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这么说,他也不再坚持,静默地梳洗完毕,他拿起衣衫自行往身上穿。
“姑爷,让可梅帮你吧!”可梅主动而伶俐地要接过他的穿衣工作,却被葛翊伸手一堆拒绝了。
“你帮娘子梳头吧!我可以自己来。”可梅对他的好感几乎毫不掩饰,偏偏莫雨桐像是毫无知觉。或许她是不以为意,但他却不是个吃窝边草的男人。
可梅抿着唇,脸上掩不住失望伤心。
莫雨桐心中叹了口气,然而多少也窃喜于他的推拒。当葛翊穿戴整齐时,她的头才梳好一半。
“我先去跟太君请安。”抛下这句话,他拿起折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会儿他又不重视假扮恩爱夫妻了。莫雨桐的心随着消失门外的背影而沉落,他们之间的事,谁也不能说。她从来没有可谈心的对象,就算是如姊妹般情深的可梅也不能。
“小姐,姑爷成天往外跑,您不担心吗?”可梅梳着她柔细的发丝问。
“担心什么?”她根本没资格过问他的事,因为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担心他被别的女人抢走啊!姑爷风流倜傥,为他倾心的姑娘也不知有多少,我听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春菊说,姑爷说过青楼女子比千金小姐有趣多了,小姐你可不能被比下去。”可梅显得气愤地道。小姐跟姑爷这对夫妻间发生的大小事,都是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她是故意要让葛翊说过的这句话教莫雨桐知道的,她怨莫雨桐,却也同时嫉妒琴惜,琴惜起码还有机会得到葛翊的怜爱,更甚者占去了葛翊那么多的时间与注意,教他日夜地不在府中,唯有他留在府中才有机会让他注意到她对他的爱意,而此事除了借助莫雨桐的力量外,别无他法。
莫雨桐肩膀一僵,青楼女子比她有趣?所以他才会夜不归营?!“脚长在他身上,丈夫要去哪儿,做妻子的又怎能过问?随他去吧!”她轻叹。除了叹息,又能如何?
“小姐这么说就太消沉了,难道小姐不喜欢姑爷吗?”
可梅这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这么爱嚼舌根,我才不跟你说呢!”莫雨桐从镜中睨了她一眼。“快梳吧,否则我在太君面前告你的状。”
可梅吐了吐舌头,拍拍心口道:“小姐嫁人之后真可怕,吓死可梅了。”
“可梅在葛府可住得惯?”莫雨桐唇染胭脂,关心地问。
“很好啊!跟在家中一样地好。”
“若受了什么委屈,别往心里放,就算我帮不了你,也还有姑爷。”
可梅眼睛一亮,姑爷有提过她、关心过她吗?她一颗心瞬间雀跃飞舞,宛如置身天堂。
“可梅知道,多谢小姐和姑爷关心。”她相信葛翊心中也一定是有她的!
梳妆完毕后,莫雨桐独自前往太君寝居请安,抵达时祖孙俩正在对奔,她瞧着葛翊一脸被迫的无奈神情,不觉笑了出来。
“娘子来得正好,快来帮为夫解套。”葛翊对着她招手,莫雨桐走过去一瞧,他的白子果然已呈败象。
“桐丫头别理他,观棋不语真君子。这浑小子心不在焉,输了竟还敢厚颜讨救兵。”葛太君瞪了孙子一眼,这小子还真不是大丈夫。
“娘子是美娇娘,自然不是真君子。如今美色在前,更教我如何专心?太君就算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葛翊笑道。
莫雨桐笑靥染霞,芳心却泛起甜。
葛太君一听更是啼笑皆非。“偏有这许多歪理!”
“娘子你说,这子该落何处?”他笑问,深幽的眸光流向佳人,着迷于她难得的笑容。但这如花的笑靥却是他生平所遇最大的难题,时时刻刻都在挑战着他不欲摇动的心。
莫雨桐接过他手中白子,素手住棋盘上一落。“就下这儿吧!”
“连你也偏帮丈夫,太君真是白疼你了。”老太君佯怒地自了小俩口一眼,内心却充满欢喜欣慰。瞧这对小夫妻处得好,她比什么都高兴。
“太君棋力高明,就算我夫妻联手,也不是太君的对手啊。”莫雨桐笑盈盛地讨好。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太君目注棋盘,落下一子,随口问道:“何时给太君生个白胖曾孙啊?”
莫雨桐心一颤,她怎可能怀孕?自新婚隔早的“小小意外”后,葛翊总若即若离,与她保持以礼相待的距离。她明白自己对他的“作用”,这颗开始浮动的芳心,怎也不该转变成爱恋,否则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伤心相伴啊。
她纤腰突被搂住,然后是葛翊稳若泰山的淡笑。“我们夫妻努力便是。”
莫雨桐胸口泛起一丝惆怅,这样的话他怎能说得如此轻松?
