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除了宝宝逐渐停歇下来的啜泣声,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话都很突兀和多余。
「我先回去。」我将被吓著而躲在我怀里的筱昭交到温天丞的手里,对著大家说出我的决定。
「婷……婷婷,你……不要先解释完再走吗?」大妈缓声地劝我。
我笑了笑,摇著头,「等我想好再说吧。」然后不顾爸爸快气死的模样,我走到妈妈面前,低声和她说了一些保重的话,便先行走到门口。
「梁先生,虽然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不过……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我应该对你说声——生日快乐。打扰了。」
「你……谁希罕,你滚出去、滚……」我爸爸说得激动,不过还好他被大哥抓住,不然我想他会亲自赶人。
我站在门口等温天丞,他笑容满面的走到我身边。「唉!你们家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难怪你不爱回来、不爱说话。」
我怒瞪他一眼,「你别故意去招惹我爸爸,他已经老了,太常生气对身体不好。」
「是吗?」他回头看一眼还气得瞪眼的爸爸,「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视他生日快乐他也气成这样,你说我还能怎样呢?还是回家抱著你睡觉比较好。」
他故意说给我的家人听,明知他是刻意挑拨,我却生不了他的气,我笑著摇头,「你是故意的,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我转身往外走,虽然明明听到爸爸在喊我,还是走出梁家的大门。
我知道,许多事都必须去沟通和解释,有些事需要及时去做,有些事却需要时间来当缓冲剂,但不管是哪一种,气头上的解释都是多余而无用的。
所以现在,我选择离开,一切……都等过两天,或者等爸爸气消一点再说吧!
***
一个人如果能拥有「运气度量表」,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可惜上帝在造人时,便知道人的惰性,如果它真给人们一支运气度量表,那么人们便不再为未来努力了。
不过不知道运气的好坏也满可怜的,就像我一样。做了两个错误的抉择,导致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让自己懊恼、痛苦,外加差点被人下药迷奸,最后不得不年纪轻轻——嫁为人妻。
我想,最近我一定是被楣神缠上了,所以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在遇见温天丞之后,逐渐起了惊涛骇浪,会不会楣神就是他呢?坐在新娘休息室的我开始烦躁地朝思乱想,而愈想则愈烦,忧郁的心锁住了我的笑容,让我的情绪更加悲惨。白色的新娘婚纱礼服亲著我苍白的脸,更让我想起他——温天丞这个罪魁祸首。因为一切都是他惹的祸,理该由他陪我同苦共忧才是。
只不过——一想到在那团混乱之后,事情是这样结果的,我还真有那么一点心不甘情不愿;没想到我就这样轻易被上嫁纱,在今天、在上帝的面前,承诺要嫁给他。
最近几天,只要一想起这场婚礼,我就忍不住会想起那些事,而联想起那些事,我就有想逃婚的念头。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呢?
原本我想在爸爸生日的隔天——星期六,答覆慧安请我帮忙的事。不过由于温天丞在爸爸的生日宴会上出现,产生家庭革命效应,我不得不放下慧安的事,先回家里安抚梁家的三个老人。因此我迟迟没有回覆慧安,后来我又忙著帮筱昭设计新课程,进一步加强她各方面的训练,好让她在九月份能赶上新学期的入学,因而将慧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她又打电话来找我,我才想起了那件事,但此时离那个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月。
慧安姓孙,她是温天丞大学时代小他两届的学妹。两年前她留学回来,考上台北县地检署的检查官一职,两年来,她查办过不少事,也都能尽力以最短的时间、最碓凿的证据来破案,免得让人蒙冤受害而要白白遭受牢狱之灾。
但这次她接手的案子却超乎她平常查办的时间。这件案子不是缉拿不到嫌犯而成为压箱案,而是有人争著当嫌犯,且两个人都有嫌疑却不能肯定凶手是谁,原因是杀人的刀子流满了血,却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这是一件家庭喋血惨案,在一个无月的夜晚,一个嗜酒好色、喜暴力和贪赌,又有外遇的丈夫在喝酒回家跟老婆拿钱,或许是因为拿不到钱而与妻子争吵了起来,总之他回家后不久便又离开,但在两天的不见人影后,他却被邻居发现死在自家的客厅茶桌下。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只有一把约一尺长的致命水果刀正中背部的心窝,刀尖没入他的身体的十公分,这是致命的原因。
