一个废人,仍然有分别。
“素玉,你倒是说话呀!”宝芝虽然满面堆着笑,实则焦心至极,生怕她说出拂逆 之语。
“女儿……女儿愿意。”她终究不愿拂逆娘亲的心意。
打从爹过世之后,家道中落,她有责任担起重振家声的义务,既使必须嫁给一个半 残的男人。
“真……真的吗?素玉。”翟老夫人走上前,拉起她葱白的手,心中有说不出的欢 喜。
素玉半垂螓首,轻轻应了一声。
“这真是太好了,宝艺妹,我这就回府命人选个好日子来下聘了。”
“妹妹就静候佳音了。”
翟老夫人满意地打道回府。
她相信,羽雄对这个安排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下清脆的碎裂声传自翟羽雄房内——“大少爷……”刘二惊吓之余,赶忙蹲下身 来收抬一地的碎片。
这已经是大少爷房里最后一件古董花瓶了。
艾碧儿在此时走进房中。
“我来帮你。”她亦蹲在地上捡拾满地碎片。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不许你到这里?难道这些下人敢不听命?刘二,你说,今天 该谁守在苑外?”
“大少爷,是……,,“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硬要来的。”艾碧儿很快地来到 床前。
翟羽雄紧盯住她,不由得发出干哑的笑。
“你看完了傻子不够,还想来看瘸子?”其实他的心底是期待她来的,他清楚得很 !然而,他克制不了伤人的欲望,往往一出口就是伤人之语,该死!
艾碧儿摇摇头,“我只是来告诉你,再过三天我就要离开中土,坐船到很远的地方 去了。”也许,这一别就是永远。
留在翟府又是一个月,只可惜她一点忙也帮不上!也许她离开对他会比较好。
此外,她也很清楚眼前的人已不是昔日憨厚的好运,而是一个向来高高在上的东方 贵族,正因为如此,他更无法容许自己看见他悲惨的一面,她明白,她都明白。
翟羽雄要花上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够阻止自己开口要她留下来。
“你走!走得愈远愈好。”
终于,他开了口,嗓音是克制后的冷漠。
如果,他要她留下来陪伴他渡过眼前的难关,那么她会欣然答应的。
很可惜,他的骄傲放不下来。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想帮自己,那么既使是上帝亲临也于事无补。“你多保重 了。”
艾碧儿叹了口气,轻轻退出了房外。
一抬头,却见老夫人正来到房门口。
“老夫人您早!”艾碧儿开口问安。
“艾姑娘,听说你要回乡了,是吗?”
“是的,三天之后开船。”
紧接着,翟老夫人由胸前取下一条翠玉项链套上了艾碧儿颈项。
“老夫人这……”
“不许拒绝,否则就是瞧不起老身。”说实在的,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她发现艾碧 儿与她所知的胡人并不相同,除了有时候说话比较率直之外,她一向十分娴静保守,颇 得她喜欢。
“老夫人谢谢您,我会永远珍藏这份礼物。”
翟老夫人微微一笑,走进房间里。
“我不是叫你滚出去吗?”翟羽雄吼道。
“大少爷,是老夫人来看你了。”刘二刚刚收拾完碎片,起身相迎。
绕过一座桃木屏,翟老夫人来到床畔。
翟羽雄眉一拧,沉声道:“娘,您来做什么?”
“娘不能来瞧瞧你吗?”翟老夫人开口。都怪她自幼将他宠上了天,才会造成他今 日这放肆难驯的性情。
“瞧了又有何用?”他冷嘲道。
“娘心疼你呀!”
沉默半晌——“您还是回房去吧!”他别开脸,不愿面对她的关切。
翟老夫人并未离去,很快的又接口道:“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这世上对我来说,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当然有,羽雄,今早娘已到素玉家走了一趟,为你说定了与素玉的这门婚事。” 她期待地盯住他。
果然,翟羽雄猛地回过头来——“谁让您去提亲的?”语气较方才更为冰冷而愤怒 。
“你对素玉的印象不是一向都很好?”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他吼道。现下,他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
“素玉已经亲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您有问过我的意思吗?”
“羽雄——”
“够了,我不答应、绝不答应!”
“难道你要咱们家断后吗?”
翟羽雄眉间的纠结加深——“翟家又不只我一位后人。”
“可……娘只有你呀!”
翟羽雄沉默了半晌。
“您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娶素玉为妻。”
“不成!娘已经答应人家了。”翟老夫人仍不肯让步。
“我说了,我——不——娶!”他躁怒地咬牙回答。
母子两人对峙了半晌,翟老夫人首先打破沉默。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娶妻,为咱们翟家传承香火。”
这一次翟羽雄脱口回道:“要我娶也可以,不过妻子的人选必须改变。”
翟老夫人闻言,心头稍微开朗了些。“莫非你已有心上人?快告诉娘是哪一户的姑 娘?”
“这个人娘已认识。”
“真的!那就好办了,是谁呀?”
“是艾碧儿。”
什么?竟是那个胡女!
“不成,咱们翟府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怎么可以娶个蛮邦异族为媳?不成,这绝 对不成!”这比娶一个门户不当对的姑娘还糟。
“那么,我就终生不娶。”他笃定地开口,俊颜上是一派的不在乎。
因为,他早料定了娘不会答应让他娶胡人。
“你……你……怎能如此不孝?”翟老夫人气得浑身轻颤。
“娘,很抱歉了,我只要阿碧一人,其他的我都不要。”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娶!娶 妻对一个半残之人又有何益?多拖累另一个可怜人而已。
“你当真非娶那个异族女子不可?”翟老夫人问了一次。“娘可以找个比她更美的 姑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