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又能如何?”她没力气也没能力再履行承诺,争取自由,潦倒之余只好选择堕落。“你说对了,我不适合自由。”
很好,这道影子终于像他。他喜欢他的影子像他。
“你会消散吗?像轻烟一样。”
“会。因为灵魂放弃了躯壳,你说过的,记得吗!”
“那就待在躯壳里,别再妄想外界的自由,安分地当个影子。”由他看守的影子。
“你并不乐于让我缠着,不是吗?”
“只要你肯背弃过去,我并不介意灵魂的依附,影子相随。”有了影子存在,会让他觉得自已像人一样有情绪。
“不……”她回应得有气无力,“我说过不喜欢当影子。”
“你连我也打算一并放弃?”哪有影子逃离原型的道理?
“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贺青疲累地倒在榻榻米上,长发散了一地。
银狐依稀听见她微弱的心音,“你别想求死,我不会准的。”
“你说过没了躯体的灵魂像飘零的轻烟,我很好奇,没了灵魂的躯体……又像什么?”算了,不懂情爱的男人不会回答这种一体两面的问题,她不敢奢求。“回去吧,银狐,别在我放弃了信念后才想让我与你形影共存,你只是想借由我的落魄来确认自己当初背离蛇冢家是明确的决定。”
“跟了我多年,你真的了解我。”正因为她的契合,才会让他想要拥有这道影子。
“别这样,别用收留同是被蛇冢家遗弃的心态对我,别忘了,你也是蛇冢人,你也曾遗弃过我,够了,我受够蛇冢人的收留与抛弃!”她开始焦躁地拉扯一头青丝,“拜托,让我自己抛弃自己。”不要再有任何蛇冢人来干预她的命运,永远都不要有。
有种冰冷的东西复住她耳垂,令她没来由的升起一阵战栗,然后她才发现原来那是他的唇舌侵犯。
“来不及了,当你被纹上青蛇腾,当你代替了我,就已注定你我再也扯不清了。”银狐首次认真的审视她耳缘上的青色蛇纹,然后发觉了一件有趣的事。
“你的蛇体形态、蛇身纹路,全是我的缩小板,‘青’是浅蓝色泽,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含意吗?”他含住了她的耳缘,轻啮着蛇形,“青蛇取之于蓝蛇腾,他们把你许给了我。”他轻呵着耳语。
不!蛇冢家向来有“胎腹联姻”的习俗,难道……师父他们打的是这种念头,难怪夫人经常将她和蛇冢凌视作两小无猜的远景挂在嘴上。“为什么!”
“贺青,庆贺着青取之于蓝。真是个人的发现,嗯?”这个笨女人,日日夜夜盼望自由,殊不知那群自私的人根本打算用媳妇身分一辈子套牢她。“来当我的影子吧!自由,还是不适合你。”
上天把她在人世里彻彻底底玩弄了一回。
打从她诞生于人世,便身不由己的牵扯上蛇冢凌皓受诅咒的人生,这一切元素,架构了她人生中的种种无奈,从此她被上天、被人间,给辜负了。
这个世界,除了她对生命始终痴傻外,全都疯了。
◇◇◇◇◇◇
“银狐,你究竟跟老板说了什么?”留加愤慨地冲向倚在楼梯处的冷冽男子,却被狂神挡住。
“年轻人,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难看。”狂神魁梧的身体挡在两人中间。
“老板不见了!幸好阿斯克特半夜里吵着想和她睡,谁知房里除了一堆空酒瓶什么也没有?”他整颗心脏都快蹦出胸口,才会不管三更半夜地大闹M盟地盘。
银狐一一扫开碍路人士走向厅门。
“你还想上哪?”留加激愤地大吼。
“没把她看牢是你们的失误,人若让我给找着,就是我的,任何人再无权过问。”说完,银狐便甩门而出。
“怎么回事?”萨杰皱着眉问出所有人的疑惑。
“唉,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留加忧心地望向窗外飘雪的暗夜。
故事的起源,也是个阴暗漆黑夜……
◇◇◇◇◇◇
“小姐,你究竟想上哪?很晚了,我也要休息啊。”计程车司机握着方向盘,一脸的愁眉苦脸,然后一叠钞票成功地让他闭上了抱怨不休的嘴巴。
“开吧!愈远愈好。”贺青对着窗户,发愣的哺语。
“小姐,你是日本人吗?”司机从后照镜瞥了难得一见的东方美人一眼,搭着话题闲聊。
“不知道。”空气中的寒气逼人,“下雪了吗?”她摸到了软絮的飘落物。
“是啊。小姐,手别伸出窗外,很危险的。”司机制止着。这女孩怪怪的,会不会是嗑药了,嗯,仔细一闻都是酒味。“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不知道……”贺青更肆意地伸出双掌,承接落入掌心的白雪,“这附近哪里有海就送我去那里吧。”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海边做什么?”司机关心的问。
“等人带我走。”她仰起头望着夜空。
司机会错了意,嘀咕道:“原来是私奔啊。”
车子向前又开了数十哩后,车身才缓缓停住。
听见了,浪涛拍岸的声音。贺青打开车门,漫步走向音源处,狂风席卷着她纤弱的身子和衣衫,白雪开始纷吼的飘飞。
“小姐,你自已小心点,前方有悬崖,这里是通往费城的十一号公路,人烟稀少……”怎么老是不理人呢?算了,由她去吧!她的情郎应该快到了。
司机发动引擎,倒了车,随即扬长而去。
计程车驶出十一号公路人口,与一辆飞车险些擦撞。来车急忙稳住车身,疾速驶人十一号公路。
“加油啊,小伙子,你的马子正等着你。”半夜三点,女人、飞车、男驾驶,这小子准是东方美人的情郎。
◇◇◇◇◇◇
世上真有神吗?贺青仰问苍穹,风雪吹得她衣衫翻飞。
你真的那么忙,芸芸众生你就真的不能一一眷顾?即然如此,又何必让她下凡尘成为你无暇照怀的苦海遗珠。
不知道在这样冷冽的雪夜里,天上会不会有星星?
