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玉脸上是因妹妹这个问题而愈显神秘的笑意。“好?哪里只是一个好字便能道尽的呢。”她慢声吟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目光转回到妹妹混杂了疑惑和好奇的脸上,又是一笑,环儿也该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了,“这可说不清楚了,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只待你自己去领会了。”
于玉忽然冒出了一句,“环儿可有了喜欢的人没有?”
被姊姊一言惊动,心头猝不及防地跳出了一个人影,热烫烧上双颊,口舌似一下子被什么锢住了般,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真有了?”于玉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了,心中大大好奇,“是个怎么样的人?”
于环脸上几欲着火,“姊姊!”一声娇嗔过后,她重申自己的坚持,“我才不嫁人呢,谁要被关在一个华丽的牢笼里,白白折损了自己的才华、消磨了自己的精神。”原来并不坚决的语气却因想到了娘亲而强硬起来,“我才不要这样平平常常、没没无闻地过一生!”
于玉自是明白妹妹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傻丫头,你不能老用你娘的遭遇来看自己呀,以你的聪明,还怕不能找一条明路吗?以女子之身走经商之道、从关住你的牢笼中飞出去,这么难的事你都已经想出了法子办成了,还怕不能想出既能得到心上人的男女情爱,同时又兼顾不被困锁住的法子吗?”
于环想了一想,片刻,摇摇头,“我朝现时的律法,还是偏向男子的,对于女子,太苟了,我不敢去试这种太过冒险的事。”
“这话却是无理了,若是那个男子根本不在意这些呢?你不是常去听说书的吗?难道说书人投有说,现今的江湖上,有多少侠女,仗剑风流、快意思仇,哪个敢管她们呢?”于玉眉一挑,见妹妹沉思起来,不由微微一笑,“依我看来,以我妹妹的聪明才智,根本不下于那些武艺高强的女侠,怕什么呢?” 好一会儿,于环从思虑中回神,好笑地看着姊姊,“姊姊,听你这话,定是姊夫又要你来做说客了?”
于玉也笑了,“原本我就没打算瞒你,是真哥看不过去他弟弟为情所苦,才找了这么个为难的差事给我。可是,今儿个说这话,可不光是为了真哥的请托,有些话是我早已巳放在心底的,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可明天你就要走了,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所以才乘机跟你说清楚。环儿,我知道二娘的事总在你心头搁着,可是你不能让那件事捆着,你自己
的命,应该是你自己掌握着。”
她的神色凝重起来,“我就是不明白,你有勇气想尽办法从于尚书府这个笼子里挣出去,怎地却没勇气从二娘带给你的束缚里挣出去呢?”
这句话让于环无言以对,她要好好想一想了。
姊姊的话一整夜都在她耳边回响着,因为娘的遭遇而决定不嫁人,是不是太过偏激了呢?如果遇上一个能懂得自己的优点,又不会困锁住她的心上人,是不是就不会像娘那样了呢?
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用“替受伤的姊姊祈福”这个借口出门时,她那一脸的憔悴和眼下的青黑还真像为姊姊担心的妹妹。
前面另一辆车轿中的大娘和身边的丫鬟宛儿也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这两人的神色也是掩不住的紧张。
这样,反倒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于府大小姐的病真是很严重了。
也不知大娘是怎么跟爹爹说的,居然瞒过了爹爹,让他以为受伤的人真是姊姊。而且朝中似有大事发生了,让爹爹都顾不上家中的事。
一夜未睡的于环,在车轿规律的晃动中神志迷糊了起来,奇怪,事到临头她反而不怕了。
“小姐,大相国寺到了,把帽纱戴上吧。”宛儿急急地为她整装,手因为紧张而微抖着,随即跳下车轿,就要扶她下去。
于环轻轻摇头,“宛儿,别急,你把东西忘了。”说着,自己弯身从座下取出一个包袱,这可是她的行李,没了它,她今天可就走不了了!
“哦,对。”宛儿这才想起来,“小姐,我来就好。”
“罢了,瞧你丢三落四的样子,也不知慌个什么劲,我来就好。”于环自己提了包袱下了车轿,伸手挡丁挡耀眼的金芒,四下一观望,果然不出她所料,大相国寺今日人山人海的。
对了,柳姊姊在哪呢?随着大娘步向订好的禅房,她用眼神示意宛儿去带柳姊姊过来,柳姊姊今天穿戴的样子和什么时辰在哪个偏殿候着是早商定好了的,昨晚她也画了画像给宛儿看过了,宛儿应该能找得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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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娘一早已烧完香,正在和于环约定好了的偏殿里,脸上罩着面纱看不出来,心中却是忐忑不安的,因为今天她能出来进香,还是因为答应了风嬷嬷,今晚任风嬷嬷找客人帮她开苞,才能借口求菩萨给她一个好恩客而出来的。
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是楼中的保镖辉哥——风嬷嬷也怕摇钱树逃了,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独自一人。
可是人山人海中,再怎么小心,与人相撞也是难免的,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同她擦身而过,轻轻递了句,“小姐叫你到茅房去,她会想法子的。”
柳玉娘轻轻点头,回头对辉哥说“我内急,阿辉,要不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辉哥自然不肯。
可是走到茅房附近,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挡住了去路,“于尚书家眷在此,闲人回避。”
柳玉娘软言央求,“众位大哥行行好,小女子实在是急得很,让我过去吧。”
那几个衙役上下打量了一回,“女的能过去,男的不行。于大人家来的都是女眷,我们都不得冒犯,何况是你。”硬生生地把辉哥挡下了。
辉哥一看,茅房只这儿一条出路,就在这儿等着,也不怕她飞了。
好一会儿,于大人的家眷由衙役护卫着往大殿烧香去了,也没见柳玉娘出来。辉哥急了,进了茅房细查,三间茅房间间空着,她真会飞不成?
