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自古以来就是地灵人杰的福地,在天运皇朝统治下,更是政清治明,民生富足。
位于苏州北郊的一座废弃宅园——真要说废弃也不是.因为墙垣并没有倒塌,只是因为长期无人照顾而显得有些荒凉,树木花草在无人理会之下恣意生长,将原本可以行人的小径全部霸占成了它们的园圃。
此时园中却有一个人伫立着,那是个不该会出现在这儿的美人儿,她正一手拨开从墙头上垂下,盖住墒面的绿色枝叶,一手轻抚着墙面,似在摸索什么似地,不时还会长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是倾慕的。
远远看去,一园深深浅浅的绿衬着一位白衣胜雪的佳人,真有如一幅仕女图,带着悠远而宁静的况味。
园外远远传来的叫声破坏了这幅面的宁静。“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快!家里出事了,老爷派人来接你回去。”
园中佳人——于环轻叹口气,留恋地再看了墙上刻着的书法名家的墨宝一眼,才转身提起裙子,拨开长及膝的杂草,困难地跨步往声音来处走去,边应着,“宛儿,我来了,别叫了。”
费了好一番工夫,于环终于来到她的贴身丫环宛儿面前,“怎么了?什么事要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我不是教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冷静最重要,大惊小怪帮不上忙的。”淡淡的语调带着薄责,为丫环的不受教而轻嗔。
“谁有本事像小姐你呀,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宛儿一脸的委屈,边帮主子清理身上沾着的草屑树叶,边说,“而且真是有大事发生了,老爷来信要你回去呢。”
“知道是什么事吗?”于环姿态依旧,心下已然有数。
“舅老爷一看佰就脸色大变,立刻叫人来找你,看来家里出大事了。”宛儿理好主子的裙摆,撇撇嘴角,脸上出现不屑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姐的事坏了。”
“宛儿!”于环厉声斥责她,“你胡说些什么!这话是我们女孩子家该说的吗?如果你还是口没遮拦的,那就枉费我想尽办法避到舅舅家了。”
宛儿嘟起了嘴,“可是,你说要到舅老爷家来,老爷也没一点不舍得,留也不留你,大夫人更是巴不得你永远别回去的样子,也亏得小姐你好气度,一点也不生气。”
于环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生气,自从我娘死后,你可看我生过气?那个地方我总要离开的,没了娘,那儿就不是我的家了。”现在看来,机会来了。
宛儿还在唠叨。“老爷真是的,当年要不是二夫人,他哪有如今的家业,可二夫人一走,他竟一点也不念旧情,对你……”
“行了,宛儿,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可是这话若被别人听见了,对你没好处。”于环止住了宛儿的抱怨,迎上舅舅府里前来找她的家丁。
李则孝坐在书阁里,等着外甥女的到来。看着书桌上的信,他控制不住地握紧拳头,额上青筋直跳。
他错了,当年他不应该听任父母将小妹嫁给于正详,那个上京赶考的穷小子,他怎么配得上美若天仙、柔静温婉的小妹。
偏偏当时官拜左丞相的父亲却直说他好,什么才华出众、有情有义。说即使当他的二房也胜过当纨绔子弟的正室,可是父亲错了,也许于正详的确是个才华出众的人,也许他的确是个好官,可是他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
又看一眼桌上的信,他此时深悔自己弃官从商,如果他此刻也身在官场……
听见门外细碎的脚步声,他的心绪平静了一些,所幸环儿继承了外祖母的聪明才智,懂得照顾自己,否则在小妹死后,不顾于正详的反对,他也要将外甥女接回家来住。
“舅舅,出了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找我?”于环缓缓步人书阁。
望着外甥女酷似小妹的面容及那安定若水的气韵,李则孝的心彻底定了下来,环儿能应付得来的。“环儿,你爹要你回去,替你姊姊出嫁。”
“哦!”于环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是吗?”
“你可有打算?”望着那个似曾相识的笑容,李则孝惊叹,环儿真是像极了她外祖母——以前娘一有解决难题的法子,股上也总是有这样的笑容。
“舅舅,你不用为我操心,我自有应对之道。”环儿绕过书桌,来到舅舅身边,轻轻依在舅舅身上。“舅舅,谢谢你。”
李则孝握一握外甥女的手。“环儿,若是舅舅身在官场当可设法帮你。”
“舅舅,人各有志,这不是你的错,以后,环儿也许还要靠你照应呢。”
于环胸有成竹地一笑,看来时候到了。
第一章
于正详官拜刑部尚书,为官清廉,圣眷正隆,且与朝中武将之首、圣上同母之弟毅亲王订下了儿女亲事。
且当朝丞相过了年就要告老还乡了,顶多也就再过五、六个月工夫,这丞相之位十之八九会是于正详的。
正当他春风得意时,却出现了一件事,让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在他的观念里,“男主外、女主内”是千古不变的至理,因此,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求取功名,为民造福上。至于女儿,最多也就是听妻子说一下又请了什么先生来教些什么,需要多少银子,所以对自己的两个女儿,他只知道她们的长相,其他的就全是听妻子说的,大女儿温婉贞静、德才兼备;二女儿性子还不定,要当持家主母还需多学一些。所以当毅亲王为其子来提亲时,他毫不犹豫就替大女儿玉儿许下了婚约。
谁料——
他沉下脸,咒骂了声,什么温婉贞静,什么德才兼备,全是骗人的,若真有她娘说得那么好,她也不会做出这种与人私通的下贱事来!
