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今晚不会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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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男人,真是一桩得天独厚的好事,上辈子烧了好香。
男人,天生身强体壮,力气比女人大上许多,没有什么「一个月一次」的衰弱困扰,可以随与地大声笑、大步走,不受礼仪规范约束,自由自在。
男人,无须遵守三从四德,却可尽情一口子受三妻四妾,家里的玩不够,外头还有专门为他们而设的玩乐地方──酒楼妓院。
「雅集小筑」的花厅里,白玉珑含着浅笑,饮下花娘敬给她的一杯薄酒,顾盼四周,感受着灿若白昼的花灯下,专属男人所有的靡烂欢乐,心中第无数次为自己的非男儿身怨慨。
虽然时常臭骂那些砸银子玩女人的雄性动物,可说实在的,如果她也能是个男人,一个多金又俊美的男人,恐怕地也跳脱不了诱惑,同样会在这馨馥温软的女人香里迷醉吧?
相较于酒楼里男人的意气风发,这儿的女子就可怜多了。
她们大多身世可悲,沦落至此,卖笑、卖身,身分低下,用娇媚的笑脸对每个花钱的大爷卑躬屈膝,笑骂由人,且泰半晚景凄凉……
然而纵使如此,风尘中仍有奇葩。
她们艳冠群芳,智慧过人,手腕高明,有胆识、知进退,甚至胸怀侠情与仁义之心,教人钦佩!
此类美丽与智慧兼具的女子,即使坠入烟花之地,也抹灭不了身上耀眼的光芒,进而成为各楼各院的头牌人物──即为人称的花魁。
白玉珑欣赏她们,也喜欢结识她们,因为这些女子和她过去所结交的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闺秀千金,迥然不同。
基于这个原因,见楚怜,便是她今晚来「雅集小筑」的目的。
座无虚席的花厅里,每一个浅斟淡酌的男人,亦无一不是为此而来。大家都在等,等时辰到了,楚怜姑娘将出现在楼台上,点选今晚有幸入幕的嘉宾。
客人由她自个儿挑,是她早定下的规矩。
挥开折扇,轻风送檀香,白玉珑有十足自信,以她「白龙公子」的玉树临风之姿、再世潘安之貌,今晚楚怜把酒言欢的对象,除了她之外,绝无旁人!
环望此际有些拥挤的花厅,她也认出不少熟识的富贵人士。他们有的财富惊人,有的权势烦赫,却也乖乖跟着眼巴巴地等,指望自己能受到垂青,雀屏中选。
她不禁讶叹,是怎样绝伦的聪巧、怎样超群的手法,让一个守身如玉的清倌儿尚能「攻心为上」,把男人迷得晕头转向,心悦诚服拜倒在石榴裙下?
「楚怜姑娘出来啦──」鸨儿尖细的高呼,使原本人声扬沸的花厅顷刻间静默下来,纷纷往纱幔轻飘的楼台上看去。
一片热切的目光中,止住清歌曼舞的歌伶舞伎们迅速退开,一名模样甚为姣美的侍婢领着一乘精致华美的坐椅小轿,由两个壮汉一前一后地扛上楼台,正对众人,平稳放下。
坐轿上有华盖,缀着一圈灿烂摇曳的水晶珠帘,珠帘后是一层鹅黄色的霞影纱,朦胧地罩着娇贵的花魁娘子。
貌美的婢女上前,先左后右,动作缓慢地挽起了水晶珠帘,然后在大家渴望的屏息中,很慢、很慢地揭开霞影纱……
当纱帐后的仙姿国色在灿灯下全无保留地展现,赞咏的叹息声登时四起,男人们全都怔痴了。
白玉珑却霍然起身!她面色震惊,瞠大了美眸,死命遥望。
那张迷人的脸,那双桃媚的眼,那抹清淡的笑……
是他!
不,或许该说……是「她」才对…
顾不得失态与否,白玉珑只管直盯着台上的艳人儿。 她努力细览楼台上娇倚坐轿的天仙美人,那张令她日思夜想好几昼夜的容颜,正噙着一朵无比瑰丽的笑花,微微对她一颔──
没错,就是对着她。
「她」认出她了,是吗?
稍后,花魁侧首招婢女过来附耳一阵。婢女听着,恭敬点头受命后,又为花魁拢下了纱幕、释开水晶珠帘,挥手指示壮汉扛起坐轿退场。
「怎么样?翠丫头,小姐可选好客人了?」鸨儿撩高裙襬上前探询。
俏婢低头跟鸨儿回话,鸨儿摇着统扇,满意地拚命点头,底下的男宾们则是伸长了脖子焦等,人人有希望,但个个没把握。
只见鸨儿风骚一笑,扭臀往雕花栏杆前进一步。
「各位官人久等啦!老身这会儿就要宣布,方才让楚怜姑娘选定款待的人是──」
直立席间,白玉珑一身抢眼的雪素白袍,挑挑黑浓剑眉,饶富兴味,就等鸨儿拉开嗓子唤出「白龙公子」这名号。
相信楚怜方才对她蜍首一点,其中必有所指。今夜,舍她其谁?