第三章
“我不要看大夫,我只要莫美人。滚!全都滚。咳、咳——”沈贵庆躺在床榻上,仿佛气若游丝,却仍旧力地推开问诊的大夫。
“儿子呀!听话,让大夫们瞧瞧你的病。”沈天富又急又忧。想他们沈家在京城数代经商,人脉钱脉是何等风光,如今却被一个莫名崛起的“诚意庄”给抢走了大半生意,就盼着这唯一的儿子能够振作家业,收复失土。可他偏偏为了一个女子缠绵病榻,若真就此撒手人寰,叫他如何有脸去见沈家列祖列宗啊!
“不!除了莫美人,我谁也不瞧。都给我滚——”
沈贵庆脸色青白,显已病入膏肓的模样,偏又如此不合作,急得沈大富老泪纵横。自小他就对这独子无限疼宠,只要是他要的,他无不应允,可这回……那莫雨桐再美也已由皇上指婚,嫁作人妇,而葛家又是皇亲国戚,虽然他亦有不少权贵撑腰,可惹上葛家毕竟不智,这叫他可怎么办才好。
“沈员外,我瞧沈少爷这乃是心病。”一名大夫道。“俗话说,心病仍需心药医,再好的药方也只是治标不能治本,少爷的病若想根治,还得寻到那心药啊!”
“这……”沈天富甚感为难,耳听宝贝儿子疼痛地不断呻吟,心口直有如千刀万剐。
“爹呀,我今生若得不到莫美人,就是死也不甘啊——”
沈天富心痛不已。这唯一的命根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算坐拥金山银矿又有何意义?“儿啊,你放心,你要莫美人,爹便给你莫美人。管那葛家是皇亲国戚又怎地?咱们沈家也不会怕了他,只要你养好身子,其他的有爹作主。”
“真的吗?爹……你真是我的好爹爹。”沈贵庆流下激动的泪水,心中却在窃喜。
折腾了好一番之后,一待大夫和父亲离开,沈贵庆立刻坐起身,哪还有半点病重的模样?
一名随身侍从吁了口气,拍拍心口道:“还好早买通了几个大夫,否则怕不被老爷给瞧出了端倪。”装病这等事若被看穿,少爷顶多挨顿骂,倒楣的可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若不如此,爹怎会帮我?”沈贵庆洋洋得意于自己的足智多谋。“对了,叫你办的事,办得怎样了?”
“少爷的吩咐,小的岂敢耽误。只是,那莫美人嫁入葛家后,几乎足不出户,少爷要再见到她,只怕机会渺茫。”
“哼!那个葛翊,竟敢抢我心爱之人。我沈贵庆与你誓不两立!”他怒道。“还不再去监视?有什么消息立刻通报,误了我见美人,小心你的狗命。”
“是。小的这就去。”
“老三的动作愈来愈慢了。”
“诚意庄”内有一处最神秘的密院,外头写著「妄入无命”的警语,连庄中奴仆、护卫都不可接近。然而,此时密院里却流转着寒淡的语调,男子手中翻转的折扇忠实反映出主人的不耐。
仔细瞧此扇也有些玄虚,扇骨并非寻常竹棍,而是精铁铸成,看来轻巧,其实重量却很沈,但这只翻转折扇的手,却似毫不费力。
二庄主“影子”赫然便是幽魅淡漠却俊逸无匹的葛翊!
“最近朝廷鹰犬特别关爱他,须怪他不得。”冉诚依旧稳若泰山,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
“早叫他将那把大胡子刮了,以免惹人注目,他就是不听,怪得了谁?”葛翊冷哼。
“我就等着落网之后逃难刮,现在就刮掉叫暴珍天物。”一个清朗的语调由地底回荡而上。旋即,看来平坦密实的地板竟被掀高一片,他们口中的老三一跃而出,只见他身材高、满脸胡须,身后斜背着用黑布包裹着的长弓。“诚意庄”的秘密之一,就是数也数不清的地底通道。
奭抗天,两人口中的老三。他并非“诚意庄”的三庄主,而是城郊赫赫有名的“抗天寨”土匪头子。他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年纪比其他两人都大,偏偏年龄就是屈居最末。清澈明朗的双眸与那脸胡子十分不相称,身上的粗布衣衫,质料虽粗劣,却十分干净,穿在他身上丝毫无损他天生的威武,反而多了分落拓不羁。
八年前一无所有的冉诚初到京城,碰上了狂叛浪荡的葛翊,以及遭到官府通缉的奭抗天。葛翊自小在京城长大,自然是熟门熟路,他虽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挑战朝廷权威,但委实看不过京官欺善怕恶的嘴脸。也许是因缘注定,冉诚是悲天悯人、济弱扶倾的少年侠士,决心拯救四处窜逃的奭抗天,而葛翊无巧不巧地助了一臂之力,从此三人便结拜为兄弟。
葛翊虽然身为“影子”,这“诚意庄”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的,可他毕竟是皇戚的身分,与一群土匪替“诚意庄”打江山之事,要是被人知晓了,不知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顾念家人的立场与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情愿只是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
因此,他展开双面人的生活,暗中帮助冉诚与奭抗天,充实了他原本无目标的人生。
“那你最好尽快到大牢里走一遭,省得至京城的虬髯客无故遭殃。”官府只要看到大胡子,就非得抓回去拷问一番不可。他不杀伯仁,被他害惨的伯仁却有不少o
葛翊冷言冷语地轻讽,奭抗天的反应却是哈哈大笑。“留不起胡子就该早早刮掉,谁叫他们自不量力。老二,你是不是为了你轰动京城的大婚之日,小弟我没能亲自去给你道声恭喜,是以责怪于我?小弟这就跟你赔不是了。”奭抗天促狭地眨眨眼笑道。
“抗天这么说就缺乏诚意了,想跟那一屋子的官宦、皇戚喝喜酒,你这胡子就该先刮了再说。”冉诚悠悠笑道。“诚意庄”的主人果然处处讲究诚意。
“连老大也要我刮胡子?!”他手指抚了抚左颊,难道全天下都见不得他这把美胡吗?
