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罗裳的意思,封邑尧反倒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你意,但你别後悔。」
「後悔?」罗裳冶哼一声,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後悔。
「禀将军,送早膳。」士兵在外头通报著。
「进来。」
士兵掀帐而入,先送上馒头,却在瞧见罗裳的瞬间,愣在原地。
女……女女……人?将军的帐内有女人,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这实在太令人惊奇了!
士兵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她还在耶,真的不是做梦。
最讨厌被盯著瞧的罗裳,蛾眉一蹙、杏眸一瞪,立即让士兵清醒过来,他笨手笨脚地放下东西後,便急忙退出去。
不一会儿,送奶酪、送酥茶、送烙饼……的全来了,平常只是两个人的工作,今儿个却多出了七八个人来,不用多问,全都是为了罗裳而来的。
看来,消息传的真快。
开玩笑,将军带女人回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不趁这个时候看,要等到何年才会再有机会?
只见士兵一个个挡在门口动也不动,却拼命地往罗裳身上瞧,她的怒火逐渐上扬了。
「看什么?再看,把你们的眼珠子全挖了。」罗裳将剑操在手上。
若不是她现在身陷敌营,她的剑早就挥出去了。
「将军。」一名士兵大胆谏言。「您带回的姑娘美是美,但是脾气不太好,将军得自己小心点。」
「你说什么?」罗裳的声音冷到骨子里。
那不怕死的士兵还真的接口。「我说姑娘您应该更有笑容一点,能跟在将军身边,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事,既然将军选上了您,您应该开心才是。」似乎觉得意犹未尽,士兵又转向封邑尧道:「将军,您快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封邑尧强忍住笑,粗线条的男人果真不懂得察言观色,若目光能杀人,这士兵早被千刀万剐了。
他朝罗裳比一个「请」的手势,罗裳冷著脸坐下,开始用膳。
但不论罗裳的脸转到哪、位子换到哪,士兵总是看到哪,罗裳终於翻脸了。
「出去,叫他们全都出去,包括你。」罗裳对著封邑尧沉下脸。
「怎么?」封邑尧望著全身快冒火的她,未下命令。
倏然起身,罗裳一把拉起封邑尧往帐外推。「出去,出去,全都不许进来。谁要是敢探头进来看,我要他死无全尸,不信的话试试看。」
「你到底想做什么?」
「换你那该死的男装!」她受够了,她可不是来这让人「观赏」的。
一旁,一同被赶出帐的士兵也语重心长地对封邑尧道:「将军,这位姑娘的脾气真的很不好,您上哪找来的?」
第四章
走出姜子宇的毡房,封邑尧疲累地活动活动筋骨,会改在姜子宇的帐内议事,是因为他的毡房不再只属於他一个人的。
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毡房,入帐後方直起腰杆,闪著银白色光芒的剑尖已停在他咽喉三寸之前。
「想杀我了?!」封邑尧动也不动,脸上出奇地平静。
罗裳冷著一张俏脸。「夜长梦多。你迟早要死的,早死我好早交差了事。」
「最毒妇人心,你当真要下手?」封邑尧调侃的语调,毫无对死亡的恐惧。
「废话少说,要交代什么快说。」罗裳握紧剑柄,想减轻内心的紧张。
封邑尧笑了笑。「用不著交代,你杀不了我。」
「狂妄自大!」罗裳啐了一口,手一抖,发出嗡嗡的剑鸣声。
「不信?!你试试。」
「我真的会杀你。」罗裳对他道,也是对自己说,真要杀他了,她却有了一丝丝的不忍。
「请!」封邑尧淡淡地开口,似邀约、似鼓动。
罗裳见状,牙一咬。「看剑!」
锋利的剑尖掹往前窜,眼看就要应声刺入封邑尧的咽喉中,十拿九稳的一剑,结果却扑了空。
掩下心中那一分心慌,罗裳剑锋一转,尾随封邑尧的身影而去,顿时只见两人在帐内飘来跃去,比划过招,彼此的身影快速地让人看不清,而其中透出的剑气,震得整座毡房摇摇晃晃。
「你们在做什么?!」姜子宇的出现,让过招的两人同时住手。
剑尖,仍是离封邑尧三寸之遥,而罗裳的额际、鼻尖却已渗出薄汗,任凭她招式尽出,也无法再逼近他一分一毫。
「这么晚了,你不困?」封邑尧的手负在背後,像没事一般。
「我?!」姜于宇手指著自己。「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的吧!大半夜不睡觉,搞得惊天动地,毡房都快散了,吓得侍卫连忙通报我来查看。」顿了顿,他又道:「怪了!衣衫倒还整齐的穿著,不是那回事啊!」
姜子宇失望的口吻让罗裳恍然大悟,羞怒之余,一抹红霞染上颊畔。
「姜子宇,你胡说什么,我们只是在……只是……」该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在刺杀封邑尧吧。
「只是睡不著,互相切磋武艺。」封邑尧替她接话,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切磋?!」姜子宇怪叫著。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切磋武艺哪是这种拼劲与狠劲。」
不理会他的疑惑,封邑尧催促著。 「夜深了,你回房吧,明日尚有许多事等著你办。」
「荛……」未竟的言语被封邑尧举手制止,姜子宇耸耸肩,对自己的「鸡婆」感到好笑。
封邑尧都不担心了,他替人家操什么心呀,真是的。
「随你,我回房了。」姜子宇转身,说走就走。
「休战?!」封邑尧手指夹住剑尖,将之移开。
罗裳怒瞪著他。进,又打不过他;退,又觉颜面扫地,只能僵持著。
