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其实你很幸福,你知道吗?」乍听到这句话时,我有点惊讶,但他不等我反应地又说:「我很小的时候爸爸便过世了,妈妈含辛茹苦地抚养我和我妹,好不容易两个孩子长大,我为了争一口气,丢下她一个人在台湾,我总是想,等我赚够钱了,就回台湾接她去美国住,好让她有个幸福的晚年生活。但是时光不等人,我错过了为人子该尽孝道的时刻。所以拿我和你相比,你真的该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口,倾听他想要对我说的话。
「你虽然是二房生的孩子,但是在你的家里却没有大、小争权的问题,你的爸爸一律平等的爱你们每个人,你的大妈、妈妈和睦相处,也尽心尽力合力照顾你们这群孩子,虽然你们家的孩子各有各的特色、脾气,但你的爸爸和妈妈们总是让你们知道,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他们是永远守候在那里当你们的靠山,你说,你幸不幸福?」
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教,但我认真地沉思,觉得他所说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既然你认为是我不对,为什么刚才要对爸爸那样说话?」
「也该有人说说他的不是,当人家爸爸的本来就该听听儿女的心声。我虽能体会他的心情,但并不赞同他的行为,就像我也能了解你为什么跟家人疏远、有距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改善呀!」
我点点头,不过也马上表示我的看法,「我们可是先说好,你不能要我马上就去对我爸爸、妈妈说什么肉麻的话,这……我做不来。」
「我不会,你放心,你和家人的关系可以慢慢改善,就像你爸爸一样,他也可以慢慢改,不过一定要改,这是不容置疑的。」他忽然又亲亲我粉嫩的脸颊,宠爱地说:「当然,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要改,你说是不是?」
对于他的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你到底还气不气爸爸当年对你的拒绝?」
「说气嘛,其实也还好啦,因为我真的能了解你爸爸的心情,他希望他的女儿有好的归宿,所以用一种可以让我完全死心的方法拒绝我。我当时确实很气,但是反过来想想,若是事情发生在我和我的女儿身上,甚至别说是我女儿,就算是筱昭,我也一样要精挑细选一个可以给她幸福的男人。我可不要我疼了一、二十年的女儿白白让人糟蹋、欺负了,而与其这样,我宁愿她不嫁,一辈子留在家当姑婆。」
「真的?」我不敢置信地问,他肯定地对我点头。「那好,以后筱昭长大,若她说不嫁人,你可不能一天到晚叫她四处去相亲喔!」
「好,我会好好赚一大笔钱,然后把它存起来当我们和筱昭以后的养老基金,这样你是不是可以答应我的求婚了呢?」他见我还是睁著大眼看他,连忙又说:「我们条件都谈到这个地步了,你该不会还是要拒绝我吧?」
我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头还有一个疑问,但我们进房的时间已经很久,我怕家人真的误会,所以对他点点头代替我没说出口的话。他会意地抱紧我,而我则靠在他怀里想,反正现在答应他的求婚,离结婚也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利用这段日子去搞懂他为什么想和我结婚的心思。
当我们再度回到客厅时,我发现反对这桩婚姻的爸爸已经真的被文、武哥哥们说服了,当然,我想大妈也费了相当的口舌。
他们看我被温天丞亲密地搂著回到客厅,明白我同意了他的求婚。
「好了,我想在场每一个人都达成共识了,我要和婷婷结婚,再来就是我们的结婚日期,原则上我希望是在一个月内,不要超过一个月,说实话,我不能等了。」
我们全部的人,除了筱昭和温天丞自己之外,大概都被他的话给吓呆了。二哥最早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这麽赶啊?」
「赶?会吗?」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爸爸一眼,「就算我赶好了,不过你想想,你们梁家人——一个个性如狂风暴雪,阴晴不定,另一个个性有如寒潭,平静无波,如果我不打铁趁热,搞不好等我七老八十时,都还没法子把她娶进门。」温天丞先指著爸爸,然后又把我搂得紧紧的。
「说得也算有理。你果然是个精明商人,不但知己知彼,还晓得出奇致胜。」大哥欣赏地赞同他的意见。
「好吧,既然决定了,阿杰,你就把你那本随身携带的农民历拿出来。」大妈催促爸爸。
爸爸一向有个习惯,不管出门到什么地方,身上一定会带著一本今年度的农民历,不知道他是迷信或者是明哲保身,总之他只要和客户谈好事情,便会从农民历中挑个好日子来与对方签约,所以这是他身上随时有农民历的原因。
