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死,你真该死……”她低声控诉着他的薄情。
“对,我该死。你愿意让该死的我再爱你一次吗?”
“你真的认为我们可以再重新开始吗?”忽视他的请求,她抬起哭红的小脸,肩头因抽泣而不住耸动,现在的她还没准备好面对他的示爱。
“许多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是请你相信我。”他低头寻找她的唇。
楚沐云抗拒地挡住他的吻,不解又有些警戒。
“你是不是还有事没告诉我?”
“没有。”他攻击她柔嫩的掌心,“再让我爱你一次,好吗?”
“我不回答没头没脑的请求。”楚沐云抹干泪水,走到餐桌前,将用过的餐具收拾好,拿进厨房流理台。
他跟着她的脚步一起进入,原本空间不算小的厨房顿时因他高大的身形,显得狭隘。
“那你还爱我吗?”查尔斯接过她手里的菜瓜布,直截了当地问。
还爱吗?望着伤害自己至深的男人,问得如此冠冕堂皇又隐约带着点渴求,刀削似的五官不复原先的狂霸自傲,取而代之的是害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楚沐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何?”
答案太难寻,楚沐云绷紧小脸,拒绝回答。
“不想回答?”查尔斯慵懒温柔地笑着,将菜瓜布打上泡沫,开始动手洗盘子。“没关系,反正日子还很长。”
第八章
虽然双方事前都经过缜密的考量与准备,也沙盘演练过许多可能的状况,但大陆人工素质低落却是不争的事实。三天两头出状况,纰漏一件大过一件,搞得公司上下人仰马翻,常常开会寻思对策如何救火。
今日,趁着开会中途休息时间,楚沐云见秘书在忙,只好自己拿着一些资料往影印室去影印。
“今晚吃什么?”查尔斯清新的淡古龙水味道扑入鼻端,楚沐云知道他就在身后。她保持专心影印纸张,不予回应。
一阵静默无声,她心中觉得奇怪,转头一看,大惊失色。
他竟然将影印室的门关上?!
“开门,你答应过我的!”她不想让同事知道他们之间的事,虽然公司里已经有送礼物的神秘人是查尔斯的风声传出,她还是打死不承认。
“今晚吃什么?”查尔斯露出瞿立璟式的无害笑容,笃定她无法招架。
他包藏祸心的奸计令她气红两颊,水眸晶亮,气急败坏地快步走向他。
“快点把门打开。”她真的拿这个皮皮的查尔斯没办法。不知打哪儿弄来她家的钥匙,就这样每天晚上登堂入室,如果她对他的门铃声来个相应不理,他就会拿出钥匙自己开门,她简直快被他气炸了!
“乖,告诉我今晚吃什么?”查尔斯单手按住门,阻挡她打开。另一只手则是伸入她梳得整齐的发,准备大搞破坏。他不喜欢看她将一头有个性的发梳得这么固定死板,但却爱极了她昨晚做的那道番茄炒蛋,鲜黄的蛋配上红色的番茄,淋在白色的中式面条上,清香爽口,好吃得让他恨不得将整个盘子都吞下肚。原来,中国菜是可以这么好吃的!查尔斯眼里的蓝蓦地加深,直接的欲望一览无遗。
“你……”她警觉地退了一步。
“楚经理,开会了。”同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楚沐云接下来的斥责。
“楚经理,你在里面吗?”声音在逼近当中。
“吃什么?”带着坏坏的贼笑,他再度挥兵城下,气定神闲只等她就范。
“想都别想。”她气急败坏地推开他,心中恨不得能突生神力将门打开,顺便将他一拳揍向外太空。
查尔斯挑挑眉,脸上一副“我们试试看”的睥睨神情,身躯依旧不动如明王。
“楚经理?”来人已到门前。
她横了他一眼,“猪排饭。”楚沐云恨恨地低声就范。
“找到了,我的笔在这里。”查尔斯大喊一声,将门打开。“谢谢你,楚经理。”带着迷人的笑容,朝来人颔首,离开前还对楚沐云投以一个“今晚我会准时报到”的眼神。
“楚经理,准备开会了。”裘莉藏在眼镜下的慈蔼眼睛正透出睿智的光。
“唐总的笔掉了,我帮他找。”楚沐云心中暗暗叫惨,脸上努力保持平淡。
“说得也是,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掉支笔在地上,还真不容易找。”裘莉笑笑地说着,冷不防伸出手将楚沐云的乱发拢到脑后。
“开会了,走吧。”裘莉带着意义深沉的笑,将满脸尴尬涨红的楚沐云留在影印室。
两个小时后──
她一定要杀了他!
