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若芙闻言看向窗外,邵凡齐不知何时改了路线,此时他们的车子已经停在阳明山上了。看见邵凡齐率先下车走了出去,她也跟着下车,走在他后面。
邵凡齐让她站在一处高地上,避开树木的阻隔,台北市的夜景尽收入她眼底。繁华的台北市,想不到连夜景也是这般的华丽,万家灯火、各式的霓虹灯猖狂地争奇斗艳,将入夜的台北市装点的比白天更热闹。这样的盛况在她的家乡是看不到的,城乡间的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一件西装外套轻轻罩上她肩膀。“山上风大,小心着凉了。”邵凡齐站在她身后,语带轻柔地提醒。
衣若芙直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引力让她想往邵凡齐的胸膛靠过去。他就站在她身后,只要她将身子稍微往后倾,就能倚入他宽阔的胸膛,感受那种有人依靠的安全感。毕竟,肩上的担子实在重得让她身心皆疲,即使再怎么强悍,她终究还是一个学生,一个还需要人照顾的“半大人”。在几乎不胜负荷肩上沉重的担子之际,她真的希望有个强而有力的臂膀可以依靠,让她能稍稍喘口气。
衣若芙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哭笑不得。虽然她不打算立志做个女强人,但是也不应该有这么“懦弱”的想法啊。身为家中老大,本来承接的担子就要比弟弟妹妹重,没什么好抱憾的。再者,即使她需要一个可以仰赖的臂弯,也不会是她身后这个男人,因为他的臂弯里已经有人了。为了不被他的男性气息所迷惑,她向前走了一步,让自己脱离他体温笼罩的范围。
“谢谢。”没有回头,她只是淡淡地道谢。
邵凡齐也注意到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动作,心中虽然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不希望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愈来愈差,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忍受她对他的误解。
“台北的夜色很美。”他努力维持口气的平稳。
“是啊,美得炫目。”她也同意。
“虽然看起来一片繁华,但是灯火照不到的死角却有着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他语藏玄机。
衣若芙当然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半转身看他:“你想说什么?”
“事情有时不如表面所展现出来的完美,所以不能单凭事件的表相来判定其中原由,否则……太冒险了。”他没有看她,眼光仍放在那片灯海中。
他在暗示什么吗?
衣若芙定定地看着他,思索他话中的含意。他会在这种时候带她来这个地方,对她说这些话,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的眼神转为锐利。
“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
邵凡齐将眼光拉回,落在她脸上。她很聪明,也很敏感,些微的提示她便能立刻抓住重点。对于她这样聪颖的心性,他是该喜还是该忧呢?
“赵琳跟他的事你也知道。”这次不是问句了。从他的反应看来,她知道她猜对了,所以大胆地提出这个假设。
他依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想看看以她的聪明,她能推论出多少事实出来。
衣若芙知道自己又说对了,所以她开始连贯这一切,并且试着解释。她绕过他,走了几步才开口: “赵琳有追求者这件事让你觉得赵琳不爱你了,为了报复她,你也在外面另寻新欢,惩罚她对你的不忠,所以你们才会订婚这么久了,还迟迟不肯结婚。”
衣若芙将她归纳的结果发表出来,跌破了邵凡齐的眼镜。
什么?!她怎么想成这样!
“等……”他想开口阻止她的推理。
“哼!你们这对未婚夫妻也真妙。”她冷笑。“为了刺激对方,各自向外发展,也各有自己的一片天,谁也不吃亏,对吧。”
惨了,她愈说愈离谱了!
“小若,不……”他试图挽救。
“不论你们玩的是什么游戏,”她再度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邵先生,我希望你们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想到自己是他与赵琳相互报复对方的战争中一颗小棋子时,心中就有说不出的痛。爱上有妇之夫已经令她痛心疾首了,如今这般情景更是教她痛不欲生啊!微微泛红的眼眶倔强地逼回不争气的泪水,背过身,她说出了这辈子最决裂的话: “我玩不起你们这种游戏。如果真要拖我下水,我将不惜玉石俱焚!”
