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除了毡房与几株稀疏的树之外,便是操练的亡兵,健壮的体魄与整齐划一的动作,不难看出这是一支纪律严明、骁勇善战的可怕军队。
而造就这支队伍的人,又是多么可敬的人!
而她,竟然要杀这个人。
心随意转,双眸忍不住在练兵场上搜寻「他」的身影,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开始会追寻他的身影。或许连她自己也尚未发觉,每一天,只要见著他,便能使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
鹤立鸡群的他,总能让人一眼认出,因为他非凡的气度与威仪,自然而然吸引众人的目光。
校场上的他,认真校正每位士兵的动作,炙人的热度汗湿了他的衣衫,服贴地勾勒出他结实修长的身躯,此情此景轻易地勾起她的记忆,一幅令她脸红心跳的画面。
不自在地调开眼,她气自己的失常。罗裳!你真是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想男人,还是一个自己要杀的人!
明亮的眸光一黯,与他相处越久,越发现他的优点,杀他的念头便越困扰她,甚至让她产生一种罪恶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就好了,如果不是他……那该有多好?
「罗裳!」突现的男声打断了她的冥思,抬眼一望,却看见令人心寒的一幕。
只见封邑尧正提剑朝罗裳急刺而去,招式凌厉、毫不留情。
罗裳杀机猛炽,明眸布满寒霜,这就是他所谓的「公平决战」?
原来他也是一个假仁假义的卑鄙小人,她错看他了!
在封邑尧近身的刹那,罗裳拔剑抵御。
「剥!」没有剑的交击声,只有奇怪的声音发出。
封邑尧的剑,刺入罗裳颈旁的树干上,刺入一条有著艳丽颜色的蛇身七寸处。
罗裳的剑,刺入封邑尧的肩窝,靠近心脏不到三寸处。
鲜红的血,顺著剑身流到剑柄再滴落在沙地上,滴红了沙地,也滴红了罗裳的眼。
封邑尧维持原姿势站著不动。
罗裳错愕地看著这样的结果,她不懂,为什么她自以为是的「偷袭」却变成了「救命」?这样的结果,她一时无法接受。
「这种蛇……毒性非常……强,无法……完全根治。」封邑尧断断续续解释,这就是他为什么急著拔剑冲向她的原因。
因为他怕她被蛇咬中,怕她受毒蛇之苦!而现在,她懂了!
一股感动热流冲向她的心、她的眼,头一回她有一种被人关爱的感觉。
原来还有人会关心她,而她却是如何回报关心她的人?
「我……」罗裳咬咬唇,想对他说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现在的心情好复杂、好乱。
「我瞧瞧!」姜子宇率先赶到,伤口的位置让他心惊胆跳。
罗裳松开握著剑柄的手退开,满手的腥红竟让她的心隐隐抽痛著。
「唰!」随後跟来的一群士兵见状,长剑纷纷出鞘全数往罗裳的脖子架上。
「住手!」封邑尧一声喝止。「别伤她。」
士兵听命,顿下手没再动作,但剑仍是架在罗裳的脖子上。他们在等,要是将军有个万一,他们下手绝不会心软。
利剑穿胸而过,汩汩流出的血让人有不好的预感。姜子宇将眉头皱的死紧,这伤,难办了!
「搞什么鬼,将自己伤的这么重,你知道有多难处理吗?你存心找我麻烦!」姜子宇虽然担心死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恰恰相反。
「嗯。」封邑尧轻咳一声。「正好让你有机会……展现你高明的……医术,免得你都忘了……还会医术。」
「呸!少灌我迷汤,有谁不知道普天之下医术最高的,就属你那神秘兮兮的四弟,我算哪根葱啊!」姜子宇知道自己的斤两。「还有,伤的这么重,你给我少开口。」
「副将,是否先将将军抬回帐?」一旁的士兵忍不住开口。将军都已经伤的这么重了,还有时间「闲扯」?
「去去!一旁去!你们粗手粗脚的,只会让尧伤的更重。」姜子宇制止他们,不让他们动封邑尧。「尧,先坐下。」
这剑得先拔出来才行,但有谁的手劲较柔,可以稳住封邑尧,不让他伤势加重呢?
