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做?”
“别再过问我会怎么做,您没资格了。”蛇冢冥煌走到房门处停下脚步,“我到英国访查期间,您冷冻了所有叔伯们的参事权又借机收取政治献金,这件事我已经压下来了,那笔为数不少的钱,您就留着养老用吧。”说完,瞟睨了老人家最后一眼,他拉开木门,举步走了出去。
不久后,蛇冢太爷猝死于心肌梗塞,同年,蛇冢正和正式隐退,迁入暮蓉坊安老度日,不过,他的退休岁月相较于他父亲,可温馨怡然多了。
◇◇◇◇◇◇
“回来了。”贺青轻声说道。在银狐那种似能穿透人心的视线注下,她再贪眠也非醒不可。
“我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是开心的。”银狐轻柔的俯向贺青,为了不压到她,他以双臂支撑着自身重量。
这么近,近到贺青几乎以为他想吻她,但银狐只是蜻蜓点水似的轻触她唇瓣,低沉的嗓音才缓缓吐息而出。她屏息着等待,等待今晚的不寻常,等待他即将脱口出人意表的话。
“或许我真的不习惯爱人,不过他把你许给了我,任我再如何鄙弃那个家族,我还是无法鄙弃你。有个人可以住进我心底,让我时时刻刻挂怀着,我不得不承认,有个人可以想念的惑觉并不坏。”
曾经他百思不解过,堡里那三个男人为何非得娶个女人来捣乱生活,如今,他顿悟了。
“你不好奇今天我去见了谁?”
“如果你肯说。”
“那个你念念不忘的家族,来了个与我长相相似的男人。”想起当时情景,银狐又是一把心火燃起。
“嗯。”这代表日本那里的家族危机终于可以解除了,大哥不会容许老太爷兴风作浪。
“就只有这样,我还以为你会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望入她的眼瞳里解读她的心音。
贺青轻轻地笑开怀,“何必兴奋,我没脸再回去那个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家族了,所以才会选择以死做归途,而你却要了我的命,该怎么说呢?我狼狈透顶,就算回去,见了谁都抬不起头,尤其是一向视我如己出的师父与夫人。”不晓得夫人的病情如何,未能完成诺言,她真是惭愧。
“不要把我跟他们扯在一块。”
“有时候我发觉你相当任性。”
闻言,银狐不禁拉长了一张俊容,“这种形容词我不喜欢。”她是故意激他吗?
“震撼吗?你跟他除了眼珠子外一概像得不分轩轾。”当年她也有不小的震撼,却分析不出何以跟前有着一双蓝色深邃眼瞳的男子,竟能带给她心乱如此的冲击,这张脸庞她并不陌生啊,为何跟大哥在一起时,没有这种感觉。
十八岁的少女,没爱过,才会不解个中滋味,八年后这才意会,只觉当初有些可笑。
她兀自沉溺于初相见的回忆里,倩容柔媚得令人迷醉,偏生银狐不解风情,剑眉倒竖,蓝眸生怒,一手勾起她晶莹无瑕的下巴,“你爱我,是因为他,因为这张脸?”原本美丽的蓝色眼睛闪着危险的讯息。“你也曾爱过他?”
“我没这么滥情好吗?”他把她当什么了,谁说长得一样她就都得爱上,这突来的飞醋吃得无一丝道理。
“难讲,你与他共同生活的年数远胜我。”银狐反驳道。
若非不想惹他更加生气,否则她会失笑,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不知道,因为他比八年前的她更不了解“个中滋味”。
“我的眼睛只看着你,一颗心也只为你跳动。够了,银狐,让女方示爱到这种地步,可有失淑女风范。”她知道自己又脸红了,只怪她爱上的男人不懂爱,不习惯爱人也不了解被爱。
银狐柔化了脸上的冷峻,只手撑着额头分担了一些重量给她。“我想这样看着你,我的重量会不会让你难受?”他高硕的身躯几乎盖复住她全身,他撑着头,欣赏她的明丽。
“不会。”却会让她脸红心跳。
他另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来回。
“其实比较撼动我的是两分钟之差的消息。”两分钟之内定终身,他不否认这项突来的告知令他难受。
“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上天本来就不公平,大哥只是比较幸运。”她伸手轻抚他的手臂,希望让他好受些。
“如果命运对换,现在让你爱着的人,会是他,而不是我。”虽说人生矛盾,却也有它一定的顺序轨道在运转。
“幸好不是他,爱他可不比爱你轻松。”贺青浅浅地笑道,缩回原本抚着他的手,赶忙挡下正抚向她衣内的冷凉大掌。
“爱我,让你吃苦头了?”他的手指改为描画她的丽容。
“无所谓吃苦头的问题,这种五味杂陈的感受只能意
会不能言传。自古以来多少人在爱情里寻找答案,结果还是问号,爱情永远没有答案,没有解答的问题,在作答时就会慌乱。对,就是那一股窒息般的慌乱。”不懂爱的男人能懂她话中之意吗?