她好喜欢夜里的海连着天上絮星,这幕景致夜夜让她从梦境中哭着醒来,不过那是在她六岁以前才有的事了,后来也偶尔有几次再梦到那月夜星海世界,一样的景,一样哭着醒。最后一次见,就是今晚。
就是今晚,她也想化成星辰。
梦境中平和宁静的星海,竟在今夜变成激浪狂雪。
逆世的先人会成为永恒星辰,安详地守在夜空,俯瞰着人间的子孙……
那本童话书上的结语是这么说的。这殷话在她脑中深烙了二十年,直至今日,她仍旧深信不疑。
因为只有那片数不尽的星点才明白她是谁,才明白她也是一具独立的生命个体,不是别人躯壳里的灵魂,不是别人形体后的影子。就这么简单,她只是希望在这世上,还有人知道她是谁、来门何方,由衷期望她之所以活在这世上是有意义的,而不是为了代替任何人的生命,才让她降临人间。她只是想用自由来拯救白己。
这个小小的心愿,她从小析求到大,但还是略过了等盼着奇迹的她。
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叫作“家”的港湾来收容飘零孤苦的她。她没有真正的亲人和血浓于水的牵系,没有真正的身世与身分,没有归属依靠,她拥有的一切,全是蛇冢家所赋予的,蛇冢家给了她一个全新的生命。
贺青。甚至在她的生命里灌入了一个与她命运交错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把她当女人,他只当她是影子,一个代替着他,一个被注定许给他的影子。
影子永远无法对等去爱,影子无体,只是沉默的黑影。
光和影,只能同等共存,匹配不了对等的爱。
她输了,终究她还是斗不过天帝的神法——注定了她永远只能当一道影子,若她挣扎,若她反抗,会立刻神指一点,然后种种残醋的现实会立即呈现,逼得她不得不认命安分。
真的有祖先们在天上照护着她吗!那么就请你们瞒着天……
“救我。”她喃念出细弱幽苦的请求。
可是她不知道,空洞失明的双眼看不到浩广的夜幕中,根本没有星星。
没有人救得了盲目祈求的她。
银狐只是倚在一旁的路灯下,静默地观望一道萎靡的艳影。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人世走这一遭?愈想愈觉得可笑,所以她笑了,笑声由微弱逐渐激狂,狷放的笑夹着浪涛声,益发不可收拾。
银狐冷眼欺近已将崩溃的脱窍灵魂,却被她奔扬的青丝扫得一阵刺疼。
“站在别人背后的感觉不好受吧,摸不清前方人究竟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大笑方歇的贺青突然开口说道。
他嗅到了自她身上飘散出的浓烈酒精气味,不自觉地怒横了眼眸。
“我在想……我会不会飞?”她的语气飘忽不定,“你说,抽离原型的影子会不会飞?”说着,她又扬起一阵脆亮的笑声,“你居然会找来?不可思议。”
银狐着实懒得与醉胡涂的女人交谈,于是他静立不动,冷沉的听她的胡言乱语。
“你说……我们会不会又是同年同月同日死?”贺青的表情完全被散乱的长发遮住。
“不会。”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因为她想早一步先死,她的生命已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
她想成为星子,照亮像她一样被辜负的可怜人。
失去躯体的灵魂是飘零的轻烟,她是轻烟,那他呢?