「我来吧。」眼睛没离开过封邑尧的罗裳,不忍继续看他强忍疼痛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想帮忙。
她不愿去想一向冷情的她,为什么会不忍心见他痛苦?这种微妙的心情变化,她将之归咎於对误伤封邑尧的内疚。
「你要我相信一个刚动手杀人的人,现在却想救人?」姜子宇说明了对罗裳的不信任。
「你若不想让他死,只好相信我,你别无选择。」罗裳不耐地催促,她发现封邑尧的脸上血色渐失。
「动手吧!」封邑尧虚弱地开口,一脸平静,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
姜子宇咽了口口水。 「需不需要我先帮你敲昏,比较不会感到痛。」
封邑尧睨了姜子宇一眼,警告意味浓厚道:「你敢!」
姜子宇瘪瘪嘴。「不识好人心。」
话声方落,姜子宇已朝封邑尧拍出一掌,掌心贴向胸口同时,剑也应声飞出。
「呕!」封邑尧身躯一震,吐出一口血,偌大的伤口上,鲜血像喷泉般急涌而出。
罗裳连忙运指如飞,点上他的穴道封住血液,在他的意识逐渐远离之际,她的心也跟著往下沉。
姜子宇一边拭著下断淌下的汗水,一边忙著把脉、清伤口、上药、包扎。
他已经好久不曾忙的这么提心吊胆,都是这个女人害的!
没好气地瞪了罗裳一眼,但见她面无血色白著一张脸,不知不觉,气也清了一大半。
「你若累了,我的毡房借给你,在尧未清醒前我不会回去。」
罗裳听见了,却仍是不动不语,清亮的眸子跟著姜子宇忙碌的手不断移动。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或许她在等一个答案。
等姜子宇说封邑尧已无大碍,等他醒来,或者是等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答案。
昏迷中的他,眉头深锁,再大的疼痛也不吭声,多么刚毅自制的男子!
回想著从认识他到现在,时间虽短,但他却不曾伤害过她,反而让她觉得他处处护著她,即使知道她是擎北王派来杀他的人也一样。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难道他不知道他越这么对她,她就越无法下手杀他吗?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让她慢慢改变自己,慢慢爱上他,慢慢悖离擎北王,然後再被他利用。
他真的是心机这么重的人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手段,那么他赢了!
三天了!自封邑尧昏迷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了。
姜子宇坐在床畔苦著一张脸,他用调羹慢慢喂封邑尧喝著药,见汤药仍是进的少出的多,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好的起来?
「唉。」姜子宇长叹一声,将汤药搁在茶几上,烦躁地起身走动。
都三天了,今晚尧再不醒过来可就糟了!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罗裳,没多想便端起药,以唇就碗,她知道如何让封邑尧暍下更多的汤药。
罗裳将药含在口中,俯下身,温柔地贴上封邑尧乾燥的唇般,将药渡给他。
姜子宇礼貌地偏过头,非礼勿视,这道理他还懂。他之前也想过这种喂药的法子,只是这法子,打死他也不会尝试的。
拿著手绢替封邑尧擦拭唇畔的药汁,罗裳的表情专注且柔和。看著他略显消瘦却依然俊逸的脸庞,她的心中有著陌生的情绪在激荡著,久久不能自持。
这三天是罗裳与封邑尧相处的日子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这么仔细地观察他。回想这段时间,她不是对他冷言嘲讽,就是想著如何了结他的性命,虽然知道他仪表出众,但她却不曾花时间好好看过他。
现在她有时间了,但越是将他看的仔细,她的心就越把持不住地受他吸引。
他是一个得天独厚的男人:武功好、柜貌佳、权位重。是为人父母都想拥有的乘龙快婿,是大家闺秀想委身的理想夫婿。
如果,如果她只是一般的姑娘,与其他人一样没有包袱,没有责任,她一定也会想与他携手共度一生吧?
摇摇头,罗裳诧异於自己突来的念头,她想叱责自己的妄念,却又无法压抑心中的渴望,他是第一个让罗裳有此念头的人。
难道她……喜欢上封邑尧了?!
承认吧!罗裳,你喜欢上他了!
一向鄙夷男人、视男人为无物的罗裳,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心动的一天。
但是她自己明白,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一切必须在封邑尧清醒後结束,而这些天就让她的心放纵一下吧!
姜子宇眼睛睁的好大,连瞌睡虫都赶跑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罗裳也有这么柔美恬静的时候,现在的她的确能轻易勾走男人的心,尤其是她现在瞧著封邑尧的眼神……啧啧啧,柔的简直快滴出水来了。
这么温柔的眼神,这么轻柔的动作,如果不是对一个人有情,不可能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尧交给你照顾了,我晚点再过来,有任何状况随时派人通知我。」姜子宇伸伸懒腰。天啊,累死他了,他得先去休息一下。
「你不怕我再伤害他?」罗裳讶异於姜子宇的放心。
「你若想伤害尧,又何必花时间与精力守著他?」
姜子宇轻松地休息去了,有罗裳这么「照顾」封邑尧,他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姜子宇离开了,罗裳却陷入苦思,她得好好想想以後该怎么做,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封邑尧。
第五章
封邑尧勉强睁开厚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苍白如纸的容颜。
伏在床畔,美眸紧闭、秀眉紧锁的她,脱去杀气,显露出不易见的脆弱,令人想疼惜呵护。
封邑尧毫不思索的伸指抚向罗裳皱起的眉心,似乎觉得这么做,便能减轻她不愿透露的伤痛。
他的抚触慢慢唤醒罗裳,她睁开双眸,羽扇般的长睫颤了颤,带著些许蒙胧的眼,就这么对上封邑尧温柔的星眸。
刹那间,胶著的视线谁也离不开谁,隐隐浮现的火光在两人眼底闪耀。
终於,罗裳敛下眸,半垂的眼避开他炙人的注视,一抹红晕悄悄染上她原本惨白的雪颜。
他醒了!他终於醒了!