“可是我喜欢你爱我。”他只需要并且满足于这个答案。
贺青呵呵发笑,“那就够啦!”真的够吗?天知道。
“你从不要求我爱你,为什么?”他的蓝色瞳眸似海洋般幽深且清澈。“因为我没有信心你对我的情感足以让我向你开口求一份爱。”因此她仍需有所保留。
“你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
“都有。”
她的话令银狐心生怜惜,忘我的吻上诱惑他已久的红唇。
“我要你陪着我到天涯海角。”他眼神一凛,语气依然温柔似风。
“我能选择吗?”她是否不顾一切地往他设下的漩涡里跳?
“不,你没得选择。”因为他已决定,而他向来不会让决定变成后悔。
从那暮冬的最后一晚,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他们两人消失在融雪的最后一天冬夜里,就像轻烟一样的平空消逝。
三个月,可以让世间人事全非,可以让遗憾终身萦绕心头。
戏未落幕,偏偏还是有人熬不到曲终人散。就在他们两人消失的那晚,日本下了场入冬以来最大的暴风雪,蛇冢家族的丧祭仪式便在狂风大雪中举行。
一个母亲盼了一辈子,等到魂断人生尽头末路,等到的只是满心的懊悔与遗憾。
这份憾,终也成为贺青心中无法抹灭的心伤。
◇◇◇◇◇◇
这里是个极冷、极寒的冰漠之地,北方吹来的风凛冽且狂,不过贺青很温暖,暖源来自于银狐的体息,窝在他怀中,一件毛毡复着相拥而坐的两人,再冷劣的气候也不足以为惧。
“北挪威没有我想像中的冷。”她的话甫出口,续续的咳嗽声便一再响起。
“回去吧,近来你的状况不太好。”裹在长大衣下的伊人微颤,银狐位拢背上的毛毡,并将她圈紧免受风寒。
“只是水土不服,我想多待一会儿。”冰寒冷凉的四方天地,原来就是他长年自我放逐的僻静之地。
这些日子以来,银狐带她走遍了整个北挪威,每到一个地方,他会一一告知她所有的景色,她则细细聆听他口中的冷地之美。
◇◇◇◇◇◇
银狐早在挪威北部的亨墨菲斯——一个地处于北极圈内的城市——购置了一栋别墅,原来当全世界都寻不到他行踪时,他老兄竟是独自一人窝在他的北极世界里,远离人群。
“天色暗了,还是回屋子里。”银狐温柔地扶起有些虚弱的贺青,才碰着她,银狐的浓眉立即深锁,“头晕不晕?”
怀中佳人螓首微摇。
“耳鸣呢?”持续发烧不是好现象。
贺青轻瘦的身子被他轻而易举的抱离地面,“想不想吐?”
“只想睡。”他的胸膛向来是她安眠的好处。
身体似乎愈来愈沉愈重……倦意也愈来愈深,她真的困了……
贺青安然舒适的合上眼,心思却忍不住紧挂着所有她抛离的人事。她想念日淅枯瘦的蛇冢夫人,她是否仍躺在病榻上,痴痴地遥望远方,等待她回去,等她带回她心爱的儿子,回到她身边,陪她走完人生最后的日子,让她得以安详地步向死亡。
她还在盼,还在等吗?她也同样在等,等待他的真心降临,让她有足够的信心用爱来索求他每件事,但……可怜的夫人啊,您微弱的生命之火等得到那时候吗?
“为什么哭?”银狐看着自她眼角垂落的冷泉,心痕又龟裂了,泄出炽热的流体,揪紧地发疼。
张开水雾迷蒙的杏眸,贺青任泪水溃堤成灾而不加掩饰,停不住的泪水一再滑落。“当一个背弃过去的女人,我一定会后悔。”
◇◇◇◇◇◇
好多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急促响着,别墅不会这般热络,银狐不喜欢太亮的地方,这里却有着白光投射,还有刺鼻的药水味。奇怪,他们不是待在银狐的别墅吗!
那么,这又是哪里?
她好累、好疲倦,像是与千万人拔河竞赛,她想奔往另一片美丽世界,却被阵阵刺痛拉回原来的黑暗里。强光?哪来的强光呢?她能感觉到光影晃动,这怎么可能?
贺青费尽了所有力气挣脱黑暗,撑开久合酸涩的眼睑。
首先进入眼瞳里的是一双绿色的……眼睛!绿色的眼珠子正瞧着她,接着她往上瞟了一眼,这般轻易的动作,像扯动什么似的刺痛着,她看见了一头银灰色的头发,虽然有些模糊,但她百分百确定那是头发没错,因为她看见了!