封邑尧见状,手臂一屈,整把剑便落入他的手。既然她不收剑,他帮她收,举手之劳罢了。
「你……今天放你一马。」罗裳不忘替自己找台阶下。
他的确是顽强的对手,这么多年来最难对付的一个,也是唯一会让她犹豫的敌人。
封邑尧不语,走至桌案旁弯下腰,自暗格取出一本书册递至她面前。
「练成此剑法,杀我或许还有机会。」
罗裳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却也因此定住了眼,无法移开视线。「玄……玄冰剑法。」
传闻中失传近百年的绝世剑法,竟然就在她的眼前。
「为什么让我练?!」她不明白他的居心。
像此等习武之人趋之若骛的宝贝,她未免也得的太容易。
「你想杀我,不是吗?练成此剑法,是你唯一的机会。」封邑尧理所当然的语调,仿佛谈论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自大。」
「是不是自大,你比我更清楚,机会只此一次,下回你想练可就没机会了。」
罗裳静默不语,她该练吗?然後用练成的剑法杀了他?
她真的想杀他吗?为什么在这一刻,她的答案并不如以往肯定。
注视著封邑尧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眸光,让她的心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慌乱。
「随便你!」
罗裳赌气似地抢过剑谱,飞奔出帐,失去了踪影。
人烟稀少的空地,满天尘土飞扬并夹带著被罗裳踢飞的石子。
她使劲地以脚踹地,剑在手里杂乱无章地乱挥,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她浮躁的心获得平静。
旋转的身子最後精疲力竭地倒下,她伏在地上大口喘气,目光停驻在掉出的剑谱上,伸出的手紧握成拳。
罗裳啊罗裳!练成至高无上的武功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只要杀了他,之後你便自由了,你就可以带著娘脱离人间炼狱,过真正属於自己的生活了。
可为什么犹豫?为什么觉得不安?为什么反悔不想杀他?
你与他是毫无血缘、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不是吗?
如果……如果他不是要求公平决战,这么地心胸宽大,这么地包容她;那么或许,她就能狠下心练武,狠下心……杀他!
*****
睡梦中,同样的梦境又再度出现,揪紧了罗裳的心……
「娘,这么晚了咱们要上哪去?!」童稚的嗓音带著浓浓的睡意。
「裳儿乖,别爱困了,提起精神来小心别跌跤。」长相清丽的少妇蹲下身子,柔弱无骨的柔荑揉著孩童嫩嫩的脸颊,欲让孩童清醒些。
裳儿努力地将眼睛睁大,可是她还是好困喔。
「裳儿,答应娘你会乖乖听话。」
「裳儿一直都很听话呀。」女孩骄傲地嚷著,粉唇噘的半天高。
少妇淡淡一笑,笑中有说不尽的哀伤。「那裳儿答应娘,没有娘陪在身边的时候,也会好好地生活。」晶莹的泪珠悄悄滑出眼眶。
「娘不要裳儿啦?」裳儿这下不困了,瞌睡虫已经被吓走了。「裳儿要娘陪,不要离开娘。」
「娘也舍不得离开裳儿,娘是不得已!为了你好,娘必须这么做,明白吗?」
「不明白!不明白!裳儿要跟娘永远在一起。」裳儿害怕的哭了。
她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这么说,从小到大,她没有一天离开过娘,现在娘竟然要将她送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裳儿……」少妇频频拭泪,心如刀割的她,哽咽的无法开口。
「夫人。」一名壮汉自暗处现身,似乎是被裳儿的哭声所引来。
少妇连忙一手掩上裳儿的嘴。「裳儿别哭,这位大叔是好人,他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你要听他的话,别给人家惹麻烦,知道吗?」
「不要,我不要。」裳儿不依地摇头,这是她头一次违背娘的话。
「你不听娘的话,娘不喜欢你了。」
「娘……」裳儿委屈的嘴角开始变形。
「先跟这位大叔走,娘会去看你的,一定会的……」少妇抱著女儿痛哭失声。
天知道她是多么不舍,但她一定得这么做,唯有送走裳儿,才能确保她往後的日子能过得快乐。
她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走上与自己相同的命运,她要女儿过得自由,绝不能像她,成为他人手中的傀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夫人。」壮汉再度开口,语气急促。
少妇拭去眼泪,将裳儿推向他。「去吧!快走,走的越远越好,别让『他』发现。走!趁我还未後悔前,走……」
少妇背过身去,咬紧牙不让自己回头。
「娘,不要!裳儿不要走,不要啊,娘……」
「娘!」罗裳惊坐而起,摸摸汗湿的衣裳,原来是梦。
想想,已经好久没再做这个梦了,虽事隔多年,但每做此梦,总还是能让她自梦中哭醒。
「娘,若早知道结果是一样的,当初您还会将我送走吗?」罗裳苦涩一笑,长翘的睫毛上沾著柔亮的水光。
娘为了让她脱离擎北王的掌控,不要成为他利用的一颗棋子,所以当年毅然决然将她送走,委托一位故人照顾。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故人家道中落,机缘巧合,买下「迎客居」来经营。
她也从人人敬爱的小姐,一夕之间变成了「迎客居」的当家花魁,而她当年为求自保与防身,聘请师父教她的武艺,也成为她为「迎客居」尽心力的工具。
因此,她成为人人口耳相传的骇人杀手,甚至不知情地为擎北王杀人挣钱。
她真的逃离擎北王了?还是早已变成擎北王手上的棋?