还有他妻子,亏他还为她争来了诰命夫人的头衔,看她是怎么回报他的,连个家也掌不好。堂堂一品大宫,膝下只有两女,在二夫人玉如死后,他并未以“不孝有三”的借口再娶,算是对得起她了,可是看看她是如何回报他的,竟然教出了一个违礼逆德的女儿!
现在,只能指望环儿争口气,替姊姊完成这桩婚约。不然毅亲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丞相之缺,恐怕是……
他脸色蓦地一白,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若是如此,他这二十几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不,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哪怕要杀了那个逆女.也不能让她毁了他一生的心血?
“大人,二小姐到了。”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上来禀报。大人的脸色好吓人,这几天于府一直笼罩在阴沉沉的气氛中,所有家丁奴婢全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出个什么错会被心情不好的大人拿来出气。
“唤她进来。”他烦躁地瞪着那小厮退出去,传个话也畏畏缩缩的,什么事都做不好,于真哪去了……
对了,于真被他下令关起来了,那个混帐,亏自己那么信任他,提拔他当府里的大总管,他居然这样回报他,忘恩负义的家伙。于正详脸上的神色凛然,看他怎样处置他。
正想下令叫人活活打死他时,于环进了大厅,瞧见父亲脸上的神色,心中一动,是谁惹爹这么生气?蓦然间心念电转,立刻有了眉目。“爹爹,你唤环儿回来,可是家中有什么事吗?是大娘身子不舒爽了,还是姊姊心情不好?”
于正详转身,瞧见女儿酷似其母的美丽脸庞,那五官细致得有如精心雕琢般,虽稚气犹存,却仍难掩其绝色天香,他不由叹了口气。“环儿,你来了,为父对不起你。”
于环一怔,一向喜怒不在女儿面前显露的父亲这回怎么……
“原来。为父打算让你姊姊下嫁毅亲王的世子,你则等到过了年,太子选妃时送画像人宫,有毅亲王小姨子这一重身分,太子妃是非你莫属,唯有这样,我才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亲。当日若非你娘,我何来今日。”于正详缓缓一叹,“可现在,你姊姊她竟然……”
于环听着父亲的话,心中哀戚,原来父亲并未忘记过娘亲,他心里一直记着娘亲对他的恩情。虽然他想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在他眼里,这也许就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归宿及最大的荣耀了吧。
感动未褪,冷汗却渗了出来,于环心中暗叫万幸,幸好出了这件事,不然她可就真要进那佳丽三千的后官,过那生不如死的生活了,更别说想离开于府,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了。
“环儿,家门不幸,出了你姊姊这个逆女,唯今之计,也只有你代姊出嫁了。只是你年纪尚幼,为父实在是不放心。”于正详轻叹一声。
“姊姊怎么了?”于环和那个大她两岁的姊姊一向不亲,因为于玉向来是沫浴在她娘亲的关爱之中,大夫人对于庶出的她一向淡淡地不放在心上,这也造成了她们姊妹间的隔阂。
“不要提她!”于正详怒火又起,终是忍住了,正待再说些什么——
“大人,大理寺正卿张大人来访。”一个家仆来报。
“请他在大厅坐,奉茶,我马上去。”于正详挥退家仆,转向女儿.匆忙地说:“环儿,你也累了,先去更衣休息吧,这事,我待会再和你说。”说完便匆匆的走了。
于环出了书房,微微一笑,娘,爹爹没忘记你。笑着笑着,她竟落下泪来。
宛儿迎上的就是主子笑中带泪的娇颜,吓得她一呆。“小姐,怎么了?”
见小姐恢复原来的样子,宛儿才松了一口气。“那小姐现在是回房淋浴更衣,还是先进点饮食?”
“,我去看姊姊。”是为着刚刚爹爹一番话,她才没那么好心去为那对一向视她如无物的母女指点一条明路呢。
“啊?”宛儿又搞不懂了,小姐对大小姐母女不是一向不见不闻的吗?