快步走出会议室,楚沐云握紧双拳,阴郁地下定决心。
那个男人竟敢不顾约定,明目张胆地在开会的时候暗示同事她让他变成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还不断发出伏特超强的电波,对她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注视;当然,脸红心跳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些不小心被他电眼扫到的女同事。
走回办公室的脚步快速而坚定,楚沐云将众人兴味盎然的笑眼抛在脑后。思及刚才开会的气氛由原先的严肃微妙地转化成众人低笑,互相会意相视的尴尬场面,她实在恨不得将肇事者脸上得意的奸笑一脚踹掉,一场会开得七零八落,效率大打折扣,都是他的错!
楚沐云习惯性地走向楼梯,突然想到前天在楼梯间被查尔斯偷袭,两人吻得难分难舍的情景,一声懊恼的轻喘不禁轻轻自她水嫩的檀口逸出。
不走楼梯了。她深吸一口气,拍拍烧烫的两颊,冷却一下燃烧胸中的火,她转身改搭电梯。
才进办公室,桌上一张秘书留的字条立刻吸引她的注意力──
楚经理,美国家中有急事,请速电回家。
☆☆☆☆☆
“沐云,对不起。”静谧的午后,莫玉华说出多年来心中的愧疚。
“对不起?”楚沐云讶异地眨眨眼,放下手中描金的骨瓷杯,想知道妈咪接下来要说什么。这几天忙着丧葬事宜,她一直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和妈咪说说话,直至丧礼过后,将所有亲戚都送走,偌大的家中终于只剩下她们,母女俩才有闲情冲壶茶说说话。
“自从你离开后,你爹地的脾气就变得非常不好,那段时间我们经常吵架。”莫玉华想到与丈夫生前的相处情形,晶亮的眼黯淡了一下。
楚沐云抬头,发现妈咪的发际竟已出现花白,眼角以及嘴角加深的皱纹,在近距离下更是令她看得暗自惊心。岁月的痕迹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记忆中美丽的脸庞,侵蚀了青春的红颜……爹地的不负责任,应该是最大的祸首吧?
“是因为查尔斯吗?”他对楚阳企业施行报复吗?
“他?!”莫玉华对女儿投以讶异的一眼,她没想到女儿可以如此云淡风清,坦然与她讨论查尔斯。
“没有。除了不再借钱给你爹地周转以外,他算是仁至义尽了。”到现在莫玉华仍然纳闷着,为什么当年查尔斯没有向楚子明催讨欠债,乘机并购楚阳企业?
“那……爹地还打你吗?”楚沐云艰涩地吐出疑问,小时候的恐怖记忆让她心头忽地沉重起来。
莫玉华轻叹一声。
“以前总想着夫妻间打打闹闹是正常的,但是后来他越来越变本加厉。打久了,我自知这绝不是办法,所以找了专业的团体协助,上了一些课,重新认识自己,学会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自己,终于发现自己的一些观念想法偏执得可怕。”她轻声笑笑。
“恭喜。”难怪这次回来她发现妈咪的眼里多了自信,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生气十足,一点也不像丈夫刚过世的可怜未亡人。
看来,妈咪是真的想开了。想开了,心也就宽了。
三天前她一下飞机,随即直奔医院,或许,该说是父女无缘吧!对于没能见到爹地的最后一面,她并不感到特别悲伤──正确地说,还多了点解脱的感觉。不知在哪里听过一句话,今生的亲人是前一世的仇人,这一世再相遇,是来互相还债的。乍听时,一笑带过,不置可否,现在认真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对于女儿超然的成熟态度,莫玉华再度感到讶异。或许,当初那件事……想到自己那时没有挺身而出,支持自己的女儿,莫玉华感到愧疚自责,一阵鼻酸,眼泪滴落。
“妈咪,怎么哭了?”楚沐云连忙抽出几张面纸,帮母亲拭泪。
“你能原谅妈咪吗?”莫玉华抓住女儿的手,急切想知道答案,看到女儿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她慢慢松开手。
“不,不用说抱歉。”楚沐云拉住她的手,“事情已经过了,我现在也过得很好,这样就好了。”
她释然了。
真不原谅吗?不可能。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恰如妈咪说的,她有许多偏执,但自己又何尝没有呢,她们都为这痛苦过,付出代价,也获得新生了。与其紧紧抓住过去的阴影,不如迎向阳光,享受美好的全新自己。
端视女儿细致的脸庞,一片平静与安详,她知道女儿是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谢谢……”放下心头大石,莫玉华破涕为笑。
“对了,你坐一下等我,我去拿一些东西给你看。”像是突然想到一些事,她突地跳起身,疾步上楼。
不多久,莫玉华气喘吁吁下楼,手上捧着好几本沉甸甸的相本,楚沐云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重物。
“这些是……”
“都是你小时候的照片,这几年你不在身边,我想念你的时候就会看看这些照片,看着看着就干脆整理起来了。”莫玉华翻开其中一本,指着一张照片,“你看,这张是你两岁时拍的,还是露两点的哦!”
