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曦想了想。“开店以来的常客啊,那他肯定非常喜欢长乐坊的东西喽!”她也没怎么拒绝,这是道新甜点,先让人尝尝看味道如何也无妨,若反应好的话,今年冬至就可准备上市了。
“是啊、是啊,那位客倌虽然总是绷着一张脸来、绷着一张脸回去,但是照他入店频繁的次数,肯定是喜欢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当然千真万确!”
“好吧!你可以自锅里盛一碗去。那位客人既然是常客,那么,你就顺道问问他觉得这新甜食如何吧!”如曦开心地笑了一笑,只要人家一称赞她的甜食,马上就变得很好说话。
“晓得了,小师傅!”小厮拿碗迅速地装好汤圆,但才要离开厨房时,弥漫的香气却让他空荡荡的肚子越叫越大声。
“算了、算了!”如曦放下手中喝光了的空碗,拿下小厮的食盘。“你先去吃东西吧!看你饿成这样,真是可怜!”看来她得再多增添些大手,否则照这么忙法,长乐坊里的厨子杂役可乐不起来,统统都要哭了。
“小……小师傅!”小厮受宠若惊地望着她。
“别那么开心,吃完给我赶快上工。”她说。
外面的雨淅沥淅沥地下上时半刻没有止住的迹象,如曦端着汤圆走在木制阶梯之上,往下望去,她的长乐坊永远生意都那么好,人来人往地川流不息。
客人当中,常来的多是些姑娘家。偶尔,虽也有男客前来,但那些只是寥寥少数。因她这儿没酒也没饭菜,男人很少能只靠甜品活下去。
楼上厢房那位熟客她没见过,听厨子们讲,那人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官吏,似乎大有来头。她今儿个会替小厮端这碗汤圆,心里也是掺杂了些许好奇才来。
正当她停在厢房前准备叩门入内时,屋顶琉璃瓦上清脆的裂响传入她耳内。地凝视着顶上屋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走来走去似的。
正在猜疑之时,厢房的木门突然开启,一名手执长剑的男子兵器出鞘,直指如曦。
“天啊!”如曦望着那名男子冷漠的面容,大叫出声。而她手中盛着热食的碗也不小心打翻,汤汁溅得满地都是。只是,她的惊讶并非出于指着她咽喉的那把剑,而是眼前男子的容貌。
男子身着青衣,神色淡漠依然,睿智的眼神与冷峻的面容——如曦退了一步,万万没想到现在朝间红得发紫、人人都想巴结逢迎的丞相严阙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她的心跳不禁漏了半拍。
“你……你说要吃我煮的汤圆……所以我……所以我才端来的……”稍后,如曦结结巴巴地说着。
严阙凝视了如曦半晌,视线随即移向横梁。他方才在屋中就听见梁上有不寻常的声响,杀气腾腾,探视后他立刻扣住如曦的膀子,捉住她急往厢房内退。
“你干么?你干么抓我?”如曦紧张万分,伸出五爪就往严阙身上扒。难道严阙看出她的身分了?完蛋了,这下全毁了!
“安静!”严阙喝了她一声,他在朝为官树敌众多,今日想必是有人前来寻仇,他得先护这小姑娘周全。
突然,几道黑影咻咻咻由梁上跃下,拔起腰际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破厢房房门,喊了声。“杀啊——”
那些家伙的一句“杀啊”喊得大声,没预警地,又把如曦给吓了好一大跳,如曦整个人扑往严阙怀里,把他的衣襟拉得死紧。
兵刃森冷寒光四起,一阵铿铿锵锵的打斗声中,刀光剑影飞快闪动,令人眼花撩乱。如曦虽被严阙护住,但却也被刀来剑往的银光闪得晕头转向。
严阙身手了得,激战当中毫发无伤,反而是那些偷袭的黑衣人节节败退、个个挂彩。
但严阙却咳了两声,低头向怀中的如曦道:“这位姑娘,烦请你松一松手,我无法呼吸了。”
如曦红着脸缩回紧拉着严阙衣襟的手。“不……不好意思……”她从小到大从没给人行刺过,所以才会这么紧张啊!
无法伤到严阙一丝二毫的黑衣人,趁着严阙低头与如曦对话之际,由怀中掏出一把白色粉末朝他们两人撒来。
“立刻闭气!”严阙察觉后对如曦喊道。
“什么东西啊?”厢房里弥漫起一股尘雾,如曦又是一愣。
“是离魂香,别说话!”
