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呛喉,这才是烟嘛!
拚命将烟雾插向鼻头的赌鬼不错过任一道飘散的白烟,鼻翼大张吸了又吸,一脸满足的吐出口鬼气,一烟在手比神仙还快活。
闷湿的地底叫鬼也筋骨酸痛,上来透透气也好,老是那几个牌搭子,瞧久了会发酸,明月一轮多有诗意呀!
「最好别让我失望,年久失修的坟头可禁不起我多踩两下。」他威胁的敲敲缺了一砖的墓碑。
讪然一笑的刑老鬼谄媚得很。「我哪敢让你劳动尊贵手脚,哪一回不妥妥当当地为你办好事。」
冥纸一洒,鬼也推磨。
「嗯!这是她的资料,你瞧瞧吧!」火一点,灰烬四飞,
人与鬼的不同在于鬼无法持实物,必须焚化才能送到他们手中。
打一出生即有识鬼能力的绿易水从未觉得鬼有何可怕之处,他们与人无异的在四周活动,只是缺少实体,除了脸色苍白些,和人几乎无异,若不细察容易混淆。
原本他只比常人多了一双能识阴阳的鬼吻眼,但是识人不清的他却在童年时期误信了小公主似的紫愿表姊,在—段脑力激荡之下,他不仅能与鬼沟通并多了御鬼的能耐。
以为不过是简单的家族基因遗传作祟,直到十九岁那年才赫然发现,才能是被刻意培养,先天天分加上后天努力全为了日后打根基。
那年他成了四分院一员。
「哇!小兄弟,你上哪找来这人的『生前』资料,她还是个人吗?」什么灵魂学博士、精神科权威、古文化研究精英、新世纪宇宙学博士……
啧啧啧,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真是了得,随便一条头街就够呛了,一般人努力了一辈子恐怕也达不到她一半成就。
智商高的人就是不一样,不像他当人当鬼都窝囊,活着时被妻子小孩嫌弃,死后无安身之处得劳烦善心人士出钱出力,修了座小坟不致风吹雨淋受日晒。
可是也因此欠下了一笔人情债,人都死了十年犹还不清,做鬼操劳地为人跑腿不得安宁。
他大概是阴间最忙碌的闲鬼,有空时摸两把牌之外还得四处串门子,学女人家东家长西家短的探听消息,以防不时之需。
一些鬼友老嘲笑他贱骨头,死都死了还自找麻烦,鬼差都比他轻松。
「她还没死,别诅咒我的案主。」他还期望能有个付他酬劳的「活人」。
大部分的迷失灵以鬼的形态活着,但是他们却还未死透,只是忘了自己是谁,不知何去何从罢了。
「是是是,你的案主就等于是我的金主,刑老鬼我怎会和钱过不去呢!」他还等着拿钱翻本呢!
「知道就好还不赶快去查,少耍嘴皮子。」眼前的凌乱坟头快让他抓狂了。
「现在?!」为之一怔,刑老鬼惨绿的表情出现一丝错愕。
他在急什么?
「难道你要我多走几趟好整整碍眼的死人堆——」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月色明朗如玉,皎洁得让他看不清周遭的杂乱都不成,明明有规划完善的示范公墓不去埋,偏要成千上百的挤在小上堆当中,谁家的祖先都快分不清了依旧乱葬一通。
一把火烧了不就干净多了,小小的坛子供奉庙中多清心,省得后人一铲土一铲土挖得满目疮痍,就为了捡几根死人骨头。
「别生气、别生气,老鬼我马上去为你探听,千万别拆了我家的大门。」呜!当鬼还要受人欺负,天理何在。
他不要活了……嗯嗯,他是死了。刑老鬼的一张鬼脸全发绿了,怪是吓人地成了哭脸。
绿易水冷眸一睇的丢下肩上一只布袋。「一个小时没回来,这些金银财宝就布施给你的远亲近邻。」
「钱……」两眼倏地发亮,他摩挲掌心地想伸手一摸。
啊!
