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不错,但‘誓抗天’这名字却未免太猖狂了点。”她泛起笑意,百与誓同音,他挑这姓肯定就是这个意思。她纤指轻划过他的胡子,渐渐习惯甚至恋上这触感,双臂自然地搂住他的腰,两人相处时难得偃旗息鼓、和平相处,相拥时的这份踏实感具有某种莫名的魅惑力。她其实不想一见面就发脾气,从每天早上醒来他们就是各忙各的,结果他有闲暇居然是去和成吟翠钓鱼烤肉!而她就像只是个陪睡的女人,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可她就是在意得要命!
“不是猖狂,是提醒,是责任,也是生存的方向。”他轻声地说,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难能可贵的和谐气氛中。
“难道你没想过要改变这种生活吗?”她问,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随即轻轻地推开她。
“怎么?放完了泻药,现在轮到用心理战招降了吗?”他浓眉一挑,嘲讽地冷笑。她这个用兵高手果然懂得怎么松懈敌心,对他用美人计的温情攻势便能轻易地攻陷他的心,而他居然到现在才想到该对此设防!
颖青脸色一白。“你……”她气得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难道他们之间只适合针锋相对?如果她随口的一句问话都能让他觉得她别有用心,这种关系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改善的空间可言了!当然,她也绝不稀罕!
“很抱歉,我这辈子永远不会放弃对抗朝廷,你可以省省用这种方法来克敌制胜的心思。”百抗天冷淡地道。
她的柔顺竞被他拿来羞辱,她气得扬起手,却立刻被他抓住,顺势往床铺压倒,她愤恨的目光狠瞪着他,而他则泛起熟悉的笑意,笑道:
“虽然你生起气来有趣得多,但气坏了身子我可是会心疼的。”
颖青咬紧牙根,他才不会心疼!但为何这种戏言却会令她又气复又软弱?“你去疼死好了!”她娇声吼道。
百抗天哈哈大笑,门外却在此时响起敲门声,随即一人禀告道:“大当家,外面来了两个男子说要见你。”
他放开颖青去拉开门,浓眉一挑问道:“是什么人?”
“他们没说,其中一个是留着两撇胡子的白净书生,另一个则稳重得多了。”他喃喃地说着。
百抗天心中有了底,起身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在这儿!”一个带笑的声音回答了他的疑问。
此话一出,不仅前来禀报的人脸色立刻一变,连刚下床的颖青也是胸口一震,抗天寨戒备森严,可不是让人说来就来的地方,而这人竟尚未受邀就直闯了进来!
颖青走向前,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踏进龙潭虎穴如入无人之境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五章
笑声中一个十七、八岁,唇鼻间蓄着两撇胡子的少年走了进来。
百抗天挥退了一脸惶恐的属下,颖青这才瞧清少年身后是一名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他手中转着一个金属制圆筒,俊脸上是一派潇洒闲适的淡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自信沉稳的气息,让人莫名地产生信赖感。
“小白脸,这里可是抗天寨,你当是能胡乱闯的地方吗?”百抗天故意板起了脸道。
来者正是冉诚,八年前三人结拜后一直相互扶持,这份联系亦属秘密,可不知怎地半年前冉诚又收了袁河寄这四弟,他和葛翊虽然是百般不愿意跟这老爱胡言乱语的小鬼义结金兰,但冉减毕竟是大哥,还是得给点面子,勉勉强强也就认了他当四弟了。
颖青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但百抗天叫他小白脸可真半点没冤枉他,这少年不但脸生得又白又小,连身形都比其他两人小上许多,但灵动的眼珠子却让人觉得他占灵精怪,模样俊美得宛如粉雕玉琢的白玉娃娃,看上去就像个还没发育完全却硬要装老成的孩子。
“三哥此言差矣,小弟我虽然年纪‘略’小、脸‘略”白,可我袁河寄怎么说也是个堂堂男子汉,怎能叫我小白脸。”袁河寄抗议地鼓着腮道,目光下意识地瞧了冉诚一眼,强调道:”小弟我今年十八了!不算小啦!”
“我怎么看你都像只有十二岁。”这小子发育未免太差了一点,再想起他的本行是算命,凭着三脚猫的功夫跟那张嘴在江湖上混饭吃,能活
到现在算他运气,虽然他嘴上有毛,可说的话却很难让人觉得牢靠。
闻言,袁河寄的双腮更鼓了,可才一会儿,他眼珠子又忽然一转,笑嘻嘻地道:“三哥,我常听人说抗天寨守备严密、滴水不漏,而今一见可真教人失望。”说着还不忘摇头晃脑地深深叹息,逗趣的模样瞧得颖青直想笑。
百抗天眉一蹙,这小子可真不是普通的欠揍,每回见到他,说不到三句话,他的拳头就开始痒了,就像现在!