“失去灵魂的躯壳,究竟是什么?”她侧过半边脸追寻着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或许他又会避而不答。
“你没有我想像中坚强。”甚至更脆明,风吹即散的影子,只要他稍一闪,贺青随时会烟消影散,捉不着也留不住,世间难得出现引发他护守念头的感受,只有这道盛影他想留住,因为这影终于像他,背弃过去。
他们拥有相同的过往,他们也共同背弃了过往。他喜欢这样。
“错,我从来不曾坚强过。”她又习惯性的仰起素颜,
仰望夜空,“我刚才许了一个愿,天上有星星吗?”湿热的液体开始盈满眼眶。
“什么也没有。”他从不撒谎。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贺青苦笑道。
这是她落崖前,最后一句话。
“在我面前,不准轻生。”银狐陡地捏住她细瘦的手臂,紧紧地扣住。
身纽怒在半空中的贺青,往崖上抬望,即使看不见,她依然能够感受那股阻止她落崖的力量有多坚决。
海风狂哀,将她本是敛弱的身子次得东晃西荡,摇摇欲坠。
森冷着脸,银狐急欲将这缕凋落的魂拉上崖岸。
--不会再有第二次幸运蒙你搭救了……他的心又被调回往日时空中。
“你的第二次幸运,我会救你,还有你未来的人生,所以在往后,你全部收归我有。”他要定了这道影子,谁也不能阻止。
“我不要。”话声方落,贺青举起另一只腾空的手复住他冰冷的巨掌,“你将会变成没有灵魂的躯壳。”接着,用力掰离他的箝扣。
她的身形如同黑缎羽翼在风中飘落,直到没人深不见底的海水里。
苍鹰骰的蓝瞳投注着她沉落的地点,怒焰猝然焚烧。
他不会任由她借死求解脱。
永远不会。
◇◇◇◇◇◇
目前的正确位置是天堂?还是地狱?
怎么天堂和地狱一样,一样的黑暗空洞?她睁开只眼了呀,怎么还是一样,冥暗无一物。
瞎眼的幽灵!?可怜又讽刺。
“死亡,似乎是种美好的解脱之道。”一道冷狂陡地在她耳畔响起。
去他的。她八成下了地狱,只有鬼卒才会对投奔无路的魂魄做出奚落的混帐事……不对,贺青终于自混沌陷入愕然,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她仍有脉搏,有呼吸。
该死,她居然还活着!
活着?!多可怕的动词——对她而言。
“活着真好,不是吗?你的第二次依旧幸运。”刻板沉穆的语调来自不远处的正上方。
刁难的嘲弄。回去棱线分明的唇角扬起些微弧度而后溢出笑声,直到泪水决堤,依旧笑得不能自己。
“知道吗?银狐,你真混蛋得够彻底。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蛇冢一家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总爱插手操纵别人的命运以颇示独权感。”贺青拭去因狂笑而大量流泄的泪水,“我该替蛇冢家庆幸吗!原来他们流亡在外的二少爷居然也承袭了相同的性子。”
不知感恩报德的女人,不瞧瞧自己一身的狼狈,竟肆无忌惮地嘲笑救命恩人。
“收起你野放的笑,你失控了。”银狐冷声誓告。
“失控?我失控了吗?曾几何时你们允许过我控制自己了?”逐渐干稳的声调蕴藏着怨怼。
“与我无关,从头到尾拉你深陷苦海的主使者并不是我,所以别再用‘你们’这字眼来指控我。”他的声音愈渐靠近,独然的气息已弥漫在她身围,直到一股浅浅的呼息凑近她耳畔,“你耳缘上的青蛇,才是控制你命运的黑手。”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它是绿色的。”贺青呢哝喃语。
“青蓝两色本来就难以划分彼此,正好比形影之间的难分难离。”管不住的指掌已抚上专属于他的固纹。
“我不愿被你的形体所拘绑,我要脱离你的领域。这个念头,我会永远霸住不放。”什么都投降放弃了,就剩这股残存的自我意识抛不下。
“甭想!你永远无法独活,看看你,这么落拓的影子怎敢渴求脱离原型。”银狐残酷地摧毁她逐一建立的信心。
“把我留在身边对你并没有好处,别忘了,我的危机四伏,杀机重重,纵使自杀死不了,还是会有人要我的命,死是迟早的事。”他实在不必如此一意孤行。
“想取你命,得先撂倒我。”他的语气有着不可忽的坚决。
“他们会,相信我。蛇冢太爷最想扳倒的人正是你,我只不过是个陪葬品。”她的语气轻松自若。
“尼斯堡岂是闲杂人等来去自如的地方,擅闯之徒只有死路一条。”
贺青惊讶的微扬眉,“你把我带回尼斯堡?”这男人还真独霸,居然真打算将她扣留。
“嫌弃?”不悦之声肃然扬高。
“岂敢。”只是太受宠若惊。
“别再让我说第二次,不许再轻生。”银狐猛然扣住她柔细的下颚,难以再任由她四处轻摇。
贺青偏过头,避开他的箝制,“你是命令我还是恳求我?”何时取人命如探囊取物的银狐也会重起生命的可贵。
“不要试验我的冷残,若让我再目睹你轻生,不用别人,我会亲手取你命。”森寒的手掌掐握着纤细的玉颈,银狐信誓旦旦的说,“与其把命交予你自毁或杀手狙杀,不如由我解决还比较快意。”
“别告诉我你已嗜命成癣,这可不好,罪孽太深重,会祸遗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