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我自己的名字自己难道会不晓得吗?”锦文盛怒之下,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使力一扯夏洛庭的袖子,“你要疯,拜托去找别的事情,我暂时有了安身之所,大家分道扬镳,你也省得多麻烦,是不?”
哼!想分道扬镳?门儿都没有,没心没肝的家伙。
夏洛庭心里生着闷气,故意只对着她讲话,“翠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要屈身暂居人家府中,再随便编个假名未免太说不过去,而且我们关系匪浅,我不知道你真正姓啥名啥?说给谁听谁相信呢?”
他三言两语制造出又是暧昧不明又是她说谎的假象,分明是记恨她起初随意搪塞他一个俗气名字!被这么一闹,锦文已对能留在冯家不抱希望了。
冯严高看得是一头雾水,这些人说是找工做,可看他们的谈吐,怎么也猜不出是何种身份地位,但在他此时急于攀权附贵之际,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顺意客气招呼再说。
“呃……既然李……姑娘愿意待在敝府,我先让人带你到客房暂居,做些什么再请管家安排好了。”接着冯严高瞥向其他三名男子,“那三位公子是否……”
“我们自然也是和她一起留下赚点工资了。”夏洛庭抢先作安排,归彦、尔弼虽在一旁干着急,也只得听命。
“不敢当。”冯严高赶紧这么说,眼睛直盯他们跟着下人走进屋去的身影,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臆测。
“大人?”从宴客厅内出来的管家见状上前。
“你去打听打听他们的真实身份,以及来这里有什么企图。”
“是。”
“还有,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好好招待,一切等有确定的消息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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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有夏洛庭这号人物在她旁边,她根本别谈什么做事赚钱。
锦文进冯府明明说是挣工资来着,结果七天过去了,人家拿她当贵客,简直像伺候什么了不得的千金小姐,这么一来,她要的盘缠从何可得?
有几次她闲不住,找李婶麻烦管家,请大家派点差事让她帮忙,可是每个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简直快让她叫救命,再不然,如果某个小婢、仆人真的分些自己份内的工作给她,夏洛庭还有归彦、尔弼的脸色也足以把他们立刻吓退。
每天在这儿白吃白住的,她已快要发疯了。
“夏洛庭,拜托你不要靠这么近说话行不行?”另一件教她烦心的就是夏洛庭突然不晓得哪儿不对劲,像看犯人似盯她盯得死紧,她稍一不留神,他整个人就几乎贴上来。
锦文大眼圆睁,夏洛庭依然一脸兴味的瞅着她。
她虽气,可是只要他一靠近,她的脸总会不由自主的迅速染上淡淡一层酡红,并且心跳加快。
“锦文。”他像咏诗般咀嚼再三,“嗯,锦文这名字似乎和……”
“我警告你,不要再说翠花那两个字!”没风度的男人,说到底还不就是气她曾骗过他,可是也不必要这般戏弄她呀。
“是吗?叫久了我真的满喜欢翠花这名字的……”吃了一记她杀来的目光,他依然温吞的说道:“不过,现在的锦文也不差。”说话时,他鼻息混杂着她的,引得她心悸。
锦文强装镇定的跳离开他一大步,“知道就好,不要拿它当符咒一天念三回,我的名字既不是财神又不能当饭吃。”
他炽热的眼神像吃定了她,缓步又向她踱近,“符咒吗?也许我是真的中蛊了。”他喃喃自语,像证明什么似的,伸手拉拉她垂在胸前的发辫,仿佛欣赏般柔柔的来回逡巡她双眉、鼻梁,沿着粉嫩的双颊滑到她诱人的唇……
“你八成晚上没睡好,还是太阳晒昏头了,赶快去补眠、避暑,怎样都好,我懒得看你发疯。”这种亲昵的气氛真是太不对劲了,锦文心慌意乱的赶紧逃离。
眼不见心不烦,或许她该做的是能走多远就躲多远。
夏洛庭没追过去,嘴角噙着笑,那势在必得的神态说明她逃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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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四下无人,连风也没有,周遭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大人,现下正是做大事的好时机,一但功成论赏,拜将封侯亦是指日可侍呀。”一名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的男子,此时正躬身与冯严高窃窃而谈。
“全中,桓大人……那可不是件小事,要改朝换代岂是这么简单?我看还要再琢磨琢磨,否则若有个闪失……”
“大人,做大事之人虽然本身才干也很重要,但时势更能创造英雄。现在正有个机会摆在您眼前,错过了岂不遗憾终身?”