想到风嬷嬷会如何处置自己的办事不力,辉哥是又急又怕,把这个僻静的角落整个翻了遍,也没看见柳玉娘一根头发。
也亏他没笨到家,想来想去,唯一可疑的就是刚刚往大殿去的于大人家眷,柳玉娘会不会藏在众多丫环当中呢?明知于大人的家眷没有帮助一个妓女的道理,但病急乱投医,辉哥只有一条路走了,于是他忙赶往大殿去。大殿上烧香的人数之众,除了于大人的家眷处,张大人家眷、柯国丈家眷,还有徐国舅家眷,几乎所有朝中官员家的女眷带着孩子都到齐了。
京城衙门里的衙役人手都快分派不过来了,自然也是心浮气躁的,见这人直往于大人家眷这边挤,就盯住了他,怕他有个什么坏念头。
于家夫人和小姐已经跪下烧香了,辉哥的眼光直往四周站着的那几个丫鬟身上瞧,哪一个是呢?咦?丁匡卷怎么也在?还刚从于家小姐旁边的跪垫上起来,他另一边跪垫上那个丫头会不会是柳玉娘?
正想再看个仔细时,一条黑影子空掠来落到大殿内,足尖只是轻点,手中一条白绫飞了出来,圈住了刚叩了头从跪垫上起身的于家小姐,往怀里一收,一把抱了就走。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竟然大胆到连周围的衙役都不放在眼里,身形连跃,自大相国寺殿顶上飞般掠出,怀里还抱了一个人,居然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才一眨眼的工夫已不见人影。
在场众人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于夫人当场嚎了起来,“环儿,救人啊,环儿被人掳走了!”哭嚎声中还夹杂着丫鬟们“小姐被掳走了”的叫声。
于夫人一急之下扑向离她最近的一个衙役,“你们在干什么?就眼睁睁看着我女儿被掳走?还不快追啊?”
她叫起来的同时,好几个官家夫人也惊叫了起来,“好可怕啊!”
一时间场面大乱。
离辉哥最近的一个衙役一伸手就抓住了他,“刚刚就看你直盯着于小姐看,你肯定和那个掳人的家伙有关,说,是不是你的同夥?”
一片混乱当中,所有人都没留意,在好几个官家公子派出去向府中大人报告事件始末的家仆中,一个穿着青色高领文士衫,背着个包袱的俊雅少年悄悄地夹杂在其间溜出了大殿,混入了殿外广场上烧香的平民
第七章
喜临门客栈。
一楼饭堂中,所有少女眼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往坐在中间桌子品茶的俊美男子。
他一身远行装束,身边的桌上还放了一个大包袱,一看便知是即将要出远门的样子。可是惹得所有少女少妇芳心悸动的,却是他那张俊美温煦有若春水的脸,及那双眉微蹙的忧郁之色。
所有女子都忍不住猜想,他是在为情所苦吧?是不是他的心上人离他而去了?真想抚平他的忧郁……
于环坐在饭堂中,丝毫不觉周围有多少少女芳心牵挂在自己身上,一心想着,糟糕,忽略了个大问题——束胸!扮男装不能不束胸,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有本事束得好?难怪那些曲本子上,小姐女扮男装都会带个扮成书僮的丫鬟,原来不是为了排场,而是确有其必要啊,早知道就不放宛儿走了,唉,没办法,这一路上只得一直束着了,到舅舅家再松开吧。
就是不能洗澡了,幸而天气冷,不然可真会发臭了。
“匡卷”一记轻拍随着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上肩头。
于环正想得出神,他这举动吓了她一跳,“大哥?!”马上转头四顾,没见有衙役跟着,才松了一口气,想问他怎么回事,却又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只能用疑惑的眼色望着他。
寒彦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匡卷要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货已然送到李掌柜的手里了。”
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欣然一笑后,才想起要问:“那大哥怎么又来找我Y不是说你要离京了吗?”于环用疑惑的表情来掩饰从心底不断浮上来的喜悦。
