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如曦姑娘,你也不小了吧!”
“十八有了……”严家丫鬟酒一杯一杯地倒没有停过,严家姊姊侃侃而谈,就算喝再多也没受到影响,但是她早已经满眼星星、闪闪发光,头晕目眩、无力回答了。
“爹娘主婚了吗?”如果没有,玦双打算明天一早就派人说媒去。有姑娘看她家弟弟对眼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若给溜走了,她弟弟这辈子恐怕都成不了家了。爹娘去世前将家务交到她手上,吩咐她尽快为弟弟物色姑娘成婚,所以她才这么着急。
“怎么又是婚……你们别整天逼我成亲……那些画像理的我一个也看不满意……我不想跟她们任何一个成亲……”
玦双见如曦双颊丑红目光游移飘忽,心想她肯定醉了。不怀好意地一笑,开始套话。“爹娘找来的对象,你全都不满意吗?”
“爹……娘……早死了……”如曦一愣,眼中泛起了薄薄泪光。
“那家里是谁在作主呢?”
“作主?”她努力想了想。“我表妹兰兰……我一切都得听她的……”
“你是不是早已经有意中人了呢?”
“意中人……”
“对啊,意中人,你看得中意,很喜欢的人。”
“有啊……”
玦双眼睛睁得雪亮。“有?是谁?是不是我家那个弟弟?”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嫁给一个教书先生……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好的……”如曦泛着傻笑。
“那么严阙呢?你中不中意他?”玦双身子倚前了些,紧张问道。
“严阙?”如曦脑海中突然浮现多年以前,那个教她读书,教得差点儿吐血身亡的身影。
想起那个枫叶转红的午后,满溢笔墨书香的无为阁中,严阙凝视落叶沉吟,思索着如何让她理解圣贤治国之道的模样。
她喃喃念着他说过的话。“汝子朽木实难雕矣……我不是朽木……我已经很用心读书了啊……但是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要骂我呢……”她忆起了他那些年都不肯对她一笑的脸庞,针刺入心的感觉再度侵袭了她。
说着说着,一股委屈翻了上来,如曦双眼一红、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就在她傻傻的笑靥中扑簌掉落。
她想嫁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严阙,她这辈子只想要严阙在她身边。
虽然对兰兰那头,她老是说自己只想玩玩,不会认真,但那些都只是谎话。她是真心的,她对严阙是真心的。
看如曦这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话模样,肯定是醉得一塌糊涂,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玦双叹了口气。“唉,本来以为那个不成才的终于有姑娘喜欢,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
“来人啊,将如曦姑娘送至客房歇息。”夜已深,她又醉成这样,玦双索性将她暂时安置在客房。
丫鬟立刻簇拥上前,扶着如曦往内堂走去。
就在玦双想回房休息之时,忽然闻得如曦喃喃地又说了句话。
“严阙……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我什么都会……只做给你吃……”哽咽了一声,泪水又滚落下来。“……别说我是朽木……”
玦双眼神闪过一抹光彩,由如曦的话语中得到了些端倪。一个女孩家肯为男子洗手作羹汤,还特意送至家中,这代表着什么,谁都看得出来!
尚未踏入门,严阙便闻到桂花酿的醇香。
他觉得奇怪,加紧脚步走入大厅,第一眼便见着雕着长乐坊刻印的竹篮,和他姊姊飞快送入口中的糕点。
“谁来过?”严阙拧起了眉,低沉的声音带着微薄怒气。
“长乐坊的如曦姑娘。”本来想趁弟弟还没回来,将剩下的糕点尽数解决,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当场被捉到偷吃人家留给他的东西。
“她来干么?”严阙检视了篮中所剩无几的甜食,阻止姊姊再狂吞他的东西。
“边吃的跟喝的来给你啊!不过她说你跟她约好了的,却不见踪影。你怎么这么失败,居然让一个姑娘等了你一整夜?”
“人呢?”
“等不到你,走了。”如曦人明明就在后院厢房中,但玦双故意要让严阙心急。
“酒呢?”
“等你的时候我和地边聊边喝,全数下肚了。”
严阙的眉越皱越深,脸色越来越暗,也越来越骇人。“你怎么没留住她?”