“怎么?”百抗天眉毛挑得牛天高,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而袁河寄还仿佛没发现他的脸色,轻叹地摇摇头,又道:“我跟大哥一路进来,遇到的全是软脚虾,亏他们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结果每个都而有菜色,连路都走不稳,三哥若真的缺钱用,咱们是好兄弟,不用不好意思开口嘛!”他话一说完身子立刻往后跃,及时避开了百抗天挥过来的拳头。
袁河寄三两步就躲到冉诚身后,叫道:“大哥,三哥欺负我!”
百抗天收住利落的攻势,咬牙道:“就会躲在老大背后,算什么男子汉!”
颖青不禁一怔,百抗天居然会服人做老大,她不禁好奇地打量这虚怀若谷的男子,只觉他极为眼熟,他到底是谁?
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你许多日没进城,我跟寄弟只好来寨中找你了。”
“什么事?”百抗天收起玩闹的心情,严肃地问道。
颖青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忆起他的身份——冉诚!
没想到夜访抗天寨与百抗天这大土匪称兄道弟的,竟是京城里的最大富商“诚意庄”庄主冉诚!
八年前的往事百抗天记得,冉诚记得,但颖青却全没了印象。不过,冉诚与京师权贵往来甚密,就连荣王爷都与诚意庄有交往,王妃更喜挑选他那儿的新鲜货,颖青虽不记得在何种场合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这种重要人物她不会轻易忘记。
前阵子葛翊因得罪当今皇上而入狱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若不是诚意庄庄主冉诚的运筹帷幄,葛家怕已遭逢不幸。关于冉诚的崛起有各种不同的传说,更让这神秘的庄园平添许多传奇的色彩。然而在土匪窝见到他却不免令人感到万分震惊,没想到他居然与抗天寨这些土匪过从甚密!
这几年来朝廷打击抗天寨的计划一再受诸多因素阻挠,或许……亦与冉诚的涉人脱不了干系,毕竟受他“照顾”的京官多得不胜枚举,而抗天寨的存在除了它本身的优势外,会不会……也因为冉诚是幕后的那个人?
在颖青打量他的同时,冉诚平静了然的目光也回视着她,微微一笑道:“久违了,颖青郡主。”
百抗天脸色一变,颖青则抿着唇不说话,她明白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件她不该知道的秘密——诚意庄与抗天寨的关系,起码百抗天认为她不该知晓。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三哥栽在青姐姐手上倒也不冤了。”袁河寄从冉诚身后探出头来嘻嘻笑道,灵动明灿的眼睛骨碌碌地直盯着颖青看,而百抗天的眉心则蹙得更紧了。
“咱们到书房说话。”百抗天道。
颖青知道他的意思是要避她耳目,不禁心头火起,这土匪压根儿就不相信她!
“不用了!我出去就是。”她冷声道。
百抗天一把拉住了她,蹙眉道:“你现在还不能出去,否则三当家他们绝对会找你算帐,你今晚给我乖乖待在房中,别出去招惹麻烦,听到了没有?”
“唉……”袁河寄摇头晃脑地叹着气,道:“看青姐姐的面相就知道她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心里就算软了,嘴里也绝不肯就范的,你这么命令她,她怎么会听你的呢?”
颖青脸上一红,冷冷地道:“本姑娘软硬都不吃,要算帐就尽管来,我还怕他不成?”
“青姐姐这话够豪气,深得我心。咱们看相的讲究缘分,青姐姐你挺有我的缘呢!”袁河寄笑嘻嘻地道。
一听他这“自称”铁口直断的算命仙又三句不离本行地讲起缘分,百抗天危险地眯起了眼眸,开始摩拳擦掌,而冉诚则纵容地轻笑摇头,对百抗天道:“你们夫妻也别争执了,这事已不算什么秘密,郡主更无须回避。抗天,河南饥荒多日,百姓吃死尸、树皮度日,如今饿死、病死的已不计其数,此事你是否有所耳闻?”
百抗天点点头。颖青忍不住插口道:“朝廷不是已拨出粮饷、官银去赈灾了吗?”
“不错,朝廷确实有拨款运粮去赈灾,但据我所知,这些物资经过层层剥削到那儿已所剩无几,其中最贪心的狗官便是吴寿与石承孝,他们私吞了大部分的东西,自己每日酒池肉林纵情享乐,丝毫不管灾民饿殍遍野,这些钱财若不吐出来,未免愧对河南百姓。”冉诚淡淡地说着,颖青却已听得怒气填膺,她素知这两个地方官名声向来不太好,却没想到竟无耻至斯!