爸爸虽然不情愿,但他看见妈妈祈求的眼光后,还是拿出来翻看日子。「这个星期日上午十点,恰好可以下聘、文定,下个月农历十八日或二十二日可以结婚。」
「那就十八好了。」
「那就二十二好了。」
两组不同的选择同时跳了出来。
爸爸气恼事情的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太多。
「不管是十八或二十二,总之——小子,如果你真的想娶我女儿,礼拜天你最好准时来我家下聘,否则休想我会把女儿嫁给你。」
爸爸说完,不管大家尴尬的神情,气愤地冲了出去。大哥、二哥、大妈和妈妈也只好起身和我们这再见。
临走前,妈妈拉住我的手。「婷婷,日子就挑二十二好了,我和你大妈也好有较多的时间准备。」
温天丞搂著我的腰送客,他听到妈妈的话,不让我为难地说:「妈妈既然这么认为,就决定在二十二好了,至于其他细节,星期天下聘时,我们再讨论决定。」
就这样,我的终身大事在一个诡异的夜晚,在一场火爆的争吵中,在有一点滑稽和爆笑的对白下,达成了仓卒的协议——
***
人家说:「结婚需要一点冲动和一点傻气。」
我想,傻气我是有很多、很多,但是冲动……我好像没有。有时我甚至觉得,我连激动都没有,所以打从和温天丞订婚后,我就有些后悔了。
当然,我并不是后悔答应嫁给他,而是后悔太早答应他了。我很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但是我并不了解他对我的感觉,这几天我一直都在猜,他到底是为什么想要和我结婚?
他不爱我——我猜,因为他从没有说他爱我。他不喜欢我——也是我猜的,因为他也从未说过喜欢我的字眼。不过他不讨厌我,至少他不曾对我说过厌恶我的话,而且他也表明过,他没有自虐狂,因此应该不会为了有人可以照顾筱昭,而娶一个令他讨厌的人才是。
「想什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新娘子的感觉。」
「姊,什么事?」我收回出游的思绪,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一脸没精神的样子,怎么,后悔吗?」娉娉动手帮我整理衣服和手上的戒指。
「昨天没有睡饱,今天怎麽会有精神呢?」我打个呵欠说道。
「奇怪,人家当新娘的人都会兴奋得睡不著,你怎么会觉得睡不饱呢?」娉娉开始帮我补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天要睡七个小时的人,连著几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睡眠不足是很正常的啊!」我噘起嘴让她补口红。「而且我认为——我们才认识半年多,你不觉得这样就结婚太快了吗?」
「会吗?我和你姊夫结婚时,不过认识三个月、见过三次面,我们还不是这样生活,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呀!你是不是在担心温天丞想跟你结婚的理由呢?」她看我挑眉不语,便笑著接下去说:「其实你不必担心他对你的感情,若他不是真心爱你,你以为有人可以强迫他走进礼堂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沉默地听著。
「婷婷,你或许不知道当年温天丞为什么会在担任我近一年的家教后,才想要和我交往吧?」
我确实是不知道,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摇头,而她在我回答之后,立刻给我答案。
「其实是我缠了他近一年的时间,他被我烦透了,于是告诉我,他必须先征求爸爸的同意,如果爸爸没意见的话,他才愿意正式和我交往。」
我有些讶异事实竟是如此,但还是耐心地听娉娉说下去。
「我不知道他和爸爸的谈话内容,但是他答覆我时,却明确的表示以后不会再见我了,也希望我别再去找他。那时我伤心透了,不过并没有因此就放弃,我还是连著好几天去找他,直到他告诉我爸爸的决定,我才觉得羞愧。然后我找了几个朋友在他的学校附近喝酒,喝到半醉的时候,我们遇上了两、三个小流氓,他们想要非礼我和其中一个长得比较漂亮的女孩,而我的另一位朋友则乘机跑去宿舍通知他,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
扶著喝醉酒的我回去。
「婷婷,我知道你晓得这件事,因为前些日子我去找温天丞道歉时,他对我说……当年是你帮他擦药的。其实我那时是恶意这么说的,我气他不是真心喜欢我,在我不顾面子的求他和我交往时,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我,我不甘心,所以才对二哥说他非礼我,我原是希望……唉!总之二哥当场打了他一顿,而我事后很后悔,但是当我再去找他时,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后来我对爸爸解释温天丞的事,爸爸大骂我一顿,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伤害也已经造成,爸爸是死爱面子的人,他不可能跑去跟温天丞道歉。我又去找二哥说明那天的事,二哥也气得不理我,但他还是为我去找温天丞,只是我们一直都没找到他,事情就这样拖了十几年,心结也给了十几年。」