绿眼珠的主人渐渐远离了她,开始拿起一旁的工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虚弱的她,光是他手上那个小手电筒,在她双眼间来回照射着就今她极度不舒服。
对方又开口说话了,但她听不懂,不过看得出这位白衣老者兴高采烈,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白衣老者转身不晓得做些什么,她的视线很模糊,咦?又来了两个身穿绿衣服的女人,其中一个拿了根针狠狠地刺了她一下,还好,像蚊子叮;另一个比较狠,用针刺了她还不放手,居然用奇怪的东西将针固定在她的手腕上,然后一种不知名的液体经由针尖流进她体内,引来她一阵哆嗦。
“恭喜你,你好勇敢。”一个绿衣绿帽的女人俯过身来,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
你是谁?贺青想问问不出口,喉头似有东西梗住了她,就像四周密密麻麻的机器围住她一样。
白衣老者又凑近她身边,用手指撑开她的眼皮,滴入几滴冰凉凉的液体,接着,她听到一阵哔哔作响的声音,很急促,事情好像很糟糕,因为老者的脸垮下来了,一群身着绿衣服的人一齐涌向她。混乱中,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却说着她陌生的语言,他好像很急躁……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因为四周又暗下来,她又躲回那个黑漆漆的地方,等待光明再现。
“没事,她只是太虚弱,肺炎刚好立刻接受眼角膜移植手术,她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只是暂时休克,我们会处理。”白衣老者招来一名护士,“你先带这位先生去休息。”
“跟我保证,她会没事。”银狐一把揪住老者的衣襟,咆哮道。
“她会没事。”老者保证道。
银狐被拉出了接护病房,隔着一道玻璃窗注视着里头一切。
“他究竟要向他保证几次才会安心?”老者一边急救,一边抱怨道。
“的确是有些危险啊,她才刚从挪威医院治好肺炎,又立刻转院到我们这边进行眼角膜手术,挺折腾人的不是吗?”
“有什么办法,眼角膜只有一副,有十个病患抢着用,虽然是大老板旗下主管先抢购,还是得照排定的时间来。”
一干医护人员开始笑闹、闲话家常,伫立窗边的银狐凛寒着一张削瘦面容,开始计划该怎么整治这些庸医。记得提醒一下幻狼,德国的M盟附属医院得多来巡视几趟,免得这些庸医们老当家里没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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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痛醒她,而不是叫醒她?她又被狠刺了一回。
贺青终于睁开眼睛,正式迎接久违的光明。
绿衣绿帽的护士对她笑了笑,收起针筒退出病房。
触目所及净是些不知名的仪器,老是在她耳边哗哔作响的怪东西她也看见了,原来颜色可以这么美好。
一张熟悉但又陌生的男性面孔出现在她跟前。
而贺青却仍在记忆的版图中搜寻银狐的面貌,他看起来好惨,双眼布满血丝,原已冷白的府色此时更显苍白,在散落黑发的包拢下,本就清峻的轮廓更是消瘦,胡渣大刺刺地盘踞了他有型的下颚……记忆中的俊冷银狐从没这般潦倒过。
“你的表情彷佛在告诉我患了不治之症般的愁苦。”她好生心疼地抚着印象中的五官面容,能看着他、摸着他,真好。
“我昏睡了多久?”她如梦乍醒,却已恍如隔世。
“久得让我以为你一辈子再也不想醒来。”他的声音听来干干涩涩的。
“谢谢你带我来挪威动眼角膜手术。”天大的喜令她心中漾满感激与幸福。
“这里是德国,M盟的附属医院。”他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她,“我的心脏……好累。”
这种形容词也只有他这种缺乏表达能力的男人才说得出口。
“你的模样好像刚历劫归来一样。”贺青伸出插着针尖的手,轻抚着他柔顺的黑发。
“历劫归来的人是你。”四只眼睛近距离地胶着住彼此,再也分不清你我。
“我想再看着你,但……我好累,好想……睡……”说出最后一字,她已再次坠入梦中。
银狐守在一旁,待她传出规律的呼吸声后,他替她拉拢被子,静悄悄地退出病房。关上病房门的同时,远处走廊上,等待许久的一行人这才起身,个个面露凝重之色。
待银狐一走近,一记雷霆万钓的拳头立即又猛又狠地击上银狐的俊脸。
他神情自若地拭去嘴边的血渍,不卑不亢地面对一群伟岸的男人。“这拳你我算扯平。”森肃的寒音凝冻空气中的烈怒分子。
“你这算什么!没事学人私奔隐居,吓吓大伙很过瘾吗!当初我对待古月都没你对待贺青来得混帐!”说着,狂神另一拳又想朝他挥去。
“够了,狂。”幻狼及时稳住怒火冲天的火爆男子。“在外人面前,别闹出兄弟阋墙。”但沉着的人不见得就有好脾性,银狐这小子欠他一拳,先记着,日后再讨回来。
“你们不觉得关于‘兄弟’两字的认知,我才是最清楚的人。”现场就属蛇冢冥熄最为郁怒。
“幻狼。”萨杰唤回两名隐怒的彪猛男子,只给那对亲兄弟一个空间,他们自家的纷乱由他们自行解决,局外人终究是无权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