“我明白了。”百抗天的神情与语气都很平淡,但颖青却感到一股深及骨髓的寒意,那是对贪官污吏的痛恨,也是对无能朝廷的愤慨,而这令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
“该做的事做了就好,别多惹麻烦,这次葛翊不在京城,无法同行,你凡事须更小心谨慎。”冉诚叮咛道,眸中隐隐含着担忧。多年来一向是葛翊与他一同出任务的,然而葛翊携娇妻离京多日,行踪难测,他也是考虑过无数次才决定踏上抗天寨的,他太明白百抗天对贪官污吏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情,这才不厌其烦地叮嘱他。
“我瞧二哥不在,他的责任小弟我电只有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来了,不如就由小弟一同前往吧!”袁河寄兴冲冲地道。
“免了!”百抗天连考虑都不用,一口回绝。
“这事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冉诚笑道,宠溺地抚抚他的头。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袁河寄鼓起腮帮子顿脚道。“有我跟随一旁,也好帮三哥逢凶化吉啊!”
“我瞧你会帮我逢吉化凶才是真的。”百抗天好气又好笑地哼道,他的逢凶化吉莫不是用桃木剑烧符纸作法吧?他的脑海中已经浮起那个景象了。
“哼!三哥实在太看不起人了!你别以为你长了满脸胡子我就没法帮你看相,小弟我特地为三哥此行卜了个卦,你一生劫难无数,眼前就有个攸关生死的大劫,须得更小心谨慎,凡事低调些方能避过此劫啊!”袁河寄道。
“小白脸,你敢触我楣头,欠揍是不是?”百抗天瞪了他一眼,见袁河寄吐了吐舌头立刻躲到冉诚身后,他也不禁笑了出来,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四弟,他也不知该觉得他可爱还是可恨。
“你们俩别一见而就斗,寄弟说的也没错,你凡事小心总是好的。”冉诚淡淡道。
自从听了冉诚带来的任务后,颖青一句话都没说,此行的凶险她无法想像,然而她不允许自己担心他,就算他死在外面也是罪有应得的,不是吗?而且……而且像他这种祸害会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的,没错,要他的命哪有那么简单?
这种事她根本不必去想……
***
整装出发的日子转眼间便已来到,百抗天带了一小队人马准备下山前往河南,而颖青当然知道百抗天压根儿就没打算带她同行,今日一别便是她上山之后首度的分离。
“四当家留下,抗天寨大小事务由四当家全权负责。”百抗天将大家集合在大堂,临行前亲口授予大权。他这次只约莫带了二十个手下及隋神医随行,颖青不知道跟往常相比这算多还是少,但对抗天寨的守备来说其实并无多少差别,最大的不同只在主帅换人罢了。
“这段时间以来,颖青丫头跟老夫学了不少医术,要是有谁染了伤风、腹痛或需要安胎等小毛病,尽管找她看病医治。”隋神医对前来送行的大伙儿道,但所有人都露出宁死不屈的神色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前些日子的泻药已足够教他们怕上十年了。
人群中,百抗大的目光朝她望来,对上了她专注而沉默的凝视,他扬起了俊朗的笑容道:“我不在的期间别拆了抗天寨,行吗?”
颖青俏脸紧绷,抿着唇道:“我尽量。”
百抗天哈哈大笑,领了属下便转身下山,颖青凝望着他的背影,数度启唇想唤他却始终无法开口。她不允许自己叮咛他路上小心,更不允许自己问他几时回来,她不该等待,更不该担心!可是……为什么她看着那个人群中渐远的背影,胸口却燃烧着一股莫名的冲动?!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渐远的背影,她的胸口仿佛也跟着空荡荡的,一颗心不知遗落到了何方……
***
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忍不住苦笑了下,没有百抗天的抗天寨仿佛少了许多生气,事实上她几乎无时无刻都会想起他,午夜梦回枕畔空虚时则感到分外地冷清,心绪莫名地纷乱,镇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翻遍了医书,却没有一帖医治失心的药方,她只能失神地整理药材,直到薛忠平闯入,打破了这份静谧。
“郡主。”他温和地唤道。
颖青抬起锐眸射向他。“什么事?”
“郡主,你是金枝玉叶,实在不适合做这种粗重的工作。”他蹙起眉替她打抱不平。
她冷淡地别过头继续工作,懒得理他。他忍不住又道:“郡主难道想一直待在抗天寨吗?大当家对你并不好,难道你没想过回荣王府,重拾以往养尊处优的生活?”
他这番试探的问话令她蓦然想起那日他鬼祟的行径,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于是她淡淡地一笑,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抗天寨守卫严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家又能有什么办法逃走?”
“如果郡主真有这份心思,在下……在下就有办法帮助郡主离开抗天寨。”薛忠平激动得微喘,双目也发亮起来。“如今大当家不在寨中,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你为什么要冒险帮我?”颖青秀眉微挑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