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底下,仅有他一人浑身泛起寒意,掌心里仿佛还有着当年驰骋烽火沙场上的余温,纵使已过十二个年头,他却还记得,也包括最后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
因为那场战事,让他来不及见到凤琳最后一面,让他背上永世都还不完的罪孽……他的人生,从那一场战役后,被彻底毁灭。
他饶恕不了自己,就像那些被无辜牺牲掉的人们眼中,对他所产生的千万恨念。那次错误,让他离开这块土地,就连去和晋熹道别一声,他也不敢给。即使多年以后面对那次错误,他依然会怕得浑身战栗。
推开门扇,毕颜拉高裙摆走出来,反手掩上门,旋过身后,她吓得身子直往后退,粘在门板上。
好……好高大的……男人!咽下梗在喉头的一口气,她两眼直盯着眼前不到三步远的一个黑色身影,抬手抹掉额间的冷汗,不敢轻举妄动。
那男人似乎在沉思什么,尚未发现她,这让她想从另一边溜走,至少不会和他正面交锋当场逮到。毕竟现在人生地不熟,她实在没勇气去结识某个生面孔的男人。
尤其是他的背影,光看就觉得很恐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寒冷阴沉的气势,她想正面应该也没好到哪里,至少对她而言,一定不是很好。
轻挪莲步,她打算学猫儿来招无声无息消失法,小心谨慎往右踩了一步——
“你干嘛?”那道背影蓦地转过身,和她打个照面。
双手掩住嘴,她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嗨……”她挤出一抹比死还难看的笑。
古奎震挑高一眉,冷冷看着她。
什么嗨!她跟他嗨什么?额上浮起一道青筋,她最好别和其他人那副死德行一样,否则他铁定给她好看。
那双冷眼,她怎么看就怎么熟悉,只是……少了点什么?毕颜拧起秀眉,瞪着眼前的男人打量起来,毫不遮掩。
“我们……认识?”她摆出客气的笑容,因为男人表情越来越难看,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模样。
“天杀的!你敢再说一遍我就砍死你!”
这嗓子挺让人熟悉的……直到她瞥见他腰际那把熟悉的大刀后,吃惊的大喊道:“你的胡子!”
古奎震脸色一阵青白,“刮掉了。”
拉高裙摆,她用跑的奔至他身边。“谁刮的?”谁的胆子那么大?
拢起眉头,他实在是不想招死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人,因为她看起来是为他担心的。“我自己。”
那张冷峻有型的脸庞少去先前夸张的大胡子,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原来长这样……”
“是怎样?”他凶神恶煞的回一声,她最好别是嫌弃他!
毕颜盯着那张刚毅的脸庞许久,半声不响。
他双眉扭得很紧,被她瞧得很不自在,“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黛眉微微拢紧,小手十指交握摆在胸前。“真好看……”她还以为他长得十分恐怖,才需要用胡子遮掩真实面貌。
蓦地,古奎震觉得自己脸上被什么给烧红,一阵热潮窜上。“你该死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理会他的吼声,毕颜兴奋的拉着他的手,“很好看耶!没人说过吗?”老天,她不能小看那把大胡子的威力,还真是彻头彻尾将他完全改变成另一个人。
古奎震表情嫌恶,大手不由自主掩上唇边。“没……没有。”该死的,他现在紧张个什么劲啊!
“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子,没想到这么年轻。”她像只小麻雀蹦蹦跳跳的。
“我才三十三!”
“还真是好看得要命……”这男人竟把这么好看的脸藏得如此隐密。
别开脸,古奎震后悔自己为何非得把胡子给刮了,若是凤琳认不得又如何?她又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对他大声嚷嚷。
他羞得满脸通红,对于她的反应不知所措。“别……别胡闹了……”
毕颜头一次见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我是说真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拉下他的手,不愿见他如此遮遮掩掩。
“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十个人里有八个都用一副怪异的眼光瞪着他,他们不说可他就是晓得。
“那是你在闹别扭。”拍拍他的脸,毕颜温柔安抚他。“没有那么奇怪。”
“晋熹对我笑得很大声。”这让人觉得很受伤,他几乎是拼了命的大笑。
“你怎么突然在意起别人的眼光?”挑挑眉,她轻问道。
“没有。”摇摇头,他伸手将她揽进怀理。“你觉得好,那就好。”
“为什么突然想把胡子刮了?”
她的问题让他陷入一阵沉默。
一抹浅笑噙在唇边,毕颜找了一个台阶下,为他也为自己。“或许是因为天气热的关系吧。”
“你的裘衣呢?”