答案是什么她心知肚明,她只是不认命,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咕嘎嘎——」一阵奇怪的的鸟鸣,打断罗裳的思绪,令她娇躯一颤,她非常清楚鸟鸣声代表的暗号意义。
迅速整理好衣著,并将怀中的「玄冰剑谱」塞入床铺下藏好。
她必须去见一个人了,一个她极度厌恶,却又不得不见的人。
「将军人呢?」她停下脚步询问帐前的守卫。
「将军在广场操兵。」
罗裳犹豫了一下道:「麻烦你转告将军,我晚点回营。」
「是。罗姑娘。」守卫恭敬道。
虽然罗裳是男子打扮,但几乎全营的人都知道,将军帐中有位「目光如冰」、「不好惹」的美姑娘。
罗裳颔首示意,飞快地离开。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劳烦士兵传话,她只是觉得应该知会他一声,或许他会想知道。
「你可来了。」幽幽冷冷的嗓音自上墙後飘出,语含不耐。
罗裳抿唇不作声,她向来与他话不投机。
「已过半个月了,为什么还不提『北冥』的头来见本王?」
「如果他的脑袋这么容易取,你会来求我?」
「哈哈哈!翅膀硬了,想飞了吗?别忘了你是被折翼的鸟,想展翅高飞,也得秤秤自己的斤两。」擎北王猖狂地大笑。
「卑鄙小人,若不是你控制我娘,休想我会替你做事。」
「此言差矣。」擎北王走出土墙,露出奸险的脸。
「女儿为爹做点事,乃天经地义,就算没有你娘,你还是得替我做事。」擎北王眼中闪著歹毒的光芒,看来罗裳的反叛之心,越来越明显了。
罗裳紧咬牙关,不想为这令人心痛的事实争辩。「有事快说。」
男子沉思一会儿。 「我承认要你取『北冥』的首级是困难了点,所以本王给你另外一个任务——偷布兵图。」
「布兵图?」
「只要有布兵图,我照样可以攻进他的营帐,砍下他的项上人头。」擎北王胸有成竹地夸口。
「为什么非杀了他不可?」这是罗裳第一次问杀人的原因。
「你还不明白吗?有他镇守著边城,我如何逐鹿中原?」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是吗?」罗裳苦涩一笑,她也是「逆我者亡」里头的名单之一吧。「拿到图就放我娘?」罗裳与擎北王谈新的条件,如果能不杀封邑尧也好,至少不要由她来杀。
「那也得要你的图才能帮本王杀了『北冥』!」擎北王狡猾道。「现在你得先服下这个。」 一颗红色的药丸,在擎北王摊开的手掌上。
「这是什么?」虽然心里有底,罗裳仍忍不住问出口。
「腐心丹!」
「虎毒不食子。」如冰的语调自罗裳齿缝间进出。
「这只是提醒你时间有限,只要你顺利完成任务,解药立即奉上,没什么好担心的。」擎北王话锋一转。「或者,这药让你娘服也成!」
他脸上的笑容,令人有撕烂他的嘴的冲动。
「不必!娘让你折磨的还不够吗?」罗裳抢过丹药一口吞下。「到时,一手交图,一手交人与解药。」
「当然!」当然不可能。擎北王在心中加注。
到时候,你们的生伞都掌握在我的手中,还怕你们不屈服吗?哈哈哈……
「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擎北王不以为意地冷哼。「只要你做好该做的,该你的一样也不少。」
罗裳点下头作为结东,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他。
虽然她不相信他的承诺,却又别无选择。可悲!
「记住!你只有十天的时间,否则也别想见你娘了。」
罗裳欲奔离的身子顿了一下,而後以更快的速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