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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难忱  第5页    作者:文闻

  乐静骧蹙起眉,难道……她逃了吗?

  不可能。她醒过来已经五天了。前三天,蔚儒细察过她的病情,觉得他继续待下去帮助不大,加上昨日又收到对方回复的书信,言明非他不可,今晨他才动身离去。离去前交代他,依她目前的病情,想恢复到如常人一般,快则三、四个月,慢则数年不等,也可能这辈子就是这样子了,要他多些耐心来照顾她。

  这些话,早上傅蔚儒才对他说,怎么现在不过入夜,她就恢复了吗?

  乐静骧放下帐册,起身往“宫乐园”走。那是他住的园子,也是目前她住的地方。当初会这样安排,是方便他夜里去探视她的病情,原本打算过两天她若好些,长久要住下的话,再安排她去“羽声园”住,不致伤害她的名节。但……她若真的好到能自行离去,倒也省得麻烦。

  只是……她真的好了吗?她若真是恢复记忆,偷偷离去倒也罢,万—……不可能,才一、两个时辰不见,她应该不会恢复得这么快,那么人去哪儿了?

  “爷,是奴婢不好,把小姐看丢了。”

  乐静骧一进园子,两位秀气的丫头立即跪到他眼前请罪。

  “起来吧,园子里都找过了吗?”他环顾园子里的假山流水、花草树丛,猜想她会不会昏迷在哪个黑暗的角落?

  “园子里四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姐,所以奴婢才请士管家在府里找一找,可是……府里四处都找不到人。”雅商不敢抬头,声音哽咽地回答。

  他看她们自责的模样,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她们两人从小就跟在他身旁服侍,爹原有心要她们当他的侍妾,不过他一直当她们是自己的亲信,况且她们办事一向细心,不可能把他交代的事掉以轻心,她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再去找找,府里这么大,依小姐现在的身子,想出府并不容易,大家再找仔细点。”

  他重新交代,奴仆立即四处奔走。

  “到底她是真病,还是假病一场?”乐静骧立在园子里思索,想不透才一个下午的光景,事情为何起这样的变化?“雅徵,你过来。我有事问你。”一半身子已在拱门外的人又跑回主子面前。“爷,你想问什么事?”

  “你离去前,小姐醒了吗?”

  “嗯……没有,奴婢要出房门前,看到小姐的眼睑动了下,但是没见着她醒来。”她回想之前的情景答道,看主子一脸沉重的神情,她深感愧疚,自个儿居然有负爷的交代。“爷,是奴婢不好,请爷——”

  “不必说了,你跟着去找人。”乐静骧挥挥手,径自往房里走去。

  房里的烛火已经点燃,里头的布置与先前无异,只除了床上原该有一瘦弱的人儿,现下只剩一只被翻开的被子。

  “凉了。”他坐在床边,一手轻抚床榻自言自语。静坐了好一会儿,他又咕哝道:“究竟她是起身自个儿走了,还是……什么人?!”

  他迅速离开床,宫奎闻声奔进房里。“爷!”

  “什么人?躲在那里不敢出来见人?”乐静骧瞪着床铺下的布幔。

  宫奎也看着,瞧对方毫无动静,不知床下躲的是何物?“爷,属下瞧瞧。”他见主子不语,立刻前去掀开布幔,幽黑的床底下隐约藏有一个身影,静静地蜷缩着不动。

  主仆两人互望一眼,乐静骧立即走上前数步。“苏君,出来。”

  被呼唤的人没有回应,宫奎动手抓她,她却更往里头躲去。

  “苏君。”乐静骧上前俯下身子喊她,等了好久,黑暗中才闪现两颗圆亮的眼珠子看着他。“苏君,出来。”

  他唤她,她仍然侧躺着不动,他耐性全没了,迅速伸手一抓,她倒无反抗的任他拖出床铺,两眼直直地看他,就像这五天每次醒来的样子,什么话和表情都没有。

  但他瞧她灰头土脸,全身又沾染上蜘蛛丝,脸儿、手儿冰冷无比,怒气和心疼同时在心底酝酿。

  “去找雅商、雅徵,要她们端些热水回来。”他边交代宫奎,边将她抱起,想把脏兮兮的她放到床上,又觉得不适合,只好将她抱到椅子上。“你……为什么躲到床下?”他扶正柔软无力的身体,不让她跌到地上。但她毫无元气的身子根本不听使唤,让他不得不拍掉她衣上的灰尘,抱住她一同坐下。“你知道你是谁吗?”