凄厉如夜枭叫声的鬼啸匆地响起,远处的几抹人形白影慌乱的退开,双手掩耳跃上树梢不敢靠太近。
「嗯哼!还没办事就想拿钱,你有几魂几魄可以拿来玩?」微泛红光的五指捻着一截白骨,骨上白烟直冒。
少了手臂的刑老鬼含泪求饶。「你大人有大量别和老鬼计较,我一定帮你把事情办好。」
「一个小时,别让我等。」轻轻一弹,白骨化为轻雾又回到刑老鬼身上。
鬼是没有知觉的,但是他们最伯御鬼者的到来,小指头一动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刹那间蒸发不留痕迹,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
刑老鬼对长期资助他赌金的绿易水是敬畏有加,偶尔开开玩笑还可以,但他可不敢随便造次,鬼命虽贱仍得珍惜,他不想再死一次。
手断了还能接回,反正鬼是无所不能,断肢残臂是常有的事不需要大惊小怪,拢一拢、凑一凑不就得了。
可是魂没了就不用多说了,再厉害的鬼也会消失在天地之中,随时间洪流淹没。
身为鬼奴是不能有鬼格,他最实在了,断手一接立刻化成白烟一道,钻向地府,找一名不是鬼的女鬼,名为曲淼淼。
黑夜中有无数磷火流窜,忽上忽下、忽隐忽现的如点点萤火,寒风里更显阴森。
无风自摇的林投树上鬼影幢幢,映在地上可见人形数道,有男有女地形成诡异画面,但是他们的身影是静止的,静观其变不敢擅动。
在世人眼中他们是无形的,没有生命,没有躯壳,没有活在阳光底下的权利,只是必须清除的那种惊吓人的魔物,以免加害于人。
殊不知鬼与人一样有善有恶,不能以偏概全,他们也有良善一面,孤寂太久才想寻人开心,调皮的捉弄活人告知他们的存在。
换个站姿的绿易水顺手丢弃剩下一半的香烟,冷眼旁观一拥而上的孤魂野鬼为了抢吸口烟而大打出手,不加以制止的半眯起眼不去理会。
他的工作是找回一名迷失的女灵,将她送回本体任务便告终结,然后向政府请款走人,这些个鬼事不归他管。
不过他很怀疑能否领得到酬劳,以方叔破产的信用来说,十之八九又是做白工,所以他才急着了结此事不愿拖太久,忍着恶腥的气味等刑老鬼带回消息。
从不过问案主的身世和背景是他的原则,彼此牵扯越淡越好,他不喜欢有意外介入安排好的生活,纠缠不清的攀丝牵藤最令人厌烦。
最好各走各路不罗唆,不管人或鬼都少来烦他,原本的陌路人继续陌路,相见不相识错身而过,不再有交集。
他讨厌处理善后,尤其是来自女人的爱慕之心和追求。
「滚远点,别打我的主意。」一阵冰凉袭上足踝,他话音微沉不做任何动作。
一只透明的手在冷喝下倏地缩回,似蛇滑行的绕过弯曲草丛,回到一位风尘女子身上。
在这里,他是一顿丰盛大餐,充沛的精力似一道佳肴美食,谁都想尝上一口补补阳气,起码不用见光死,胆大的不试上一试怎能甘心。
不论他来了几回,总有一、两个不识相的新鬼想来尝试一番,仍对人间眷恋不巳。
时间在分秒间推进,午夜十二点的长针走向一的符号,一个小时的时限眼看就要归零,不耐久候的绿易水倒数计时中。
耐心一向不是他具备的美德之一,时间一到他拎起以兆计算的冥间纸币,准备当散财童子一洒……
「等……等一等……我……呼!呼!好喘呀!我的赌本……」就不能多等五分钟吗?
白烟一阵由地底冒出,渐成人形的凝聚,若不细察真看不出是个鬼,还以为是半夜不睡觉来求明牌的烂赌鬼。
夜已深沉,活死人村的夜晚才要开始,一半日一半月的岁月起了变化,自从「她」来了之后,日子有了不一样的步调。
死人也有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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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要找我?!」
眨动灵活明媚的大眼,只记得自己名字的曲渺渺正用价值千万美元的黄金手洗涤衣物,美玉一般的双脚踩着发黄棉被套。
她不知道自己是鬼还是人,迷迷糊糊的不了解自身的变化为何和其它活死人不同。
时而虚无,时而实体,上一秒钟飘浮在半空与屋檐间的梁燕玩要,无预警的身体会忽然变沉往下掉,十次有八次跌得鼻青脸肿。
次数一多她也学乖了,尽量不往高处飘,离地超过三尺就小心谨慎的注意身体变化,一有异样马上落地,绝不贪懒,心存侥幸。
不清楚自己的智商有多高,她来到活死人村后一切都改变了,没有岁月可言的活死人村有了时间计时器,时间不再静止停滞。
巨大的沙漏柱立在村子中央,分分秒秒确实无误的恪尽职守,提醒每一个活死人时间的重要性,晨昏分明不得颠倒。
她甚至计算出活死人村的地底能量含量多寡,利用南北极的磁性扭曲日与月并存的现象。
以木柱上的刻痕来算,她已经待在活死人村二十九日,日渐西沉月东升,黑夜与白日的分野逐渐明显,即使日月共存于天空之上。明暗分明光线照耀使活死人村的作息趋向正常。
他们开始习惯于日间走动,一入夜便各自回家,四处晃动的迹象日渐减少,无神的眼多了光彩。
而且多了交谈声。
在曲渺渺的穿针引线下,活死人的生活步向规律化,一本记录活死人到来的时辰、姓名及特征的村民簿因此诞生,不怕时间一久遗忘了自己。
活跃的生命力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是活的『人』吗?不会和我一样变来变去吧!」害她难以适应地得拜托老大哥、老大姊向上头借衣借粮。