“没那么冷,索性也就不穿了。”她的双眼晶亮,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
“到时发寒冻着了,病情加重怎么办?御医们说你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了。”
“有你在,所以我不怕。”毕颜将脸埋在他的怀中撒娇,“没有关系,我很好。”其实当他问起的那一刻,她心底正微微颤抖。
她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大家都如此保证,她可以不去在乎那些保证是否可靠,但就是不能让他失望。
“你是来接我的吗?”
古奎震点头,脸部表情有些僵硬。“毕颜,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待在我身边吗?”拥紧她,她的温度仍旧冰冷,就像是晋熹今早说的话一样寒冷。
“会……”就算她死了仍旧会伴随在他身侧。“不离不弃。”
一股暖流滑过他心头,从不曾得到别人承诺的古奎震在这一刻里,感动得不能自己。
“我记住了,不离不弃。”她和凤琳不同……所以。她不会和凤琳有相同的命运,因为她们是不同的人。
小手环抱着他的腰,毕颜重重地点头。
他心底的阴雾随着她的话一扫而空,紧绷的面容稍微放松。“我以为红色对你而言,是一种让你感到怵目惊心毕颜色。”
一个大问号从脑袋里冒出,她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但实际上你却比任何一个女人还要适合它。”他笑眯眼,不忘赞美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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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两颊一定和身上这件红衣衫一样艳得不分上下!虽然没见到自己的模样,可店毕颜就是敢肯定。
那句不加修饰的夸赞,让她烧红脸,久久尚未恢复。简单几个字,却能让她心花怒放,他一定不晓得自己的能耐这么大,能左右她的喜怒哀乐。
直到他停下脚步,毕颜才回过神来。
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一名温文济雅的男人望着他们,那张俊雅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像三月天里风中那股轻柔淡雅的味道。
“初次见面,毕颜小姐。”晋熹谦朝她拱手行礼。
“毕颜……才要向尚书大人致谢,承蒙……你的照顾……”她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舌头频频打结。
古奎震始终不曾放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晋熹,“收起你在官场上的那一套,我们不习惯。”
晋熹斯文的俊容上出现一抹无奈的笑,“没办法,习惯成自然了。”他招招手要两人坐下来,“请见谅。”耸耸肩,他向毕颜致歉。
古奎震没有回应,自顾自拉着毕颜坐下来。“小心点。”
凉亭内,除了三人之外,仅有邱邑立在晋熹身侧,随时听候差遣。
“听御医说你的身子比较好了,所以我想正式设宴为你和奎震洗尘,可惜他不要。”晋熹对她抱怨道。
“你干脆在城里办个举国欢腾、普天同庆的百桌流水席,这样才足够表达你对我们热烈的欢迎之意。”古奎震冷冷瞪眼,没忘先前他还想请歌妓舞姬助兴,一副逮着机会就想享乐的堕落样。
“我巧立好几个名目,想试试能不能让他同意,很显然的,他一样打回票。”晋熹两手一摊,叹了口气。“还好最近遇上牡丹花期,他同意让我设一个很简单的小宴会。”果然很小,在场只有四个人,真是太不热闹了。
“我是个武人,不懂风花雪月那一套。”古奎震冷嗤一声,不屑晋熹嘴里那一套。
“跟在他身边很可怜吧,他从来就不懂什么叫情趣。”晋熹头痛的按着眉心,“我只是想表达由衷的欢迎之意,他非但不领情,还拖你一块下水。”
“这样就好,不需要太劳烦大人。”眼前频频朝她抱怨的男人,还真是百般不甘心。“震爷只是不想大人太费心——”
“我只是不想让他巧立名目,逮着享受玩乐的机会。”古奎震硬生生截断毕颜体贴的温柔,回一记冷箭射到晋熹身上。
晋熹浚脸满是无奈,“狗咬吕洞宾。”他优雅地啜一口茶,不理会好友那一记白眼。
“吃吧。”古奎震拿了几块精致的糕饼放在她的碟子里,催促着她。
毕颜点点头,甜甜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她以为官大财粗的人,总是很势利眼,可是晋熹却是个例外,他给她一种让人放松的亲切感。
“别发呆,不用去想这男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古奎震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光瞧她的目光不时溜到晋熹身上看来,八成又在脑袋里东想西想。
晋熹眨眨眼,耳尖的听见他的话。“我吗?想讨论我?”他指着鼻子,一脸凑热闹的表情。
“不想。”臭脸一摆,古奎震将他那张俊脸给推开。
“没有关系,有问题尽管提,我是有问必答的。”拍着胸脯,晋熹不吝啬的说。
“感谢你的大方。”他冷冷一笑,目露凶光。“等我们酒足饭饱后。”
凉飕飕的话语传来,晋熹只能朝毕颜挤眉弄眼一番。
拿了一块糕点,毕颜高兴的咬了一口,下一瞬间,唇边那抹微笑,被一阵诧异惊愕给取代了。
“怎么了?”晋熹看见她僵硬的表情,觉得困惑。“不合你胃口?”