“今天要你来,可不是为了谈论你那把胡子的。”葛翊将话题转到正事上,省得提及他不想谈的问题,不过奭抗天可没有冉诚的体贴。
“不谈胡子就谈谈你的新婚夫人吧!听闻嫂夫人是艳冠京城、才貌双全的大美人,小弟由衷地替你高兴啊!二哥。”他清朗的笑声有十足的取笑。
“我终于明白为何官府会将你列为通缉犯的榜首了。”葛翊剑眉微拧,很不想想起家中那冷傲的美娇娘。
“你们都少说一句,今天找你们来,为的是咱们的茶叶生意。”冉诚宁静的声调打断了两人一贯的斗嘴,终于导入正题。
“抗天寨”的土匪很少做打劫寻常路人的勾当,除非情况特殊。而土匪窝近千口人的温饱,部分就是依赖与“诚意庄”的互通有无。“影子”二庄主的制敌行动,背后总有“抗天寨”兄弟的大力支持,这份联系隐密却十分强韧,除了这三个灵魂人物外,没有人知道其中端倪。
“有什么问题?”奭抗天问。
“这次运到咱们这儿的茶叶只剩预定的七成,下次可能连五成都不到了,据了解,是咱们的对手“天富商行”搞的鬼。”冉诚道。
“你要我们到供应源那儿了解情况?”葛翊淡问,手指转玩着折扇。
“如果他是出高价搜购呢?”奭抗天右手指抚着左颊上的胡子,总不能跟他拚高价买吧!
“江南茶叶产量正常,出高价并不划算,我猜想沈天富的下一步可能会进行破坏,降低茶量,使茶价节节高升。”冉诚说道。他的推测很少出错。
“那就劫“天富商行”买的茶叶吧!”葛翊淡淡道。冉诚说了一半,他就能推敲出他的打算。瞥了奭抗天一眼。“这可是“抗天寨”的看家本领。”
奭抗天非但不生气,反而轻笑了起来。“不错,拦路打劫正是土匪的专长。咱们来看看沈天富有多少金山银矿,用来买拿不到手的茶叶。”
“揭发沈天富卑劣的行径须花费太多工夫,不到必要毋须去干涉,先瞧瞧他的反应再说。”冉诚的动作都是一步一步循序而为,从不躁进,用最少的力气达到目的。他瞧了瞧葛翊,沉吟道:“还有一件事,葛翊你自己可得费点儿心了。”
葛翊眉一挑,难得看到冉诚的迟疑。“何事?”
““寻馨坊”外的拦轿事件,你想必还记得吧?那带着十几名护卫的沈公子,正是沈天富的独子沈贵庆,他为了莫姑娘茶饭不思,几乎丧命。据说他已打听到那日轿中的姑娘,正是方奉旨成亲的京城才女莫雨桐。沈大富为了命根子,已经决定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这两日京城中忽然多了不少高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葛翊太清楚这个道理。虽然葛府篆养了不少护卫,但也不是铜墙铁壁。想到府中佳人随时有被劫的危险,他胸口一紧,再也坐不住。
“没其他事了吧?”葛翊语调虽仍平淡,但握着折扇的手已不再放松。
“老二,你该不会真的在乎那个你不情不愿娶的妻子吧?”奭抗天唇畔扬起饶富兴味的笑容。呵,事情愈来愈有趣了。
冉诚微微一笑,有趣地欣赏那大反常态、愀然变色的俊脸。当葛翅眼中的杀气射向奭抗天时,他差点儿笑出来。被人看出了心事,也不用这么生气呀!
“你别看我,我也才刚得到消息。”当葛翊责怪的眸光转向他时,他的笑容更深了。
葛翊冷哼一声,拉开通往地底的石板,迅速从密院消失。
“他是认真的?”奭抗天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又不免感到不可思议。认识葛翊这么多年,可没见他对何人何事认真过。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自知吧。”冉诚轻笑。
他到底在紧张什么?怕她让人给掳走,还是怕她从此消失在他眼前?
葛翊寻遍了他的宅落,甚至太君那儿也快让他掀了过来,但莫雨桐依然芳踪杳然,连可梅和太君也都不见踪影。足不出户的她究竟会在哪儿?心头的忐忑不安让他心慌到了极点,但那份难言的滋味却是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