  一连问了数句几日来相同的话,得到的答复如同之前的沉默,乐静骧叹口气,不再努力。

  任她当他是怪物,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无声对看。

  雅商和雅徵端着热水回房时看到的,是她们的主子抱着昏睡的小姐呆坐在桌旁的模样。***“苏君,开口吃饭。”乐静骧舀了一小匙汤放在她嘴前,劝她不下十句,偏偏她动也不动地坐着看他。

  “苏君。”

  他懊恼地放下手,坐着与她对望。从她可以离床开始,她的每一件事,他几乎不假他人之手。因为她根本不让其他人代劳。

  不知是不是之前她睁眼时每每瞧见他在一旁守候,就此认定了他。那日她睡醒时,见身旁的人不是他,吓得躲到床底下,直到他出现,才任他将她拉出来。

  她的行为像是一头初生的小野兽,只认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其他便不在记忆之中。而对于她的认定,他觉得——不枉他之前费心救她,但是接下来数日,他为了她,忙得不可开交。

  起初,她睡多于醒,因而为了喂她汤药,白日的时间被她占用不少,只好等她闭眼睡去,他再来处理商行的事。

  再来数日,他乐见她的康复。不过,随着她清醒的时间愈久,他待在她身旁的时间亦增多;大部分还是花在喂她汤药和吃饭。

  本来这些事该由雅丫头们来做就好。可叹的是她只要不见他,别说汤药不喝,就连她们想照顾她,她也不愿。不是身子颤抖不已,就是躲到床底下,再不就是跑到园子吹风,任她们如何拉她,不进房就是不进房。

  想她病到如此可怜,又如同小儿般的依赖他。这段日子为了让她早点康复,他继续当个烂好人来救她。反正白日陪着她,他尚可利用夜晚的时间处理府里和商行的事。想不到的是她连夜里的时间也不放过。夜里他不陪,她不睡;不得已,他必须等她睡着才能离开。但这必须是她一睡到天亮,否则,三更半夜,他一定要惊动府里的仆人四处找人。

  并不是她会梦游,而是她会找他。她和他同住“宫乐园”,也不知她为何知晓他睡右厢房,曾有一夜,三更天,她来到房里,站在床畔看着他。他初以为她想对他不利,提高警戒防备着,等了许久,他察觉她的呼吸微弱,迅速睁眼一看,只见她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地瞪视床上的他,直到他和她对望,她才安心的闭上眼,身体倒到地上睡起来。

  他对她的行为莫可奈何,反观她对他倒是为所欲为。她不会对他要求什么,从她醒来,她还不曾开过口,什么事都任他摆布;但说任他摆布——还得看她的意愿,像喂药、喂水、洗身子、换衣裳……只要她睁着眼,就算雅丫头们动手,他也必须在场。

  尤其在吃药、喝汤这些事上,她有非常顽固的意念,每次她都只让她们喂一口,便不再进食,等到换他喂时,最多是多吃几口,就算他对她又哄又骗,或者是又叫又吼,她不吃就是不吃,直到累了,也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头一点、眼一闭,说睡便睡。

  傅蔚儒两天前回来探视她的病情,对于这种情形,取笑他二十六岁当爹,而且还当一个大娃儿的爹。

  “苏君。”乐静骧及时回神,扶住她倾倒的身子。“可恶,你——”他实在很想一拳把她打醒,然而想归想,他还是抱起她往书房走去。

  “爷,”等候在房外的雅商见他抱苏君出来,上前问道:“小姐睡了?”

  “嗯,里头的饭菜撤下,要厨房那儿一个时辰后熬些补汤到书房来。”

  “是。”

  他将她抱进书房的软榻上,为她盖好被子,耳里竟听到傅蔚儒的声音。

  “静骧,听雅徵丫头说,她这几日除了药汤和白水愿意入口,其余饭菜是半口也没吃。”他轻摇着头。

  “她这样是不行的,清醒也近两个月了,还每天只喝几口汤水度日,比刚出生的幼儿吃得还少,身子怎可能强壮得起来?你

  乐静骧回到书桌前,边看宫昂从江南送回的商行报告,边等傅蔚儒进到书房才开口,“我什么?病人照顾得不好,该是大夫的责任,而身为大夫的你,才是该为此费心思的人吧?”

  “我?费心思?这当然是有啊,不然我在这儿白吃、白住的,不早就被你轰出乐府了吗?”傅蔚儒自个儿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茶喝了几口。“她再这样子不吃东西,就算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何况她的身子单薄,依我行医多年的经验,她若继续这样下去,肯定撑不了几日了。不过,命到底是她的,早死、晚死对她来说差别不大,你说是不是?”

  乐静骧抬头看他打趣的模样,不觉眉头一紧,双眼锐利如剑地瞪他,没好气地回道:“说些正经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开口吃饭和说话?”

  “说话?我看过她的喉头,没有什么异状、不说话是她不想,哪天她想说了,自然会开口。至于不吃饭……你可以想个什么办法令她心动,或者说给她明白,只要她肯吃饭,你就……唉!总之,依你对她的了解,一定有什么筹码足以拿来诱她开口吃饭,这样她就有救了。”

  听完他的建议,乐静骧转头看着软榻上的人。傅蔚儒因他的动作绽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心里窃笑他再怎么精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如今自个儿踩上月老的陷阱,却一点也毫无所觉。看来他打算熬到三十才娶亲的那句话,不过如他们四君子所言——“嗝个屁吧!

