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哭成这样?”吴秀香被我的反应吓得手忙脚乱,又是安抚、又是替我擦泪的。
“他……他……”本想倾吐我先前遭遇的不堪,却在看见任廷宇后突然住口,只是一个劲地抽咽不止。
“任廷宇你先出去,我有点话要和边边说。”吴秀香大概发现了我的顾忌,才会要他离开。
“喔,我去找大哥好了,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话说完,任廷宇很识趣地离开,并且锁上房门。体贴的男人!
“好了,现在没有别的人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吴秀香拿来一盒面纸,一张一张地递给我。
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激动的情绪后,我才将先前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每说一句,心就痛一次,说到最后,泪也干了,心也麻痹了,分不清此刻的我是心死还是心静。总之,话说完之后,我的心已不再波动,平静无波如一泓死水。
“唉!没想到任大哥会说出这样的话。”吴秀香长叹一声,说出她听完一切后的感想。我没有回话,只是自嘲地一笑。其实这种结果我该想到的,任廷轩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从小到大事事顺心、样样完美,造成他无法忍受一丝一毫的缺陷。当初他会为我着迷,看上的就是我完美的家庭背景、完美的学业成绩、完美的动人面貌,以及他认为完美的清白。如今发现他所钟爱的完人竟是一个“瑕疵品”,对他来说是何等严重的打击。
任廷宇曾说过,他这样的个性一旦面临考验,不是伤人就是自伤,更甚者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我开始担心他会有什么行动,宁可他选择伤人……伤害我,也不愿意其它两种情况发生,毕竟,这是我欠他的。
真的被徐焉腾说中了,任廷轩不见得爱我,他爱的只是我的条件,而非我的人。
多可悲,我到现在才明白。
徐焉腾,我该拿这个男人怎样办?为什么我总是逃不开他?为什么我的幸福总会终结在他手上?这个让我心疼又让我心怨的男人啊,我是该恨他的,不是吗?
“边边,人在生气时,总是口不择言的,你不要把任大哥的话放在心上等他情绪平静后,他会明白的。”吴秀香体贴地安慰我。
能不放在心上吗?
都已经烙上心坎去了还能教我不要放在心上吗?吴秀香不明白,但是我明白,任廷轩所说的每一句绝不是气话,而是真真实实的心里话。每一句都是他赤裸裸的心声。
“边边?”见我不发一词,吴秀香轻轻地摇晃我。“怎么了?”
“没什么。”
“答应我,别想太多好吗?”
“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替我担心。”是啊,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躲也躲不掉。如果真能做到不在意,那么我可以成为圣人了。
“边边,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你一定要记住哦。”“嗯,阿香,谢谢你。”人生难得一知己,有朋如此,我该感恩的。
※ ※ ※
任廷轩整整失踪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他一身颓废地回来,凌乱的胡渣,深陷的眼窝明显黑了一圈,与公园或地下道常见的流浪汉没有两样。
只是令我讶异的是:平日那么注重仪容的他竟会邋遢至此?!
但是,看到他平安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确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如果因为这件事而让他想不开,那么我的罪孽就更重了,虽然我也受到不少的打击,但是相较之下,他更无辜。
他会回来,表示他的内心已经挣扎完毕,并且理出一个解决的方法了。这点,从他进门时那双清明的眼神便可得知。而在这一个星期内我也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一向冷静自持的我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怨天尤人上的,这件事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我已经理出一套结论。当然,我绝对不会乐观地以为任廷轩会完全释怀,重新接纳我。所以即使他提出了什么要求,我也不会有太大的意外了。
果不其然,他进门后,见了我的第一句话:“我们离婚。”
宾果!完全在我的预料中。
不是请求、不是疑问,而是一句标准的命令句……我们离婚。
虽然心里已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当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后,我的心仍是抽痛了一下。
这是我人生的第二个污点……婚姻失败。
十个月!我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的十个月就结束了,对于这样的结果,我该不该哭呢?