他的家没有打斗的迹象,邻居会发现他死在家里,是因为他的车子挡在巷口,令其他人的车子出入很不方便,所以有个和他太太比较熟的邻居就到他家叫人,她在外面听到房子里明明有声音,持续叫唤了五、六分钟,却不见有人来开门。接著她又发现他家的门没关,於是便自行推门而入;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如此怵目惊心的场面。
死者的太太其实是一个身心长期饱受丈夫虐待的女人,她的精神状况不良,不过邻居说她平日很和善,除了稍微胆小、怯弱、和畏惧丈夫外,并没有什么精神病的倾向。
她的女儿一出生便是轻中度的自闭症儿童,因为她怀孕时不经医生同意就乱服成药,导致胎儿脑部功能不健全。
她怀著对女儿的愧疚,长久以来一直努力为女儿寻医洽疗,但碍于环境和金钱的困顿,加上她的学历、知识不足,因此一直以为这是因果报应,所以她十四岁大的女儿一直没有上学和真正的求医过。她的女儿长久和她在家里做手工过日子,当然,女儿的教育也是由她一手包办。
慧安会找上我,是透过家扶中心的介绍。她在侦办这件案子时,发现了两个有身心障碍的人都坦承自己是杀人凶手,也同时指称对方是为自己担罪,而且——除此之外,她什么事都问不出来。
所以她不得不求助精神科的医生来帮忙,只是从她承办至今,试过的心理医生都无法找出接触她们母女心灵的方法,得到的答案都和她一样,为此——她只好往外寻找更适当的人选。在她多方的打探下,「梁婷婷」这三个字是多数人所肯定的,而这就是她自动找我的原因。
其实这么复杂的事,我不爱也不想插手管,可是那可怜的两个女人却让我开不了口拒绝慧安的请求。那天晚上温天丞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担心我会为此受到伤害,或者为此疏忽对筱昭的照顾,所以他当场拒绝了慧安。
慧安则不顾他的反对,依旧苦苦地求我考虑。我提出了另外两名目前在医学界也稍有名气的精神科医师,请她去找他们试试,看看对案情是否有帮助。至于我是否愿意帮忙,我告诉她,请她给我一、两天的时间考虑,届时我会打电话答覆地。
想想,我为什么会完全忘记和她的定的事,一部分则必须怪爸爸多事。在那天生日宴会后,我回家试着解释和温天丞之间的事,爸爸表面上接受我的解释,但却又要胁我必须接受杨智朗的邀约,才肯原谅我。我气他老是对我采取威胁的手段,也不理会他又回了温家。
从那天起——半个月来,大姊和大妈几乎天天打电话来当说客,而我实在不愿意对她们提起杨智朗这个人的缺点,因此通常都以沉默来回应她们,直到大哥来到公司找温天丞,又提起爸爸希望的事,我才勉强答应与杨智朗吃一次饭。
我打算用这次的饭局,一次对杨智朗说个清楚。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在爸爸生日宴会后那天发生的,我和温天丞这段若有似无的感情出现了第三者,那个第三者就是我在法式餐厅看见的美丽女人。
那个美人叫安倩妮,她是一名华裔的美国人,曾是温天丞在美国时的女朋友。四年前,她气温天丞迟迟不肯和她结婚,便气愤地嫁给一名到美国经商的台湾富商,并随他回到台湾定居。不过她的这桩婚姻在一年前告吹了,目前她是名花无主。
那天温天丞和她在法式餐厅相逢,又再度燃起她的爱恋,这段日子她频频来公司和家里找温天丞,也极力想接近筱昭,同时她也把我当成阻碍她成为温太太的第一号情敌,最恶劣的是——她还时常撩拨我恶劣的情绪。
我一向是个生活平淡的人,眼前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事,说真的,我无法负荷。尽管我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无法解决事情的沮丧感,还是不断在我的意识里扩张,我逐渐退缩回自己的心里,也表现出不受理人的情绪。
我的转变温天丞和筱昭都明显感受到了,他们两人见我如此,一个束手无策,一个安静地安慰我,但我那冷冷的心、冷冷的情,就是对这一切事情和生活无法升温。
因此,当慧安再度打电话给我,大哥突然来访时,我做下了两个令我自己到现在都还在后悔的决定。
那就是——答应慧安接下工作,并与她一同吃顿便饭,好了解整个案情的经过。另一个就是与杨智朗的饭局。
***
我个性上的另一项缺点就是不喜欢和人约会吃饭。平日若非必要,我宁可在家随便吃碗泡面了事,也不愿大费周章地盛装出门吃饭。
因此,为了避免麻烦,我将慧安和杨智朗的约会安排在同一天、同一个咖啡餐馆。
出于公事优先,我安排和慧安在十点见面。杨智朗坚持要和我吃顿午饭,所以我安排在十一点半与他碰面。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温天丞,他不悦发皱着眉,却没有什么些什么。