“留她在这儿过夜吗?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人家可是位未出嫁的闺女,要是被人知道,那还得了。”
严阙沉默以对,他被如曦已走的事打乱心绪。
他今日因筹措赈灾粮饷四处奔走,无法前往长乐坊。他晓得如曦会挂念要让他尝的新酒,但他就是无法往长乐坊一步。
他的心里有个结,那是关于如曦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对如曦止步、对她死心,因为之后牵扯出的绝对不是小事,可能对他影响甚钜。
他隐隐觉得,如曦必定不是寻常人物,她手上的那只玉环……
但没料到,听到如曦寻他未获后只身离去,他又开始动摇起来。
似乎,他想得太天真,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当他的心思全停留在如曦身上之后,要再将之连根拔除断绝所有,却是为时已晚无法遏止。
“你在外头忙了整天也累了吧,先吃些甜食填填肚子,我去吩咐厨房替你热些饭菜。”玦双说。
“不用了。”严阙拣起竹篮中的糕点,凝视了一眼,缓缓送入口中。是如曦亲手作的甜点没错,这人间美味绝非寻常手艺仿得出来。
“去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事忙吗?”玦双发觉她家弟弟碰上如曦后,整个人变得怪怪的。
这小子一定是爱上人家了。
严阙咬了几口,发觉内馅有异,由其中拿出了一张小纸条来。
“咦?怎么里面有东西?”玦双讶异地道。“难怪我刚刚想吃的时候,如曦就说要留给你,谁都不许碰。”
严阙将竹篮内仅剩的糕点一一板开,取出里面的白纸拼凑,但是纸块怎么并也并不完整,硬是少了许多部分。
“下月初九什么什么时,城西什么什么楼等你,别去什么什么坊,风声什么什么紧,什么什么人盯着我,不见什么什么散。”玦双把上头的字念了出来。
“你为什么吃我的柬西。”严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又怎样,我是你姊姊,不能吃吗?”玦双仰起了脸,不以为意。反正如曦人就在自个儿家里,跑不掉的。
“吐出来,给我吐出来。”严阙掐住姊姊的脖子,激动得猛力摇晃。
“咳咳咳,我怎么知道里面有……咳……纸啊……太好吃了……咳……所以用吞的啊……咳咳咳……”玦双一张脸胀得通红,没想到严阙反应会这么大。
“杀……杀人了……快来人啊……”玦双大叫。
夜里醒来头重脚轻,天不知怎么异常的闷,她浑身不舒服,燥热停留在肌肤之上久久不散,逼得她不得已打开房门到外头持了一会儿,让夜晚凉风吹去燠热。
片刻过后,风变得冷,玲珑玉环的乐声吵得她头疼。她想回房,却不认得自己的房间该怎么回去。
这里是皇宫还是长乐坊呢,环境看起来有些陌生。如曦晕眩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根本搞不清身在何处。啊,她想起自己好像喝了点酒,所以才会脚步虚浮,连踏也踏不稳。
“如曦姑娘,你想去哪里呢?”睡不着的玦双在花园里遇见了如曦,于是趋向前来。
“我找不着回房的路,兰兰呢,兰兰回来了没有?”她也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谁,以为是名宫女。皇宫很大,她又鲜少在宫里走动,所以有时走着走着便会迷了路。
“这里没有兰兰,你来找严阙的,忘了吗?”玦双提醒她。
“严阙……”脑海中浮现严阙的脸庞,如曦不禁漾起了一个笑容。“对呵,我把要给他的桂花酿喝光了。他在哪里?严阙在哪里?我是来找他的。”
玦双奸诈地一笑,那小子方才下手毫不留情,若不是家丁赶来阻止,她恐怕脖子都给掐断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严阙,你受死吧!
玦双举起藕臂遥指长廊尽头。“他就在那间厢房里,赶快去找他吧,不然待会儿他睡醒,又不知道要往哪处忙去了。”
“严阙……”如曦转过头去,望着玦双所指的方向一笑,踩着不稳的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
打开门,空荡的房内只有烛火燃着,见不着严阙,她原先的笑容垮了下来。“你到底跑到哪儿去,我已经很困了……”
第五章
沐浴过后,严阙回到房中打算就寝,但却发觉案几上的烛火不知何时减了。
他心想,也许是被风吹熄的吧!
宽衣之后他躺进被褥之中,临睡前想着明日紧凑行程该如何安排。但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却又飘到如曦身上,今日未去长乐坊赴约,不知如曦会如何呢?