邵凡齐的心跳停了三秒钟,望着她孤绝的背影,他几乎忘了要呼吸,哑口无言地呆立在原地。
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才会让结果偏离了正轨?而且这一偏,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啊。原以为凭她的聪明,不难推出事实的真相,即使没有十成十,也能有个五、六成,岂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碍于对赵琳的承诺,他不能对她说出全盘真相,但也不能任她这样误解他呀。
“小若,其实……”
“好了,我很累了,回去吧。”她不想听他的辩解,径自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糟了!这下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句话是在说他,也是在说她。
邵凡齐心中的乌云愈扩愈大,终于遮去了所有光源,徒留一片阴霾在心中。
★ ★ ★ 甫打开门,一阵浓烈的酒味迎面袭来,赵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走没两步,脚下便踢到一个空酒瓶。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电灯的开关,电源打开那一剎那,她差点以为家中遭小偷了——因为酒柜上空无一物。
所有“装饰用”的酒散落在茶几上及地上,当然,全成了空瓶子,而里面的酒很显然的都进了正躺在沙发上的邵凡齐的肚子里了。只是,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对酒,他一向只是浅尝,从来不贪杯,因为他认为喝酒会误事。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哥,你醒醒。”她轻轻摇晃他。
“唔……小若……”邵凡齐咕哝一句,继续睡。
小若?!
小若来过吗?或是齐哥去找过小若了?他们发生争执了?
“齐哥,齐哥。”赵琳用力摇晃他。
“……”邵凡齐吃力地微启双眼看向眼前的人。
“齐哥,是我。”
“琳琳吗?”他试着起身。
“嗯。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她扶他坐起,为他身上的酒味再度皱眉。“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邵凡齐双掌支首,因为尚未消退的酒意让他头痛欲裂,忍不住呻吟了出来:“头好痛!”
“不痛才怪!十几瓶的威士忌、XO全进了你肚子,你以为你是酒仙啊!”赵琳一边数落他,一边走进厨房冲了一杯浓茶出来。“拿去吧,解解酒。”
“谢谢。”邵凡齐接过她递来的茶,一口气喝完。
“好点了没?”她在他身边坐下。
“好多了。”他不甚有精神地回答。
“小若来过了?”赵琳看他差不多酒醒了才开口。
“你怎么知道?”邵凡齐惊讶地抬头看她。“你见过她了?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答应了?”他抓着她的手,紧张地问个没完。
“停!”她抬手阻止他继续问下去。“我刚刚才回来,所以根本没见过小若,更不可能答应她什么事。”
“喔。”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往沙发里靠。
赵琳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等他自己开口。邵凡齐会喝那么多酒,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选择借酒浇愁。
“她昨晚来过了。”
邵凡齐终于开口了,将昨晚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包括他们目睹赵琳与向毅盟争执的情形及事后他们在阳明山的对话。
“小若怎么会认为我们是在玩弄她?”赵琳不置信地低嚷:“她也太有想象力了吧。”
“她会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目前的身分是你的未婚夫,看到你跟别的男人亲热而视若无睹,当然会令她怀疑。”他无奈地解释。
“齐哥你可以解释啊。”
“解释?”他苦笑。“她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就一径地认定我是在玩弄她。唉,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怎么会这样?都怪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小若明说,如今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了。”赵琳难过地自责。“齐哥,你别担心,我去找小若跟她说明一切,小若很明理的,她会谅解的。”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痛苦地将脸埋入双掌中,喃喃自语,一颗心已经绝望透了。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赵琳拍拍他肩膀,希望能藉此举鼓舞他;邵凡齐第一次对女人动情,说什么她也要帮他。
“来不及了……”他想起衣若芙说的那句话——玉石俱焚!多么决绝的狠话啊,她一定恨死他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想到此,他的心揪痛了一下,牵动胃部的不适,一股恶心感涌上胸口,哗啦哗啦吐了一地。
“齐哥。”赵琳担忧地遮上湿毛巾。
“琳琳,对不起,弄脏你的房子了。”一阵呕吐后,邵凡齐感到舒服了不少,只是心口的痛依然存在。
“这点小事谁理它们。齐哥,你别放弃,我会帮你的。”
“琳琳,谢谢你。只是你想帮也帮不了了,小若她……她也许不会再见我们了。”因为她当时那种决裂的语气已经表达出一切了。
“啊?”真有那么严重吗?赵琳在心中臆测。
“来。”邵凡齐找出最后的半杯酒。“琳琳,跟我干一杯吧。”
“齐哥,别再喝了。”她伸手欲抢下他的杯子,却被他挡了下来。
“让我喝。喝完这一杯我就会忘了她,忘了一切,然后我会重新振作,好吗?”他笑得好苦。
“齐哥!”赵琳心疼地哭了出来。“你别这样,琳琳看了会难过的。”邵凡齐已经为她牺牲太多了,如今连他的感情也要一并埋葬吗?
“傻丫头,有什么好难过的,我都不难过了,你在难过什么?”
“你骗人!”