如曦紧张地又胡乱往严阙身上攀,离魂香是种极为厉害的迷药,沾上一点就会昏死个十天八天,身子弱的甚至会一睡不醒直接向阎王报到。这些东西负责她安危的女官有教过她,所以她记得。
严阙与黑衣人对仗,刀剑无眼乱砍乱刺,如曦吓得慌乱地躲来躲去、撞来撞去,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如果年纪轻轻翘辫子,那可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黑衣人看准了如曦是严阙的弱点,于是举剑朝如曦刺去。
如曦吓死了,拚命往后缩,结果手肘猛的撞上严阙的胸膛,严阙咳了声,同时吸入了厢房内弥漫的白色粉尘。
严阙暗喊一声糟。这些白色粉末是旁门左道所用的迷药,吸入一点便会夺去所有知觉,而后陷入昏迷。他自知中此迷药要再撑下去不太可能,于是趁着迷药尚未发作,以掌力将如曦送出门外。
“快走!”严阙对如曦说道。
四目相交,如曦一愣,没有重重白纱阻隔,没有繁忙朝务在身,严阙双眼褪去咄咄逼人的色彩,淡漠沉静,如同夜里星星的深邃寂寥。
如曦愣愣杵在当场,看呆了。
“受死吧!”黑衣人狞笑着。
“别站在门口,走啊!”严阙舞剑应敌,神情间从容不迫。
而后药效发作,因迷香而削弱大半能耐的严阙陷入苦战;他气力尽失但仍毫无惧色,青绿的粗布衣裳被划出几道伤口,殷红的血染湿布料,只是伤口虽深,却夺不走他凛然风采。
严阙直视着黑衣人的视线从未显示屈服,紧抿的唇纵使褪去血色也不开口求饶。灯火摇曳下,剑光闪动,他刚毅的下颚流下涔涔冷汗,然而严峻冷漠的神情依然沉静,丝毫无软化半分。
“那……那我真的先走了噢……”如曦想,得先去搬救兵才成。
眼前严阙以一敌五,似乎节节落败。如曦好不容易逮住时机要走,屋里的黑衣人突然举剑往她奔去。
“你干么?我就要走了,你别过来!”闪着银光的剑二话不说直逼她面门,吓得她连连后退。
“斩革除根,杜绝后患。”黑衣人又是一阵狞笑。
“斩什么草除什么根,我家只剩下我这一根而已,死了就再也生不出来了!”如曦紧张得放开喉咙大叫。“来人啊,救人啊!”
“小师傅……发生什么事了,小师傅……”楼下一群小厮慌忙询问道。
“别伤及无辜!”严阙大喊。
其余黑衣人见胜券在握,得意地狞笑着。“没想到当朝丞相竟如此不济,严阙,你顾好自己吧!”
刀剑扬舞间,黑衣人将严阙隐瞒的身分曝了光。“当朝丞相严阙”这六个字响亮地回荡在房内。严阙瞥见如曦仓皇的容颜,她的双眼惊愕中带着恐惧,她的眸望向他,他将那丝惊愕讶异尽纳入眼底。
她的惶恐在片刻间令他闪神。
严阙不再多想,正应战的他旋射出手中长剑,准确地划过靠近如曦那名黑衣人的脖子。
黑衣人“啊——”了声,项上人头当场和身躯分家,掉到木板地上。
那颗头滚啊滚地,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如曦,如曦也瞪大眼望回去,嘴里拚命念道:“没被吓到、没被吓到,只不过是一颗头而已!”
严阙为救她而分了心,防身利器亦不在手中,其他黑衣人见有机可乘,一把举剑刺中严阙。
严阙闷哼了声,紧接着又被黑衣人重击一掌,使他整个人往门口飞去。
如曦张大了嘴,还来不及叫出声,严阙不偏不倚地直撞入她怀里。
“呜!我的胸……”还没来得及哀悼,随之袭来的一股冲击力便令她整个人往后栽去。
“天啊!”往回一望,后头可是楼梯,这跌下去还得了?!
“小心!”严阙此时反手搂住她的腰,强而有力的手臂将她揽人怀里。
她的脸碰着了他的胸膛,整个人紧紧地被严阙护住,虽然刚强得牢不可破,但力道却又不至于大得伤到了她。
一股属于男人身上的暖意,透过严阙薄薄的衣衫传了过来,这危急关头本该惊慌的如曦,却因而怔愣了。
严阙是第一个这般牢牢抱紧她、自始至终保护她不曾离去的人,他让她在这两后凉意弥漫的春里,感受到徐徐暖意。
接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大好大的声响传来,那是她的心跳声吗?