“没……没有,我只是觉得很新奇,没尝过这种点心。”她摇摇头,笑着说。
“那就好,若是哪样小东西你特别喜欢,就和我说一声,我可以交代厨房去做,不麻烦的。”他温柔的说,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谢谢。”
“是呀,尽管开口,因为不会麻烦到他。”拍拍她的头,古奎震凉凉的椰榆好友。
这张笑脸,她不晓得在这时候看起来会不会很假装?毕颜咬了一口手上的糕点,心底却害怕笑容会被人拆穿,现在的她,不适合笑,更笑不出来,但无可选择,她非笑不可。
她尝不到嘴里糕点的味道,一丝甜味香气统统感受不到……食不知味,是她现下的写照,原因八成出自于她的病因。她没忘出房门前,还吐了一口血来……那口血,艳得和她身上的这件新衣一样红。
“喝点东西,要不被糕饼噎住了。”端上一碗冰镇莲子汤给她,古奎震只觉得身旁的小女人有些不对劲,老是在发呆。
“对呀,不然据他一样就糟糕了。”只手撑着面颊,晋熹嘿嘿的笑开来。
回过首,古奎震用冷眼杀他一刀,一脸“你敢说,咱们就来试试”的凶狠表情。
甜汤落肚,她仍旧尝不出半点味道,只是觉得嘴里一阵沁凉,让她的心房陡然塌了一角。
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怎么了?”端起笑,毕颜没让人察觉到异样。
“想听吗?”晋熹不怀好意的笑,倾身向前准备述说,十足狡猾样。
“想。”她接得很顺口,充分配合。
古奎震横他一眼,“我有兵器。”末了,还仍下一个“请小心”的冷笑。
大掌掩面,晋熹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那改天有空,咱们再私下讨论。”
毕颜轻叹一口声,觉得很可惜,就连站在一旁的邱邑,都忍不住竖耳想听。
“就连邱邑都感到好奇。”晋熹瞪好友一眼,“你未免也太小气了,不过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只有你才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的人,是你。”古奎震咬牙切齿的说,这种事还拿来嚼舌?
晋熹耸耸肩,“是呀。”他推开手边茶碗,向前坐了一点,将脸往毕颜凑近。“你晓得吗?这件事已经有十几年了,他竟然还这么小家子气的介意个半死。”
“晋、熹!”扬高剑眉,古奎震要十分克制,才不至于揽上一条杀害官吏这么重大的罪名在身上。
没将他的吼声听进耳里,晋熹准备搏佳人欢心。“他曾经有过两次吃糕饼被噎到的纪录,被东西噎死,你觉得好不好笑?一个十六岁的大男孩还会被一块小小糕饼噎到差点撒手人寰,驾鹤归西。”他掩不住嘴连的笑意,“真是够丢脸了!幸亏我搏命相救,他才能挽回一条命。”他晃着修长的食指,“这是当年的证物。”
“死晋熹——”当事者鬼吼一声,怒不可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声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笑声响亮的回荡在凉亭内,比先前那道震天价响的吼声更有势力。
“你活太腻了是不是?”手一抬,他抓着晋熹的衣领,粗声恶气的警告。
晋熹摆出无辜的笑脸,“我只是想来点娱乐。”饮酒作乐不成,风花雪月不行,他只好旧事重提当作消遣娱乐。
“你全身上下最该死的就这张嘴!”古奎震大手一甩,将他掷回原地。
晋熹那张该死的无辜嘴脸,没有半点愧疚,还理所当然的朝毕颜挑挑眉,看得古奎震怒火中烧却又莫可奈何。
“他的趣事不只这桩,还有更好笑的,很可惜你当时不在场。”察觉到一旁袭来的寒意,晋熹夸张的表情才稍微牧敛点。“改天吧,时间另择,不听很可惜呢。”
毕颜被他生动活泼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没想到他这人的个性和古奎震回然不同,个性南辕北辙。
“这些天我不在府里,得进宫……”晋熹沉吟一会儿,在想些什么,但两眼一转,很快地做了决定。“那好,五天后城里有个庙会,热闹非凡,咱们届时再来联络感情,如何?”
一听见有热闹的庙会,毕颜双眼发出灿烂光芒,“好!”
两掌相击,晋熹高兴的宣布道:“成交!就此拍板定案,无异议。”
古奎震冷冷扫向两边,明明是刚认识却异常热络的两人,他突然很怀念先前两人陌生不熟悉的模样。
牡丹花咧?他们是来赏花,还是寻他开心来着?
难怪他总觉得,文人的手段比武人高明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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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沉寂,一轮明月挂天边,大地静谧得连风都了无踪影。
一个身影,在回廊间来回徘徊,鬼祟得令人感到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