  “你笑什么?”乐静骧回头见傅蔚儒笑得有如奸人,心头一惊,只觉那小人得志的笑容真教他讨厌,嘴角也恶意地抹上一丝诡笑来回应。

  “没什么,倒是……你又笑什么?”傅蔚儒收起笑容,喝口茶来压下心头的震荡。

  “没有。”

  乐静骧继续笑着,“蔚儒,劳烦你去通知雅丫头们,要她们备一些可以让她吃的饭汤来。”

  “你想到法子让她自动开口吃饭?”他猜不透乐静骧魅笑表情的含意,只好将话题拉回到她身上。

  “当然,有傅神医的指点,我就算再愚钝,也总要开点窍,否则……岂不让人笑话我乐静骧的鬼脑子是空有其名吗?”

  对于乐静骧的一语双关,傅蔚儒忽然觉得,是不是方才的表情泄漏了心思。否则他为何这般答话?然而回头一看,他还是笑着回应,猜不透呀!

  真的是猜不透呀!他们“棋琴书画”四君子中,个个不但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狡猾奸诈,就连和他们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也会沾染他们喜欢逗人的坏心眼。唉!古人这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得真是有理呵!

  第四章

  “砰砰砰……”

  外头的门板不停地敲响,门内的人不为所动地交抱着双手,他在等……

  过了一会儿,敲门板的声音停下来,里头的人皱着眉头猜想外面的情形。不一会儿,一道黑影从另一旁的窗子闪进来。

  “小姐的情形怎么样?”乐静骧看着宫娄问话。

  “小姐的手拍到有些红肿,目前她整个人贴在门板上不动了。”

  “嗯,要雅商她们将她扶回房里。”

  “是。”

  乐静骧看宫娄从窗户跃出,去处理他交办的事情。他依然留在房里,听着外头的动静。

  “小姐,不要这样,你放手,别这样抓着门,这样你的手会痛的。”

  “啊……小姐,雅商只是想扶你回房。你别怕,小姐,回房吃些东西吧,只要你开口吃东西,爷就会打开房门让你进去。”

  “小姐……小姐……”

  “砰砰砰……”

  敲门声又响起,看来她们还是奈何不了她。乐静骧起身向前开了房门。

  正在敲门的苏君因为房门一开,整个人跌到他的身上。

  乐静骧抱住她,将她身子往外一转,推着她回房。

  说她不知不觉,说她痴如傻子,但她却明白他动作的含意,回房后竟挣扎着不放开他的身子。两人这般纠缠拉扯一番,她累了,强拉着他的手不放,人倒在门槛——睡了。

  乐静骧立在门前看着她疲倦的表情,心疼她的无助,更心痛她这般无知地伤害自个儿的身体,抱她回床上,要傅蔚儒把她红肿的手包起来,看着她休息了半个时辰。

  “雅徵,唤醒小姐。”

  “爷?”雅徵疑惑地唤道,他却什么也没说地回到自个儿的房间。

  “快来把小姐叫醒吧!”雅商懂主子的意思,唤着雅徵帮忙,边说边摇苏君的身体。“小姐,爷不在这儿了,你快醒来找爷啊!”

  “雅商,为什么爷要这般折磨小姐呢?”

  “你不懂吗?爷是在为小姐费心思啊!”雅商见她不懂的立在一旁,边摇着苏君的身体,边朝雅徵解释道:“你呀!真枉费平日的机灵,难道你看不出小姐这几日只要睁开眼,一定会找爷的人吗?”

  “是啊,这个我知道。但——”

  “但小姐却一直不愿开口吃东西,爷心疼小姐的身子,所以要小姐吃东西,只好用这个法子。只要小姐愿意吃东西,爷就不会这样折腾小姐了。你快过来帮我叫醒小姐。”

  “喔!”雅徵懂了主子的动机,也不遗余力的帮忙。

  苏君被人摇晃了一会儿,睁开迷蒙的双眼,见到她们两人,身子猛然一缩,躲到床角瞪着她们。

  雅徵心里暗叹着气,依旧笑笑地说:“小姐,别怕!爷只是回房而己,你别怕……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雅商看着她,明白她们两人是劝不动她的,拉着雅徵的手说道:“走吧,我们不走,小姐只会缩在那儿,什么事也做不了。”

  果然,她们才走到门外,苏君连鞋也没穿,就已冲到乐静骧的房前,她推不开房门,又敲了起来。

  如此的行为重复了四、五回,才若有所觉的哭了起来。

  听到她在房外哭泣,乐静骧有些意外与惊喜,更有股不知名的暗流从心底深处冒出来。“该死!难怪蔚儒下午笑得这般诡异。”

  他这一下午,不知为她开了几次房门、和她斗了几次力气、替她担了多少心,这会儿她总算是有些回应了。

  打开房门,她果然如他所想一般,直接跌进他的怀里。他任她双手圈紧腰身,一手抬起她瘦削的瓜子脸,一手温柔地拭去她湿冷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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