“唔……”
忽然有阵呻吟声传来,严阙睡意立刻驱散,警觉地观察起四周。
“好热……真不该喝酒的……”
“谁?”感到床上有些微动静,严辟坐起身来。
如曦由另一旁的棉被里钻出,擦了擦汗,把身上与严阙一同盖着的那张被子踢开来。
顿时冷意上龚,她起了阵鸡皮疙瘩,这才让发烫的肌肤凉些。
如曦大大吐了口气。“舒坦多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见着躲在他床上的竟是如曦,严阙着实被吓了好大一跳。
“我一直都在等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如曦朝着他傻笑,桂花酿醺然酒气醉了她每一丝理智,发觉是心中盼着的严阙,她伸手抚上了他坚毅的下颚。
扎手的胡髭刺进柔嫩的肌肤里,如曦只觉得有些痒。
“你怎么好像瘦了?”如曦双手捧住严阙的脸庞,脚跨过严阙的身,端坐在他的大腿上。
严阙不说话,也不赶她下去,只是凝视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他失约未至,她却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她对他的关怀之情如此深切,犹如一张缜细而绵密的网,纠结了他所有思绪,令他无法思考;将他紧紧缠住,令他无法动弹。
如曦望着地的眼,籍着窗外黯淡的月光,瞧见了那一抹夜色般深沉的浓郁。
啊,就是这种眼神,这种岑寂中压抑着的强烈情绪,她喜欢严阙如此看着她的神情,此时她不再是谁,而是他眼中唯一的存在。
一天也好,一刻也好,她好想要这个外人眼中冷漠严肃,却深爱着她的男子。
她想要严阙爱她。
但他却是她坐拥天下,却永远难以触摸到的一个梦想。
“我向你道歉,为一直以来的许多事向你道歉。”如曦醉得神智恍惚,也忘了要将皇帝与长乐坊主的身分区隔开,只觉得对不起严阙,派了件苦差事给他。
“道歉需要像这样跨坐在男人腰际吗?!况且我不记得你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严阙的声音有些暗哑,他在制止自己放于床榻两侧的手,别举起来碰触如曦。只是,如曦的道歉令他想起了某些事。
严阙晓得如曦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酒后吐真言,而她的确面带自责的神色。
如曦又是一笑。“我知道不能这样,不过,你真的瘦了好多,最近朝间很忙吗?看你忙得双颊都凹陷了。”她的手指在严阙的两颊游移,沿着他的轮廓,缓缓地轻触着。
“稍微有些忙。”严阙呼吸紊乱。
“不累吗?”如曦问。
“习惯了。”
“可是看你这样,我好心疼呢!”她凑向前去,差那么一点,唇就可以印上严阙。
“你……”
她看着严阙说话时移动的喉结,忍不住又抚上了他的颈子,靠着他的肩。“你身上有皂荚水的味道,好香啊!”
“你喜欢我吗,严阙?”她再问。
严阙一句话梗在喉间,无法出口。
思绪纷乱,如狂浪般袭来。他忆起无为阁内小皇帝突然脱口而出的叫声,清亮柔美的声调,与如曦的声音异常相似。
“喜欢我吧……你若是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呢……”手指把玩着严阙的发丝,严阙僵着不动。他没有把她推开,意思是不讨厌她吧!
严阙耳里听着如曦的细细呢喃,鼻里窜入如曦娇躯甜甜的糖粉味。他心中的焦虑与疑惑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但他却失去面对事实的意愿。
五年前,那段红叶纷落如火的秋里,懵懵懂懂的小皇帝说话时的模样他不曾忘记。小皇帝与如曦有着相同的笑声,有着相仿的气质。
还有如曦的道歉、如曦的心疼,分明是为了他这些日子的忙碌与小皇帝派下的苦差事。
但……他若是她……
他若是她,那严阙该如何自处呢?
不,不可能的……皇帝……小皇帝怎可能是个女子?!他一定是太操忙了,才会做如此荒谬的联想。
严阙不愿再思考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有她陪伴,如梦似幻。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她的笑,早早深烙入他的生命当中,再无法抹灭。
情到如此,已无法抽身;悬崖勒马,都已太迟。
只因他无法想像失去如曦的日子会变成如何,那定是要掏心刨骨,令人难以承受的痛楚……
鸡啼之后,窗外的夜色渐渐淡去,如曦和严阙就这样紧紧相拥着,过了一夜。
寂静的厢房中,有个声音小小声“咚咚咚”地作响着。
不,那不是她的,而是从严阙胸口传来,强烈而又沉稳的跳动声。
“啊,天就快亮了。”看了眼天色,她将头挪移开严阙的肩。“不回去不行,我出来太久了。”
手指在松下严阙发丝那刻,突然被握入一双炽热的大掌中,她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望着严阙紧覆自己的手。
“我真的得走了,最近我被盯得紧,不能随便乱跑,下个月初九,城西天香楼见。”她笑着,不知怎么搞的,好喜欢严阙此时脸上的神情。
他舍不得她走,仿佛她这么一走,时间就要停住,永远无法到达相会的那天。
曾经有人告诉她,她笑着的时候,是好看的。她想要把笑颜留给严阙,让他见到她最美的一面,于是她漾着笑,漾起了如芙蓉般清新动人的笑,让他拥有她最美丽的容颜。
严阙拉过如曦,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在她想要离去的这一刻,将吻落进她唇里。
如曦没有抵抗,应该是说她没有理由抵抗。
严阙吻着她,一夜新长的胡髭刺痛了她的脸颊,如曦索求奢他,在这细微的痛楚中,寻求一点被爱的真实感。
任他吻着她的双唇,任他的手放肆在她身上游移,任他在她身上啃咬出浅红印记,任他粗糙生茧却温暖的大手覆盖住她的浑圆。她怎样也无所谓,只想更贴近他一些。
“愿意把你自己……交给我吗?”严阙忍不住想确认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