※ ※ ※
“没想到我拿到律师执照后,第一个案子竟是你的离婚案件。”吴秀香苦笑着看着手中的离婚协议书,咬着笔杆频频摇头。
“如果你不愿意接这个案子,我可以找别人。”
其实我也很意外,就在任廷轩提出离婚的要求后,吴秀香的律师执照刚好核发下来,或许是天意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你们会离婚。毕竟你们之前是那么恩爱。”
我想,得知我和任廷轩离婚消息的人中,应该属吴秀香最震惊吧。就像她说的,我们一直是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沮且任廷轩对我的追求过程以及婚后的呵护情形,吴秀香是最最清楚的。所以,她当然无法接受这样“恩爱”的夫妻会走上离婚一途。
“也许恩爱只是一种假象。”我现在已经能平心静气地谈论我失败的婚姻了,毕竟一旦认清了事实就比较有勇气去面对吧。
“假象?你是说任大哥不是真的爱你?”吴秀香皱着眉,一脸疑惑。
“不,他是真的爱我,在他认为我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人时,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的。”
“就因为你不是处女,他就不爱你了?”
“阿香,每个人所追求的标准不一。”
“是啊,一般人或许会在意那可笑的处女贞操,可是任大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啊。”她仍是替我不平。
“高级知识分子也是人,也有一般人的想法。”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肤浅,算我又再次瞎了眼吧。”吴秀香沮丧地连肩膀都垮了下来。
肤浅!?
其实不是任廷轩肤浅,而是社会上对女性的贞操要求向来就是如此严苛。即使社会再如何进步,思想观念如何开放,一旦男人面对妻子是否为处女这个问题时,依然是以传统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所以,两性关系中,女性往往是承受压力的一方,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别怪他。”
“难道你不怨他?”我想,吴秀香可能比我还不平衡,这点是可以理解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是她奉为圭枭的名言,所以对于任何的不平等她当然无法视而不见。
“不怨他是假的,但是我不怪他。”是啊,能怪他吗?他只是不能免俗罢了。
世间不能免俗者何其多。怪得完吗?
“你对他都没有什么要求吗?房子?赡养费?”
以一个律师的身份来说,吴秀香是在为她的当事人争取该有的权利;以一个朋友的身分来讲,她是在替我寻求离婚后的生活保障。这两个角色,她都扮演得很好。
“不,我没有资格,也不愿意要求这些。”
“怎么会没有资格?离婚是男方提出的,女方当然有权利争取自己的利益,边边,你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是吗?”我叹了一口气。“在法律上,我或许可以争得一些权益,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婚姻是神圣的,我不想让它沦为一种‘交易’,这样只会践踏了它。”
“难道你甘心就这样离婚,一无所有?”
“不甘心又如何?嫁给他时,我一样是一无所有啊。阿香,夫妻做不成、朋友也不可能。”我想任廷轩是不可能在离婚后还和我保持朋友关系的,因为……他唾弃我。“那么至少以后在路上碰见了,还可以像陌生人般擦肩而过,而不是关系恶劣的仇人,对不对?”
“或许吧。”她一手托腮,眼角、嘴角都下垂,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
“别替我难过。离了婚,我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许我会否极泰来也说不定。”不是有句叫物极必反吗?我现在的情况应该够糟了吧,那我何不试着等待那“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机会呢?“离了婚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做一般社会新鲜人做的事,找工作、就业,毕竟眼前急待解决的是经济问题。”
“可是……”
“放心,我只是比一般毕业生晚一年踏入社会,并不是完全没有谋生能力。”
“到我的事务所来,我们合伙。”
“我拿什么跟你合伙?放心吧,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是铁定会赖着你的。”
知道她心里的顾虑,不想依赖她又不愿意辜负她的美意,只能选个比较折衷的方法,才能两边兼顾。
“欢迎你来赖我。”
“到时你可别不耐烦哦。”
“我以中华民国合格律师的名誉发誓:绝对不会。”
“我记住了。”
两人相视而笑,将先前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有多久了?我几乎忘了还能这样开怀地笑。结婚后,任廷轩将我呵护得像栽在温室的花朵,而我却渴望外面的自由空气。曾经几度向他极力争取,但是每一次均在他的固执下无功而返。如今走出那间玻璃温室,即将拥抱自由,不禁令我充满期待。我想,这次离婚没有对我造成过大的冲击,可能与我长期压抑心里那股对自由的向往有关吧。也许我心底也在期盼这样的结果,只是用婚姻来换取自由,代价似乎高了一点,难道就不能两者兼得?
“边边,你会不会怪我?”吴秀香突然收起笑容,没头没脑地迸出这样一句话。
“怪你?”