全中乃京师颇有名望的说客,专门为各府献谋求策,不知何因辗转到扬州,他们两人因此得以结识,冯严高的参军之职亦是在全中运筹之下获得。
这年头没有人不努力钻营,冯严高自然亦非陶渊明向往桃花源之流。虽然经商致富,却仍摆脱不掉他一直引以为耻的穷酸过往,所以当全中的计策可以助他提升身份,他凡事无不言听计从。
但如今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一但事败受到牵连……
全中看出他的犹豫,怂恿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就一番功业,自然要冒点风险,更何况桓将军大司马之父是何等人物?在朝拥揽大权,北伐收复过旧都洛阳,这种了不得的大人物更非你我可以高攀得上的,就算我们自愿为其效力,大司马也不见得就看得上眼,多方打点或许才能有些机会。”
“我知道、我知道。”冯严高摸摸胡须,连连点头。
“所以大人最好当机立断,还有其他更多人抢着这机会,而且日后论功行赏,大人加官晋爵,可不要忘了小的。”
“这自然、这自然。”冯严高又是一阵附和,想象着将来前呼后拥的锦绣前程,不禁又有些动心,但一答应就是拿全部身家性命赌上了……“他日举事,依你判断,成功机会有多大?”
“若无把握,谁敢拿项上人头开玩笑?前桓大将军就是错失了机会,以今日的天时、地利,皇帝无能无权,逊位是大势所趋,何须担心?”
至此,冯严高总算定下心,于是全中继续透露所知的消息,以及他所拟计划。
“既然大人已无疑虑,小的会尽快安排一切。用兵打仗自然不需要我们,可是出钱出力是免不了,招兵买马,日后响应号召……”全中突然机警地瞟见一旁的风吹草动。“谁?!”
“怎么回事?”冯严高被他突然的暴喝吓到。
他似乎瞧见有人迅速离去。
全中立刻噤口不谈机密,“大人府中近日可有任何陌生访客?”
“是有三男一女前来要为奴为婢,我看他们似乎不简单,所以没敢得罪,让他们住下了。”冯严高顿悟他问这事的用意。“你是说……”
“那些人姓什么?”
“女的姓李,至于男的就不知道了,我已经找人调查他们的来历,有问题吗?”
全中老谋深算,为人心思缜密,脸上多没大动静,但心里己不知转了千百转,“还是小心为要。”
“当然、当然。”冯严高立刻唤管家过来询问,“我要你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回大人,那几位是外地客,所以不容易探听出来历,不过旁边的人听到那位公子姓夏。”
一听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冯严高有些不悦地挥手斥退下人。
“照下人这几天的禀报来看,他们好像真的只是来赚点盘缠而已,并无可疑……”
“姓夏?大人可知京城夏府?”全中猝然打断他的话。
冯严高一时也没想到他这样逾越了平常的礼数,心思全被刚听到的名号占满。
“你是说他们是夏府的人?”运气好极了,竟然接连有贵人送上门来,冯严高喜不自胜。只要能攀上权贵,他是多多益善,并不介意对方是谁。
善知人性的全中自然有所领悟,冷然提醒道:“大人不要敌友不分了,桓大将军和夏府派系不同,你不可能两面讨好。”
“是这样子吗?可是你想想,平常都巴结不到的人物现在就住在我府邸,这……”
“所以我说大人千万要当机立断。”全中立即当头棒喝,口气没有以前的谦恭,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威胁。
“当机立断?”冯严高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桓、夏势不相容,何况你想想,夏家的人岂会重用你?”
“是他们自己住进来的,而且有你帮我运筹帷幄,不是吗?”投在谁门下对冯严高而言并无差别,他们一样都是既富且贵的靠山。
全中狭长的细眼中掩藏着不耐烦与鄙视,和说出的话完全背道而驰。“如今我正是为大人着想才如此盘算,只有跟着桓大人,日后飞黄腾达,财富权贵才能够享用不尽。”
他很清楚,对付冯严高这种人,唯有说之以利,胁之以势。全中算是相当了解人性的弱点,莫怪能在众权贵缝隙中游刃有余。
冯严高心动了,脑中已有锦衣玉食,千婢百众逢迎的盛况。
“那我该怎么做?”
“现在立功的机会来了,夏家的人一直是桓将军大事成功的绊脚石,有如肉中刺,若大人你能……”
“啊!可是得罪了夏家……你的意思是……”
“成大事者必要时一定得心狠手辣,更何况方才他们或许已经偷听到大人和我密议,风声若不慎泄漏出去,叛乱之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为保万一,大人必须先下手为强。”全中比了个手刃的动作,阴厉的眼神映照着冯严高的怯懦,接下来怎么进行计划,他已有定论。
事关生死,冯严高终于横下心,对他使个眼色,两人算是达成共识——宁可错杀一百,不误放一个。
第七章
“李姑娘,我家主人实在不该继续停留在这儿了,可否请姑娘劝劝?”眼看日过一日,归彦不敢对夏洛庭直谏,于是要尔弼暂时拖住他一会儿,赶紧前来与锦文谈谈。
生了好几天闷气,锦文心情不好,一听这话,脸立刻拉下来。
“这关我何事?脚长在他身上,谁拦着了?”