我听了娉娉的解释后,心想我真的是太少和家人沟通了,所以这么一场误会,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这种当白老鼠的感觉不太好。
「婷婷,你该不会以为……温天丞把你当成我吧……」娉娉疑惑地问。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过。而且他也亲口告诉过我,他从没有把我们搞混过。」
「那当然,他可从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娉娉有些怅然地说。
「你后悔吗?后悔爸爸没让你嫁他吗?」我对这事感到好奇。
「嗯,说不怨爸爸,那是假的。但是就算爸爸当时答应我和温天丞交往,我也不确定他会和我结婚,因为我们两个之间一向是我主动、他被动,我甚至想过,如果当年我和他结婚的话,搞不好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他对于不喜欢的女人一向不太有耐性,这是他的朋友告诉我的。」
我对娉娉的告密笑了笑。
「怎么样?谈一谈,信心有没有多一点?」娉娉也笑著问我。
「提不起劲,并不是没有信心的问题,而是……我爱他,但不确定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感觉,这种不确定感让我不太好受。」
「喔!既然你确定自己爱上他,而他也想娶你,那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对了!他知道你爱他吗?」我摇摇头,娉娉点点头,「那还好,你可别先对他说,可是你可以在结婚后慢慢地勾引他、诱惑他,直到他对你说那三个字之后,你再对他说——」
「说什么?」温天丞突然推门进来,把我和娉娉吓了一跳,我们两个同时摇头,他抛给我一个诡异的邪笑,「准备好了吗?」
「你……偷听我和娉娉说的话?」我在他扶我站起时,低声地问。
「有吗?你们在说什么?说给我听听,我才可以判断自己有没有听到。」温天丞赖皮地回答。
「哪有人这样套话的。」我撒娇地推推他,「你到底有没有偷听嘛!」
「你看你的丈夫是那种人吗?偷听?!说得多不光明正大,你到底在跟娉娉说什么,这么怕我听到?」他帮我调整面纱,扶著我的手肘走到外面,打算将我交到爸爸的手里。
原本爸爸坚持采用传统的结婚仪式,但温天丞坚持要有法官和神父在场,后来我们采折衷方式仪式方面遵从他的坚持,请客方面就照爸爸的意思。
至于说到请客发喜帖一事,爸爸算是被印刷厂摆了乌龙,原本喜帖信封要打上「温梁联姻」的字,但二哥却说要改成「温梁喜宴」,然后再打上请客的地点,这样比较清楚,于是他打电话要印刷厂改稿,结果……
帖子上改成「温凉喜宴」。
这个错误大家因为忙一直都没有发现,直到帖子发完了,我留下一张给特地从美国赶回来当伴郎的沈宇庭,那天他接过手时,筱昭好奇地抢著玩,因此他念著帖子上的字让她学著说,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大错误,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真的没有听到?」我站到爸爸身边,仍然忍不住地问他。
「你认为呢?」他突然掀开我的纱罩,「嗯……确实没有新娘子的感觉……」他猛然攫住我的嘴,直到我的身体由僵硬到全身无力的靠在他怀里,他才留恋地轻啄我的唇,像个无赖地自言自语,「这样感觉好多了。」
「小子,放开我女儿。」爸爸不悦的声音传入我的脑袋,我急急忙忙地推开他,回到爸爸身边。「你……你……去你的位置站好。」
我好像被人捉奸在床似的感到不好意思。
他倒无所谓地哈哈大笑,「叫娉娉再帮你补个口红吧,虽然我比较喜欢你现在这个唇色,但……还是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他又倾身在我的唇上轻啄一下,「我先到前面等你,别让我久等了。」
「快走啦!小子。」爸爸催促他走开,然后转头对娉娉说:「娉娉,你来帮婷婷补个口红,小心……慢慢来,爸爸不急。」
「爸,我当然知道你不急,你还恨不得婷婷最好不要嫁给他,不是吗?」娉娉朝我翻了翻白眼,「别这样子啦,其实他真的不错,你为什么对他存有这麽大的偏见呢?」
「我……哪对他有偏见?是他……他来抢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给他好脸色?」爸爸气愤地说。
「爸,你偏心呐,那时我要和裕凯结婚时,你都没有这样的表现,婷婷要嫁人,你就这么舍不得,原来你只疼她不疼我……」
「我哪有偏心,我……只是……觉得……觉得……总之我很疼、很爱你们,可是……我好像表现不太好,所以你们从小都很怕我,尤其是婷婷,彷佛只要我在场,她就怕得什么话都不敢说,其实我知道,她的沉默……唉!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父女关系还有时间可以改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