楚沐云看了照片,不禁轻声失笑。照片中的小女孩鬈曲乱翘的浓密黑发顶在头上,看起来像是顶着一顶黑色绒毛帽,做夏威夷草群舞打扮,却似乎是在生气着,只见她眉头纠结,小嘴嘟高,倨傲不驯的眼神注视着镜头,原来她小时候脾气这么暴躁。
“你看,还有这一张……”莫玉华指着照片,开始如数家珍般将楚沐云小时的事迹全搬出来,有幼稚园毕业公演的,钢琴比赛勇夺首奖的,童军露营半夜哭着找妈咪的……
每张照片都有一个故事,沉浸在回忆不可自拔的莫玉华脸上泛起温柔的笑。
随着她越来越长大,楚沐云发现查尔斯出现在照片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仔细看看,除了他离家的那四年以外,她居然发现她参加的每一个派对中,都几乎有查尔斯的身影。当时年纪尚轻的查尔斯满脸书卷气,脸上温煦明亮的笑容,运动员般健壮的体格,总为他招来许多暗恋者,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女同学的兴奋尖叫。
就因为他如此受欢迎,有好几次还害得她差点被心生嫉妒的女同学毁容,谁教她当时总是整天霸占着查尔斯呢!楚沐云不禁对着照片中十二岁的她皱皱鼻子,表示不以为然。
担心这些照片会触动女儿的回忆而伤心难过,莫玉华小心观察着楚沐云脸上的神情,却讶异地发现找不到任何的痛苦埋怨,有的只是一片的坦然与接受。
她清清喉咙,不自在地咳两声,唤起楚沐云的注意力。
“云云,看了这些照片,你有没有发现到一些事?”莫玉华看看沉默不语的女儿,比比几张她和查尔斯小时的合照。
“我整理这些照片时,无意中发现每一张你们的合照中,你总是将他紧紧抓牢,就像抱着你的仙蒂娃娃一样。”莫玉华翻开楚沐云四、五岁时抱着玩偶的照片,让面无表情的女儿方便比对。
“如果我们为人父母的,不是老是争执不休,让你有深深的不安全感,或许今天你和查尔斯又是不一样的局面了。”莫玉华拿起茶杯啜饮一口,让女儿有时间消化她刚刚说的话。
希望她还有机会可以补偿女儿!多年前母女俩的一段对话浮上莫玉华心头──
“妈咪,你会不会怕爹地?”已嫁入唐家一年多的女儿,冷不防对莫玉华问起,年轻的脸庞上带着迷惘。
“为什么这么问,查尔斯对你不好吗?”莫玉华有些愕然。
“嗯……”楚沐云支吾半天,终于决定说出。
“他对我……很好,只是有时候我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得很可怕……”那一夜,查尔斯几近发狂的暴怒景象已深深根植在她脑海中。
“男人在外面打拚难免有许多面貌,你只要善尽自己的本分,快点帮唐家生个孙子就好了,不用管那么多。”虽是第二代华裔移民,又常因楚子明在外花心而和他争吵不休,莫玉华骨子里仍然非常传统,标准的以夫为中心。
传宗接代的事恰好是他们夫妻俩的问题,楚沐云水眸闪过一丝黯淡。
见女儿似乎不赞同自己的说法,莫玉华轻叹一声。
“我没立场说话,你也知道我和你爸爸相处得很糟糕……不说也罢!倒是你,你要满足了,和丈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还说什么认识不深?况且,查尔斯对你的心意也真是没话讲,这种家世好,对你又是真心的丈夫上哪里找?多顺着他一点,凡事尊重他、包容他,他自然就对你多加疼惜了。”
其实,莫玉华这样规劝女儿有她的苦衷,她知道丈夫的公司正急需大笔资金周转,而楚子明一定不会乐于见到女儿与女婿之间情感生变,所以再怎样她也要安抚女儿。
现在回想起来,女儿当时一定是求救无门了,才会回家找她,而她却只想到自己,对她眼里的迷惘与乞求硬生生地视而不见,她当时怎会如此短见啊?
“妈咪,你别再自责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楚沐云笑着摇头,轻轻掩口打个呵欠。她实在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让妈咪沉溺在无谓的自责中。
“忙了几天,真有点累了,去休息一下,有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楚沐云搀扶起母亲,将她带进卧室休息。
关上门后,她回到出嫁前的房间,和衣躺进熟悉的单人床中,然而预期中的瞌睡虫却没有找上门。在床上翻覆许久,楚沐云索性起身,披了件外套,往屋后的小树林走去。
或许妈咪说得对,但是婚姻是他们两人的,生活也是他们两个在过,走到最后不欢而散,当然也是他们两人的责任。
总归一句话,那时太年轻;无关双方成长背景,也不干家庭关系和谐与否。
小时候的她爱查尔斯,因为他说要保护她,带给她安全感;十四岁的她说她爱他,是真爱,却遭到世情与时间的考验,十八岁的她说爱他,其实爱的只是她儿时记忆中的唐哥哥,她看不清当时的他已不是他了,以致最后徒惹心恸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