星期三,一个适合参加这种不想约会、却非要赴约不可的日子。今天温天丞碰巧要和法国化妆品公司的人员碰面开会,没法子抽空照顾筱昭,而筱昭也不愿意和其他人在一起,因此我理所当然地带著她一起赴的。
赴约前,温天丞特地抽空回办公室看我们。
「行动电话和信用卡带了吗?」
「嗯。」我回答他的问话。
「记住,有事打电话回来。还记得我的号码?」他看我和筱昭都点头后,又说:
「行动电话要记得开机,还有紧急设定要打开,另外要记得随时放在身边,这样我才可以知道你们的行踪。」
我们两个安静的女人对这个急躁又罗唆的男人点点头,表示他交代的事项我们都谨记在心后,他才终于放我们出笼。
我和筱昭两人选择搭公车赴约,当我们在公车上时,慧安打行动电话找我,她告诉我:「婷婷,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没有办法准时到那里,我知道你们已经出门了,可是……我们可不可以改个时间碰面呢?」
「可以啊!你什么时候有空?」对于她临时爽约的事,我没有生气,毕竟身为一位检察官,有「意外」等于有「工作」。
「嗯……既然你已经出门了,我们把时间顺延好吗?吃个午饭,怎么样?」
「这……」我有点为难的想著,怎么这么多人喜欢午餐的约会呢?「好啊,十二点可以吗?」
「十二点,可以,我会尽量准时赴的,若晚个几分钟,你等我一下好吗?」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来,我们还是老地方见。」
「好,老地方见,拜拜。」
「拜拜。」我道完再见,切断电话。
我告诉筱昭这项临时的决定,筱昭无所谓地点点头,所以我们依旧到站下车。然后我们两个人便在附近的书局、大型超市闲逛,直到十一点才往约会地点走去。
进入餐馆后,我四处张望一下,发现我早到了,于是我和筱昭随便挑个视野较佳的位置坐下来,并且点了两杯饮料等人。
筱昭在东看西看后,发现到这里很无聊,便要我拿行动电话给她,她打电话给温天丞,对他报告我们方才的行综和所做的事。
杨智朗在十一点二十八分到达,他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我们的桌子。
「对不起,我晚到了。」他潇洒、有礼的说。
「没有,是我和筱昭早到了。」我也客气的说。
「筱昭?她就是你目前在照顾的智障儿童?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看著贴在我怀里东张西望的筱昭,语气略带不屑地说。
听到他的话,我发现自己几乎快要坐不住了,这时我不禁庆幸慧安临时有事,因为我只要忍耐个半小时,就能摆脱掉眼前这个人。?
至于为什么我只预留给杨智朗半小时!我是如此猜想,他想和我吃顿午饭是因为打算和我交往,但他若听完我今天答应约会的原因,以及我打算告诉他的话后,依他那种有钱少爷的傲气,可能等一下便会掉头走人,所以我和他的午餐,免了!
「我们点个餐来用吧。」杨智朗挥手叫服务生来。
「呃,不急,因为我的朋友刚才临时打电话找我,说她十二点要来,所以……」
「喔!这样啊,那点份饮料,好吗?」他还是很有礼貌的绚问。
我点点头,待重新点完饮料后,我把打算告诉他的事直接说了出来。
「杨先生,我想……我是有话直说的人,我不想和你交往,所以是不是可以请你以后别再找我。」
他脸色不好地看著我一眼,「为什么?」
「嗯……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认为我的个性并不适合你,我想你应该比较喜欢亮眼、美丽的女人才是,也只有那样的女人才适合与你在一起,所以我想,我们不要把事情复杂化了,没有开始就不需要结束,不是吗?」
我保持僵硬的笑容对他说,而他的表情在闪过一丝阴险后,也回我一个笑容,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只好小心地看著他。
「既然你这麽认为,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可以在这里把这杯饮料喝完再走吗?」
他依旧保持风度,让我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以。」我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回道。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喝著饮料,我知道他正阴森森地观察我,不过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我一直保持沉默且专注于自己的饮料,直到背后出现不速之客的声音,分散了我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