胸口好难过。
不,胸口痛是方才严阙撞伤的。
而那咚咚咚的则是他们由阶梯上跌跌跌,跌到最底下的惨烈声音。
“哎呀!”两人又滚又撞地摔到楼下大厅,如曦哀叫了声,但黑衣人可没那么好心让他们休息,其余的四人紧追着又跳下楼来。
严阙抱着如曦起身,手中无剑,执起拳便要再度与黑衣人对阵。
“我看你休息一下吧,再撑下去可有些难看了!”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后,如曦由严阙怀里挣扎出来。
说什么她也是有头有脸、有身分、有地位的人,怎么可以因为几个黑衣人,就怕得躲在男人怀里。
虽然……被保护的感觉真的是挺好的啦……
经过方才一场混战,长乐坊里的客人早都吓跑得一干二净了,十来名小厮关紧门封住长乐坊,个个眼睛瞪得就要冒出火来,直盯着那五名黑衣人瞧。
如曦发着颤单手一挥,那些小厮亮出藏在身后的兵器一拥而上,虽然她手下的人很多,但也铿铿锵锵了好几下,才把这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顺利制伏。
“小师傅没事吧!”小厮们担心地问道。
“当然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如曦死搏着发软的双脚,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些小厮们身怀高超武艺,每个都强得不得了,是特意由别处物色来当长乐坊护卫的,他们完全不晓得她的身分,只晓得她是京城某个达官贵族的女儿。当她有难时,这些人会奋力护她周全,所以她可以放心待在长乐坊,不怕出任何意外。
不过刚刚黑衣人出现时她太紧张了,差点儿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些护卫在。
“你……”离魂香发作迅速,严阙只感觉天旋地转,还有她腕中玲珑玉环响起的清脆乐声。
“你是……”严阙疑惑着。长乐坊的小厮居然个个身怀武艺,还有这巧眸盼兮的纤弱女子……
“我跟你很熟吗?这样盯着我不放?”
严阙晕眩地看着眼前女子。“我……认识你吗……”
如曦皱了下眉。“你当然不认识我。”
“送我……送我回丞相府……”方才的事已让严阙的身分曝光,他强烈感觉应该先离开此地。
忽然间,如曦顶上的天一暗,抬起头来,发觉严阙整个人往她身上倒。
“哇哇哇!你干么?!”如曦直觉便是伸手揽住严阙,不让他跌落地上。
“喂,严阙?”拍了几下严阙的背,严阙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这才想到是离魂香发作,让他失去意识了。
可这样黏着,实在是很不好看!
“来人啊!”如曦一声令下,小厮们马上聚到了她的身边等候差这。
“先把他送到我房里,再去找名大夫来替他看看。”
严阙背上的伤还在流血,他如果就这么一命呜呼,对她而言,也不会是件好事。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他给救回来吧!
风起的时候,紫玉雕成的玲珑玉环便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这玉环与其说是饰品,倒不如说是乐器来得恰当。风一撩拨,便会让它传出低柔绵细十分动听的音调。
开着窗,如曦坐在窗口将玲珑玉环靠在耳边,随着玉环发出的声响,轻轻左右晃动她的身子。
夜很深,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星子稀稀疏疏闪着光芒。大雨过后的风里,有着清新的水气,她就这么倚着窗,望着床榻上没有醒来的严阙。
“大夫说你的伤势并无大碍,暂时死不了人,只要离魂香的效力一散,就可以醒来了。”明知严阙如今昏睡,不可能听见她的话,但如曦就是忍不住开口对他说着。“本来确定你没事之后,我就该让小厮把你送回丞相府去,毕竟我是晓得你的住所,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何会这样吗,严阙?”
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在她凝视着严阙的这段时间里,悄悄地自心底冒了出来。
她记起他与她跌下楼时,他护着她的模样。被严阙触摸过的腰际停留了种酸酸麻麻的感觉,鼻尖也依稀闻得到严阙留在她身上的独特气息。
顷尔,如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任那种模不透的情绪,在夜里缓缓凝聚成形。
她对严阙并不陌生,至少这此早来,严阙那张如同千年寒冰永不融化的面容,和冷得足以杀人的眼神,都令她记忆深刻。但这晚,她对他的印象却完全改观。
“严阙,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危及之时不假思索地救了我?”如曦挂着柔和的浅笑,轻声念道。“你是那种人吧……外冷内热的那种人吧……”
五年前那个秋天之后,她便与严阙别离;原来那位老夫子病愈之后又回来教书。而后再见严阙,都只是在殿堂上为国事针锋相对。她注视着严阙由一个无名官吏,直登丞相之位,她原以为他们可以好好相处,哪知年纪越长,严阙的谏言就越不留情。
严阙从来没赞扬过她,只是不断质疑她的能力,不容许她的作为有任何偏失。但今日长乐坊内的严阙,却展现出完全不同的另一面。她发觉他着迷于甜食,而且他喜欢她的长乐坊。
她的心有些乱了。
静静地待在房里一段时间,如曦有些累,合上眼小憩,突然有阵声音喀啦喀啦地,撞击严阙身下的床板。
她恍惚间将模糊的视线移至严阙身上,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床板由下而上被猛力的踢了开来。
睡在上头完全失去意识的严阙,被那力道一带,整个翻下床。
“天啊!”如曦在这一刻完全清醒,她赶紧冲到床榻边,趁他落地之前抱住了他,结果反被压在严阙身下,动弹不得。
而且……
“好痛、好痛、好痛!”如曦咬着牙,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呜,她的胸啊!
二度受害。
“你在干么?怎么跟个男人抱在一起?”床板底下冒出一名貌美女子,她螓首微倾,不解地望着如曦。
“抱你个头啦,但还不快点帮我把他搬开!”如曦疼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