“大家心知肚明,姑娘又何必装此姿态呢?”
“什么意思?难道你家主人每天吃几碗饭、打了几个喷嚏也得要我负责?真是笑话。”
“可他却是因为姑娘才留在这里。”归彦索性挑明了讲,“在下并非对姑娘有意见,而是论门当户对,姑娘绝无可能和我家主人有未来,与其日后痛苦……”
锦文听出端倪,忿忿的截断他的话道:“你在鬼扯什么,你以为我赖着你们吗?”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归彦有些不知所措。“夏家在京师是一等一的大望族,而且老爵爷也物色了门千金闺秀,就等大家回去……”
“那恭喜了,你们还不快快收拾包袱走人?”锦文皮笑肉不笑,冷冷的道。
“姑娘明知……”
“我什么都不知,请你别自以为是。”
归彦瞧着她,实在看不出是否动气,“我的意思是说,可不可以请姑娘劝我家主人不要耽搁了,违逆我家老爷的后果……”
“你很烦耶,已经告诉你夏洛庭是夏洛庭,我是我,有什么事应该直接找他去才对。”
锦文本就对夏洛庭的紧迫盯人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因此虽已松动心防,却迟迟不肯正视。
现在有人对她唠叨什么门户不相当,照道理讲应该加强了她摒弃蠢蠢欲动的心才对,为何自己却有股不认输的怒气,直想抛开所有顾忌?烦死了!
归彦不达目的不罢休,正要再接再厉,可是一旁显然驻足己久的人突然开口了。
“姑娘,这个人是否在骚扰你?”
这时候锦文才发现旁边有人,“没什么。”
虽见她神色冷淡,来者依旧热心的道:“在下刚到此地,是李婶的侄子,这次是来探望她老人家,问她是否愿意回家乡和亲人团聚。想必你就是姑母提起的李姑娘了。”
听他提到李婶,锦文态度热络许多,“原来如此,李婶应该随你回去的,否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女儿又……”看这个人殷实敦厚的模样,一定会孝顺长辈。
“唉,表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有姑母她始终不肯面对现实。喔,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敝姓吴,吴克东……”
归彦呆呆的看他们两人闲聊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锦文嫌他碍眼,招呼吴克东一起去找李婶。
“我帮你劝劝,说不定李婶就愿意走了。”
“那就太好了。”
“李姑娘!”归彦焦急的呼唤甩袖而去的锦文。
她根本不愿回应。不可讳言的,归彦的提醒仍带给她一阵刺痛。
这一刻,一切突地豁然开朗。
原来她不断告诉自己的那些不可能、不可以,只不过是阻止自己陷得更深、更快而已,难怪之前他寻花问柳时,她会莫名其妙的感到愤怒。
她的心早已遗落,遗落在夏洛庭身上。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锦文蹙紧双眉,不意又撞上来找的夏洛庭,在瞥见他身旁还有一名艳丽女子时,她不由得更加恼怒。
“你好烦哪!”她冲口就像宣泄什么似的怒喊,转身就走。
夏洛庭也不阻止,依恋的眼光跟随着她,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转角,随即利眼瞄向归彦所站之处,如鹰般看得归彦一阵心虚。
不过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是,她方才身后的这个野男人是谁?
归彦来到主人面前,低头惴惴不安的斜望尔弼。
“不管你们两个心里打什么主意,最好全给我收起来,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夏洛庭并未追究刚刚归彦向锦文嚼了什么舌根,看她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想必归彦的话达到了某种他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呃……不知道……也算知道。”归彦吞吞吐吐的说。
“怎么说?”
“李姑娘只知小爵爷身家不凡,却不知是江南最有权势的夏府之人。”
沉思了一会儿,夏洛庭又问:“那她有什么表现?”
“她……呃……”人家根本不在乎小侯爷的身份,可是这能说吗?归彦偷偷瞧他,奇怪了,小侯爷似乎反倒挺开心似的。
“你尽管说吧。”
“她意思是说,我们要走就快走,不干她的事。”见他不以为忤,归彦认真强调道:“真是如此,而且李姑娘口气、态度不像在开玩笑。”
“我也没看过她开玩笑。”说罢,夏洛庭依然面带微笑,神情愉悦极了。
归彦和尔弼面面相觑,两人互以眼神示意,终于决定由尔弼劝他赶快回家,还未开口,夏洛庭已把目标转向吴克东。
“这不相干的人,你竟让他和锦文在一起?”他板起脸问归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