赵琳上前抱住他,在他胸前放声大哭。她知道邵凡齐是强压下心中的痛苦不让她感到自责的。他眼底的那抹哀伤清清楚楚地透露出他的绝望,怎么能说他不难过呢?想来,他是爱惨了衣若芙吧。
邵凡齐饮尽杯中残存的酒,仰头自嘲一笑。爱情酿的酒啊,好苦!忘了她吧,也许这样会让自己好过一点。而且除了选择遗忘,他还能如何?
“铃!铃!”
电话铃声阻断了赵琳的啜泣,她起身去接电话。
“喂。”虽然停止哭泣了,但是鼻音仍旧很重。“花婶?!你别急,慢慢说。”
邵凡齐闻言也站了起来,酒全醒了。
花婶打来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好,好,我们立刻过去。”赵琳的脸瞬间刷白,挂下电话后她急忙看向邵凡齐。“齐哥。”
“走!”邵凡齐顺手拿了车钥匙,拉着她就往大门冲,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一个迟疑,又会是另一个遗憾。
★ ★ ★ 衣若芙没有再去替赵琳上课,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到南投去找衣若蓉,一来是去了解衣若蓉生活的情形,二来则是藉此机会去散散心,让纷乱的思绪得以平静下来,并且试图寻回自己的心。
“小若!你回来啦!”风铃甫一进门就看见衣若芙正伏案写作,高兴地上前搂着她的肩又叫又跳的。
“是啊,中午就到了。”衣若芙放下笔,转身面对她。“怎么?才一个星期不见,就开始想念我啦。”
“想啊,想死你喽。”风铃跳上床,盘腿而坐。
“少狗腿了。”衣若芙嘘了一声。“对了,你有帮我抄笔记吗?”她请假前特地交代风铃要帮她抄笔记,以免因自己的缺课而跟不上进度。
“安啦,我办事,你放心。”风铃得意地点了自己鼻子一下,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好了,该你告诉我了,这次度假好不好玩?”
“度什么假?我是去看小蓉。”衣若芙纠正她。
“好,好,好,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看”了一个星期的心得是什么?小蓉儿过得如何?”风铃与王昱之寒暑假常往衣若芙云林的家跑,所以跟衣若芙的弟弟妹妹们混得很熟。
“小蓉一向很会照顾自己,所以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很好,根本不用我担心。”这点是衣若芙感到欣慰的,她那三个妹妹都很懂事,让她少操了不少心。
“我就知道小蓉儿聪明伶俐。”风铃封衣若芙的回答很是满意。“那小水儿呢?”她接着问衣若水的情形。
“若水念的是她有兴趣的美容美发,所以学起来特别认真,看她上卷子的样子,还真的是有模有样的咧。”衣若芙也抽空去看了衣若水的情况,同样的,结果也是令她满意得很。
“这么说,等小水儿学成下山,我就可以洗免费的头,做免费的脸喽。”风铃笑瞇了眼打着如意算盘。
“是啊,如果你愿意当若水的白老鼠的话。”
“放心,我对小水儿的技术有信心。”
“谢谢抬爱。”衣若芙丢了一个笑容给她,随即又转身继续埋首于桌前,振笔疾书。她的举动引来风铃好奇地引颈观望。
“小若,你在写什么呀?”
“履历表啊。”衣若芙仍是低头继续写。
“履历表?你在找工作?”
“当然。我又不像你,有刘维德帮你找好现成的工作。”
“可是我们还有半年多才毕业耶。”小若的未雨绸缪也太早了一点吧。
“现在开始寄履历表,等到面试、笔试、初试、复试等,那些有的没有的考试完成后,也差不多寒假了。然后下学期开始就能先以工读生或实习生的名义进入企业见习,等到毕业后就能升为正式员工啦。”衣若芙仔细地解释就业流程的复杂。
“喔。”风铃听的似懂非懂,真不知道小若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她们真的是同学吗?怎么程度差别这么大。“那你的家教工作怎么办?”
原本已经打算忘记的事,被风铃无心的一句话,再度教衣若芙面对这个伤口。“辞了。”她平淡地回答,刻意压下心中陡升的痛。
“辞了?!真的辞了?”风铃不太相信。先前还见她犹豫不决,如今却说辞就辞,帅!“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请假前。”衣若芙握笔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那张一直啃食她脑神经的脸又再度浮现脑海,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翻腾了起来,他……有来找过她吗?
她很想问风铃,可是偏又开不了口,生怕一开口就会让自己好不容易筑好的心防瞬间瓦解,功亏一篑。因此,她紧咬牙关,发誓一定要熬过去,方能救自己于水火中。
但是不知情的风铃偏偏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原来一个星期前你就辞了呀,难怪……”风铃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这个星期有一男一女每天都打电话来找你耶,大概就是你那个家教学生吧。她是不是不答应你辞职啊?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