“听说你也要离京了,所以想跟你一道走,也好有个伴。”寒彦飞仔细
审视这个几天不见的兄弟,“匡卷,怎地眼圈黑黑的?没睡好吗?”问着,手极自然地抚上了他的脸,指头温柔地轻按着他脸上几个和眼睛相关的穴位。
热热麻麻的感觉从脸上他手指点揉之处透进去,驱散了眼睛周围紧绷着的压力,舒缓了酸涩的疲意后,反倒有一股泪意涌上,舒服得让他直想打呵欠,也舒服得让他忘了两个大男人——而且还都是美得倾国倾城的大男人——这样的举动有多暖昧。“这几天为了下江南的事忙,是没怎么睡好。”
感觉到周围看着他们的目光随着他的举动而变得诡异起来,寒彦飞毫不在意地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因他的按摩而舒服得想睡的人身上,此时,意中人如小猫般的娇慵困倦之态早巳攫去了他的所有知觉。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到她的身边,让她靠到他身上,手指更是不停地在她脸上的穴位游走,凑在她耳边轻声道:“累了就歇一会儿吧。”
不能不说他是故意的,看众人眼中“哦,原来他们是……”的暖昧眼色,寒彦飞胸中涌起一股微带苦涩的得意。
被他内力按摩催眠得昏昏欲睡的于环只能勉强抓住脑中最后一个念头,“会……误了船期……我打了船票……”
坐船?寒彦飞想了一下,抬起头时,发现周围的人不但目光暧昧地瞟着他们,而且还有随之而起的嗡嗡声,想也知道这些鄙俗之人会怎样议论他们,自己是不打紧,但是匡卷怎能让这些人的嘴给说脏了?
目光如冷电般地在店堂内扫了一圈,所到之处再无人敢口齿轻薄,人人都胆战心惊地拭着冷汗。
最后那道目光落到店掌柜脸上,示意他过来说话。
刘掌柜见多识广,明白这不是个平常人物,急急过来巴结,“这位爷,你……”
寒彦飞一摆手,“轻声说话,别吵醒了他。”然后低声问,“我这位兄弟打了哪家的船票?又是几时开船?”
刘掌柜恭敬地回道:“是李记的船,辰时那班,”想了想,又讨好地补上一句,“我记得这位爷打的是中等舱的票。”他们这客栈有帮客人代购船票的服务。
中等?那是五人一个房的,匡卷怎么如此轻忽?太小看他的美貌了!再望一眼鼻息规律、显然已睡沉了的于环,寒彦飞收回帮他按摩的手,轻揽在他的腰间,支援住他睡得瘫了的身子,才转向刘掌柜,“我记得李记的船上等舱是两人一间房的,你帮我把他订的中等舱退了,订两张上等票,要同一间房的。”随手抛出一锭银子,“也要辰时那班的,如果上等票没有了,”他沉吟片刻,“你就帮我包一艘李记的快艇,小艇就行了,目的地是江南。”
为了讨好这位爷,刘掌柜叫店小二看着客栈后便亲自跑一趟,过了半晌,刘掌柜回来了。“公子,辰时那班船的上等票没了。我给你包了艘小船,那是随时可以开航的,船夫随时候着。公子,你看是这就上船,还是在我们这儿包间房让这位公子睡足了再走?”
寒彦飞犹豫一下,目光望了已经完全瘫靠在自己怀中的人儿一眼,那安稳的睡容,酣然得沁出酡红的桃腮如少女般娇媚,微张着的粉樱色唇瓣娇嫩得引人直欲偷香轻尝,浓密卷长的睫毛复在眼睑上遮住了那双慧黠灵动的秋水双眸,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他睡得很酣,要让他睡饱了再走吗?
眼光又环视四下,不悦之色油然而起,多少痴迷的目光尽盯在他身上,心中主意一定,他轻声回刘掌柜,“我们这就上船。”一手勾过包袱背到肩上,一手拎起于环放在椅背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将她盖个密不透风,这才抱起她向门外走去。
床在动?迷迷糊糊的于环双手本能地往上一勾,抱紧了“床柱”,可是好温暖呢!她的脸颊往身边的“软被”上蹭了蹭,含糊地呓语了几句什么,更深地沉人了睡乡。
低头看着他如猫般可爱的睡态,嘴角不由自主地绽了笑,寒彦飞不知道,他那怜爱的神情早已泄漏了他对怀中人儿的眷爱。若非于环此时是睡着的,只需一眼,便能明白有人正如此深刻地爱着自己。
一路走到行船码头,感受着怀中人儿稍嫌轻灵的体重,寒彦飞收不住嘴边的笑,匡卷如此亲呢地依在自己怀中,还毫无防备地酣睡,这是不是可以说,他对自己是极其信任的呢?再低头看他一眼,笑容中掺了几分苦,轻轻哺语,“别太相信我啊,匡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