“如果不是我鼓励你向任大哥‘自首’,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是不是?”她说得满脸歉疚。“不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况且就像你说的,我不说,‘别人’也会去说,对不对?”
“你不怪我?”她还是一脸小媳妇样。
“我谁都不怪行了吧。”
“不行。”她突然坐正,脸色一凛。“至少你该怪一个人,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没错,就是他……徐焉腾!”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是啊,一切都是因为他,他若不出现,我的一切将循着任廷轩为我铺设的轨道平稳地走下去,过着平凡的家庭主妇生活。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我不知道我到底怨不怨他,对他的感觉一直很复杂也很奇妙,理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他出现,我的日子就平静不了。
“你不怪他吗?”见我没反应,吴秀香探头看了我一下:“在想什么?”
“想你什么时候还我单身贵族的身分。”我故意岔开话题,暂时不去想那个令我思绪纷乱的难题。
“安啦,我办事,你放心。”她拍胸脯保证。
“那就万事拜托了。”
“OK!”
“想不想出去走走?”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去。还有人不知道我离婚的事,我得去告诉他们,顺便请罪。
“好啊,去哪?”她答应得爽快。
“去了就知道。”
第八章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这儿了,不知道两位老人家是不是还记得我?”吴秀香微喘着气,与我并肩拾级而上,不时地以手代扇,煽去脸上的热气。
阳光照在她因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透露着一股清新的生命力。泛红的双颊粉嫩得让人想咬上一口。好羡慕啊,不知我的脸上是否也有这等光彩?
“其实我也不常来。”
“咦?”吴秀香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我。
“廷轩不希望我沉浸在悲伤中。”我淡笑,拉着她继续走。“他始终认为我尚未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恢复。”
“那是因为你不常笑,他才会这么认为。”说到这里,吴秀香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一般,挑了一下眉。“边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虽然安静,但是脸上总会有着淡淡的笑容,现在却很少看到你的笑容了。几乎没有,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她偏着头努力思索。
是吗?被她这样一提,我才猛然发觉事实的确如此。“从我妈离开我以后开始的。”因为从那时候起,我的生活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对生命的热情也减退了大半,恍若漂在水上的浮萍。
“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吴秀香弹了一下手指,接着又用担忧的眼神看我。
“难道你还挂念着边妈妈的死?”
“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打击当然不小。”
看她眉头都打结了,我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可是你现在又面临离婚的打击……”
“如果我说因为离婚这个打击,让我从原来消极逃避的态度转变成积极的面对,你信不信?”“你的意思是好象是以毒攻毒对不对?”吴秀香的大眼睛转了一圈。
“可以这么说。”
“哇,这么说,这次的事件可以算是因祸得福喽。早知如此,干脆叫你早点离婚,这样……”
她倏地摀住自己的嘴巴,紧张地望着我。“对不起,你当我发神经好了。”
“别紧张,我说过了,我现在不会在逃避了。”
想来我以前给她的印象实在太忧郁了吧,才会令她如此战战兢兢的。
“呼?还好。”她呼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我喜欢现在的边边,有生气多了。”
“我想,真的是因祸得福吧。”因为这次的挫折让我成长了不少,也改变了不少观念。
“嗯,脱胎换骨。咦?边边,有人比我们先来一步哦。”吴秀香指着不远的前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双亲的墓碑前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徐焉腾!?他怎么会来这儿?
很奇特,无论相隔多久,我总是能一眼就认出他,即使他的服装穿著有所变化,或是发型改变,我一样能轻易地认出他。对于任廷轩,我尚有认错的时候,但是对他却从没有过。
“那是谁啊?”吴秀香边问边加快脚步。“喂!你是谁?为什么……嗄?是你!”
吴秀香的声音止于他转过身的同时。
“小敏?”他一看到我们就立刻朝我走来,却被眼明“脚”快的吴秀香横挡在一步之外。“你怎么会来?”
“废……废话,这是边爸爸、边妈妈的墓,她……她不能来吗?”已经是一个正式律师的吴秀香,对他仍存有惧意。但是她还是勇敢地双手大张,拦住他对我的接近。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终于注意到吴秀香了。“你让开,我要跟她说话。”
“边……边耳朵好得很,你……你站在这里说就可以了。”她还是不肯让他越雷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