活死人村里只有她一个需要人的食物和衣服,实在非常不方便。
「没错,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男人。」压低的声音十分暧昧,像伯人听见似。
「男人?」谁会来找她?真是太奇怪了。
「俊帅的小伙子哦!呵呵呵!看得我春心大动好想扑上前咬一口。」不带恶意的笑声听来阴沉,鬼气十足。
差点噗哧一笑的曲淼淼连忙掩住嘴。「张婆婆你七、八十有了吧!还学少女怀春呀!」
就算不是鬼也会吓死人。
「哎呀!你让张婆婆害臊了,想当年我那口子……嗯,那口子……怎么想不起来了。」依稀记得有个男人对她呵宠有加,可是这会儿却什么也记不得。
满头白发,犹可见年轻时风华的张婆婆抓着耳朵发愁,表情困惑地少了一魂二魄,无法聚精会神地怀想过往,只记得自个姓张,潮洲人氏,生有七子一女婚姻美满。
活死人村的活死人都大同小异,不是少魂丢魄的怎么会走失呢!带着残缺不全的魂魄四处流浪,最后才落脚此地,无一例外。
如今来了个三魂七魄俱在的活人怎不雀跃,一村子的活死人包括鬼夫子都前往村口「关心」,挤得水泄不通,挤不进去的张婆婆才赶来向曲渺渺通风报讯,看能不能沾沾她的福气走近些瞧。
「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去伤神,免得白头发越生越多。」没有过去就没有包袱,人要活在当下……
喔!她不算是人,是有自主意识的活死人。
「真的吗?我又长出几根白头发?」真想找面镜子来瞧瞧。
曲淼淼故做正经的数了数。「比昨天多三根,张婆婆要保重了。」
「三根呀!真不知道昨天的煤渣还有没有剩。」她自言自语地烦恼道。
笑在心底的曲淼淼恶作剧的说:「人家说多吃铁能让白发变乌丝,你不妨试试。」
她一听真信了十成十,急忙的问哪里有铁,浑然忘却身为鬼不能进食,铁山在前也啃不了半分,倏地一飘动作敏捷,不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婆。
张婆婆一离开,曲淼淼收起笑脸的拧干衣服,面露惶然的甩干水渍掠上,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不知道如何面对未来。
刚由沉睡中清醒之际,她为身处陌生的环境而惶恐,害怕每一张毫无表情的冷睑,急欲逃开却无处可去,她忘了自己从何而来。
虽然她表面装得很镇定,极力融入这个三不管的边缘地区,可是她的内心仍然空虚,像身体内某样东西被挖掉似。
口中安慰着张婆婆别想太多,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有机会,她愿不计一切代价找回失落的一部分。
她不想当个茫然无知的活死人。
「到底是谁要找我呢?」她的心中有了期待。
擦干沾湿的双手,眉间带着抹思索地朝村口走去,传入耳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宏亮,几乎每一张嘴同时开启、闭阖。
很慌很乱的定近,鬼声鬼气混浊了与阳间交接的缺口,她无法听见来自人的声音。
或者说他自始至终没开过口说一句话,以至于被忽略了。
思绪有说不上来的迷乱,她想上前又怕是个失落,过去的她是什么样的人并不知情,她不晓得是否要回到以前而犹豫,有点想打退堂鼓。
也许她有着不快乐的过去,也许她饱受凌虐,也许她不是期待下出生的孩子,也许活着的她身有残疾……
无数的也许快速的闪过她深蓝脑海,忧郁的画面让她越想越畏惧,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两手环胸仍觉得有股寒意,心,缩了起来。
蓦地,一道高大阴影遮住缺口的阳光。
她低着的眼,瞧见一双大鞋立在面前。
「你是曲淼淼?」
好好听的声音,充满温暖的磁性,她被迷惑了。「我是曲淼淼,你找我有事吗?」
背光的他瞧不出长相,她只隐约看见一张感觉非常男性化的脸。
「带你回家。」看来她过得不错,没被这群活死人给食下肚。
「带……带我回家?!」感觉不出是喜是乐,心口酸酸涩涩的。
家,好遥远的名词。
「是的,带你回家……」嗯?不对!她为何有实体?
刚没瞧清楚的绿易水再度审视他的「货品」,不太高兴心中微漾异样情愫,她不该是个有温度的活人,让他无法视她为货的交差。
「你知道我是谁?」没有欣然的出声问,她有的只是满满的困惑和黯然。
必须藉由他人的口才确认自己是谁岂不可悲。
而且她又如何判断他所言是真是假,她的记忆让她缺乏敌我认知。
「你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科学家,十九岁即获得双博士学位进入国家科技馆负责一组研究,研究内容不详,现今二十一岁。」他照本宣科地宣读资料上的简介。
「我是科学家?!」她非常惊讶的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从事乏味的科学研究。
她应该是个诗人或艺术家,从事与美有关的工作,而非刻板的与数据共处。
「你是,但是你用不着太意外,因为你一点也不像科学家。」倒像由露珠中诞生的晨光仙子,澄净无垢地带着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