“笨丫头,别想了,当心想破头。”于环笑着点点额头,“帮我到厅里听着些,看爹爹同张大人说些什么。”那个张大人,是不是……
* * *
来到于玉住的蕴玉阁,奇得是一个下人也看不见,这倒怪了,大娘不是一向不会让蕴玉阁周围没人看着的吗?
略一想,便知必是大娘正同姊姊说私房话,于是她悄悄掩近于玉的房间窗下。
时近深秋,于玉房里,火炉烘得一室温香,炉边,母女俩正对坐密谈。
“玉儿,你倒是说话呀,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娘听听,也好给你出个主意呀。”
沉默了好一会,于玉才开口,“娘,女儿早巳打定主意,真哥生,女儿便生,若爹爹不肯成全我们,那两人共死也不是什么难事呀!”
“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娘怎么也会让你死的,就算拚了娘这条老命,也要护得你周全。”于陈氏又气又急,“别乱说,你没事的。”“反正我早想好了,我和真哥同生共死。”于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丝怯意。
于陈氏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娘就是不明白,你好好的王府少王妃不当,为何偏偏为个下人……”
“不要这么说他。”于玉一直平平淡淡的声调起了变化,“他不止是个下人。”喘了两口气,静下心绪,她幽幽地道:“娘,你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可是你开心吗?有这么一个一心求功名利禄的夫婿,你可有过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之约?可曾受过怜惜呵护轻怜蜜爱?如果嫁进王府就是像你一样,我宁可自己找个会怜我惜我爱我护我的夫婿。”
“在真哥眼里,我是最重要的,财富权势都比不上我重要,前年大考之时,爹爹有心栽培要送他进科场,凭他的学识足以得功名,但为了我一句话,他宁可吃巴豆装病也不登那龙门!我要的不多,只是一个会爱我的男人。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可是我不悔,有真哥对我的这份心,尝过真哥对我的情意.哪怕今天立刻死了,我也甘愿。”
一番话说来,两个人动容,于陈氏自不必说,就连窗外偷听的于环,也对这个自小心高气做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姊姊佩服了起来。
好—会,于陈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好,那么今天晚上,你们逃吧,我会帮你们准备好盘缠。”
“娘,这——”于玉吃了一惊,“可是我一走,娘你脱不了干系,这不是害了你吗?”
于环这时也转到了门口,一手就推开门,“这的确不是良方。”
“你来干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于陈氏大吃一惊站起,脸涨得通红,“你是来看我们母女的好戏,是吗?你听见了多少?”
于环依旧是淡淡地,“不多不少,全听见了。”
“你、你……”于陈氏喘了几口大气,终于定下神,脸色变得衷恳,趋前几步。“环儿,我知道我一向对你不好,可是你要如何对我出气都好,只求你别害你姊姊。玉儿若不走,会没命的。”
“不会的,环儿若要害我,只需把听到的告诉爹爹就行了,何必进来呢?娘,你别慌。”于玉倒是镇静自若。
于环眉一挑,注视着姊姊,犹如第一次见到她一般,她这个姊姊倒聪明得紧呢,看来一直以来她都小看了她。她同姊姊一向就不亲近,只从她的外表知道她很爱美、很有主见,也很心高气傲。可是从今天的一席话听来,她这个姊姊还不是普通的有主见。心中一动,即将出口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又吞回腹中,绽开笑颜道:“想必姊姊自己心中早有了计划吧?何不说来听听。”
于玉仔细凝视了妹妹一眼,唇边微微勾起,竟是胸有成竹。“真是奇了.竟是你来找我,原本我打算待会去找你的。”
于环挑了挑眉。“姊姊就算准了我一定会帮忙?”
于玉笑着起身,取来杯子,示意于环坐下,斟上一茶,复又坐下,而后转向母亲,“娘,让我们姊俩单独说话吧。你也该歇歇了。”
于陈氏看看女儿,见女儿一脸镇静,脸上才稍减忧色走了出去。
直至娘亲走了后,于玉才望向于环,“若一人蒙利才叫帮忙,两人蒙利可就叫交易了。”
于环品茶的动作一顿,笑道:“我能得什么利呀?你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
“听说近来京城里有个新的书画买卖人,看古书古画的眼光准得不得了.才三年昵,名号已经十分响亮,听说他叫丁匡卷。匡巷者,圈也;圈者,环也。环儿,你说姊姊这谜破得对不对?”于玉又自身边柜中摸出一碟瓜子、一碟酸悔,将瓜子推到于环面前,随手拈了个梅子人口,明眸斜斜向着于环一曝,“还有,妹妹,你以为你怎么会只有一个贴身丫环的?一品大官家的小姐,再怎么着,四个丫环的排场还是要的。此外,涵环楼花园角落的小门钥匙又是怎么会落到妹妹手上的,妹妹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