之前她一直担心若他再也醒不过来,她该怎么办?还好……他还是醒来了。
「我去唤副将。」罗裳急忙起身,他的凝视容易令人迷失。
「等等!」封邑尧拉住她,拉扯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逸出一声闷哼。
「你……快放手,伤口又裂开了。」裹在伤口上的布条被迅速染红,令罗裳不悦。
「别急著走,我想喝水。」封邑尧的声音沙哑低沉,似乎极不舒服。
不忍拒绝他,罗裳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慢慢地喂他喝水。
水入喉咙,轻微的震动已让封邑尧的伤口泛疼,他放慢喝水的动作,并频频深呼吸。
知道他在忍痛,但他越是如此,罗裳的心便越沉重。
她宁愿他责备她、惩罚她甚至打骂她,也不愿见他假装一切与她无关的模样。
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後悔,但要倔强好强的她道歉,她仍无法说出口,她终於明白亏欠人情的感受了。
「你已经错过杀我的最佳时机,若後悔了,现在还有机会。」封邑尧冷静地道着。
杀封邑尧,是罗裳接近他的目的,他一直没忘,罗裳更不可能忘。
他明白罗裳那天出剑是因为误会,误以为他想杀她;既然误会了,她为何不将错就错,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反而费心照顾他,这是为什么?
「我已经杀过你了,只是你命大没死成。」罗裳面无表情地应著。她不能让他瞧出端倪,不能让他知道她已悄悄为他动了心。
「我没死,你无法交差。」他清楚擎北王的为人。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吗?封邑尧自嘲地笑了。若无关,他就不会见她危急便急著想救她;若无关,他就不会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现在是我的人,你的任何事都与我有关。」封邑尧表态道。
「我……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人了?」罗裳的心不自觉地加快,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裳紧张的模样,让封邑尧觉得有趣。「自擎北王将你送给我当妾那天开始,你便属於我。」
「你疯啦!那是擎北王的计谋。」罗裳心中有些难受,原来他说她是他的,是因为这个令人不齿的原因。
「对我而言不是。」
「你……」罗裳愣住了,封邑尧的话让她一时迷惑。「你……是什么意思?」
封邑尧淡淡一笑。「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但一想到她可能会遭受危险,可能会离他而去,他的心便沉甸甸地,彷佛被石头压住似的,难受极了。
说出这些话,反而让他觉得松了一口气。
「别随便拿话戏弄我,感情的事不是儿戏。」罗裳冷言叱责。多年来,她一直封锁自己的心,因为她知道感情一旦付出便万劫不复,没有回头的机会。
封邑尧抓住罗裳的双手,用力压上自己的心窝。 「是不是儿戏,你自己感受一下。」
封邑尧的心在罗裳的手心下激跳著,他要她明白,对爱情陌生的并非只有她而已,他不是那一种轻易说爱的花花公子。
罗裳的眼眶渐渐湿了,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自己没有眼泪,自己不会哭,如今却为了一名男子而动容。
她信他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她也心甘情愿被骗这一回。
她无声的泪,让封邑尧见了好生不舍,手使劲一带,将她揽入怀中,并欺上她的唇。
不同於上回试探挑逗的吻,这回的吻,激狂中带有怜惜。他想吻乾罗裳的泪,尝尽她口中的甜美滋味;他想疼惜她,抚平她内心不为人知的苦楚。
他想要爱她!
手心下的湿润感让罗裳自销魂的吻中清醒,眼角的余光瞧见他肩窝红了一片。
「你……」罗裳想唤住封邑尧,孰料檀口一张,却教他尝的更深,也让罗裳忘情地呻吟出口。
罗裳挣扎地想推开封邑尧,查看他的伤口,却也想继续这缠绵的吻,在她犹豫之际,他灼热的唇舌已滑过她的纤颈,烙在她丰盈雪白的胸口。
一棵不知名的老树上,开著一朵朵拇指般大小的红色花朵,花般随清风嬉闹,在丰空中旋啊旋地,最後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草地上,躺著一名如花朵般娇美的女子,她的双眸紧紧闭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美丽的嫣唇微微上扬,满足的笑容浮现唇角。
走近细看,女子的眉、眼、鼻、唇,是这么地清晰,一抹刺目的腥红无预警地溢出女子唇角,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