鸨儿扯高了嗓门,大声尖叫,「宝泰米行的刘老板──」
呃?!
白玉珑骤然一呆。这……是她听错了,还是鸨儿报错了?
至于幸运儿刘宝泰,先是愕了一下,之后爆出几近喜极而泣的欢呼,身旁跟着响起一阵祝贺的掌声。
「恭喜啦!刘老板……」 「刘老板,您就跟着翠丫头一块儿,往楚怜姑娘的『卧龙斋』去呗!酒菜都已经备好,姑娘正等着您哪!」鸨儿催促着。
「你可真好运呀!刘老板!」
「真有你的,老刘!」
凡刘宝泰行经的席桌,每个人都忍不住送上一言。
「承让、承让。」身材高胖的刘老板喜滋滋地频频点头,临上楼前还不忘面带骄傲地回望,接受大伙儿又羡又妒的眼光,也对愣在原地的白龙公子投来胜利的眼神。
他刘宝泰竟能打败号称「扬州绝代俊男」的白龙公子,得到楚怜姑娘的青睐!这等风光,明儿个不好好大肆宣扬怎么行?呵呵呵……
不仅刘宝泰,其它在场人士也痛快暗笑。
看来一直以俊美容貌到处吃香的白龙公子,今晚意外吃了瘪啊!教他们这群相貌平庸而平日自卑的男人大大出了一口气。
「各位官人,这是今天楚怜姑娘最后一回点客啦!稍晚,想找其它姑娘陪的就找其它姑娘陪,想用点酒菜的就用点酒菜,至于还想见楚怜姑娘的,就只得明日请早了……」鸨儿作最后的收尾。
唰地收起折扇,白玉珑紧紧握着,对这场莫名的屈败感到万分不服和不甘。
她想那个人,可足足想了一旬之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再遇见,不论是「他」或是「她」,是「金轩」或是「楚怜」,她都定要见上一面不可!
想考验她的耐心、吊她的胃口?
行!大家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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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晚后,不出三日,整座扬州城都知晓了一项大消息──
出身首富之家的白龙公子,恋上了「雅集小筑」的花魁楚怜姑娘,甚可谓是欲醉欲狂!那白龙公子每日都出现在「雅集小筑」的花厅里,只等待有一日被花魁点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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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斋」内,近月刚在扬州城高张艳帜、名闻遐迩的绝色名妓楚怜,正坐在妆台前揽镜自照。织满金丝银线的锦裙下襬,一双较手掌更娇小的三寸金莲,套着华丽弓鞋轻晃着。
一下左脸、一下右脸,一下正面、一下侧面,佳人笑了又笑,对着镜中反影百看不厌。
一半是出于自恋,一半则是因为此时心情好得像飞上天。
抚抚因水粉而更显粉嫩的脸庞,点点因胭脂而愈显晶红的唇瓣,再整一整身上华丽繁复的旗服襟领,拉一拉绕在颈间的白绢围巾,她又对镜轻轻一笑,满意赞叹。
唉,镜中这人怎么会这么美?
美得可说是空前绝后、百年只得一见啊!
须臾,她朱唇微启,低柔笑道:「这种生活其实也挺有趣的,能让一群笨男人爬到跟前来让自己予取予求不说,还有问必答呢!」
初试啼声,就一鸣惊人,要她不得意也不行。
「白龙公子今天也来了。」身后的丫头禀道。
「哦?」镜中艳容上的嫣笑随即转成嘲谑,「哼,有人出钱作东他不甩,倒甘愿捧着银子当火山孝子?」真是犯贱。
从第一天看见白龙,她便清楚计谋已得逞了一半。她其实大可以点召他入幕,让他当天就万劫不复的,但她仍刻意点选了旁人,意在杀杀这个「绝代俊男」的锐气,要他知道自己也有被拒绝的时候。
吊了他几天胃口也够了,今天该给他一点惊喜,好好面对面「了解」一下彼此。
这条小白龙必定还不知道,用心布置的这一切,全是为了捉拿他所误的桃色陷阱。
如今,「请君入瓮」已成,接下来就是准备要瓮中捉「龙」……
拿起眉笔,美人轻轻勾画两道飞扬蛾眉。
「今天是第五天,欲擒故纵了那么久,他还是自动跳进瓮里来,人家那么有心,我又怎好薄待人家?」微瞇的眼看似漫不经心,眉上一笔一画却无丝毫差错。
美丽又芬芳的花丛里,有只美丽的罗剎鬼,正微笑着迎接已入囊中的猎物,准备大飨佳肴。
今晚,白龙将为初时的无礼,付出最沉痛的代价……
第五章
她心中有个谜团,不能不解。
昔日在玄武湖上一会、畅心楼里一见的那人,究竟是个俊男,还是美女?
又到底名唤「金轩」,或叫「楚怜」?
这谜底若不挖出来搞个清楚,白玉珑知道自己肯定会一心悬念着,哪怕直到鸡皮鹤发,就算要进棺材了,也死都不会甘心阖上眼睛。
所以,不管外头关于「白龙公子」的流言怎样满天飞,她硬是沉住气,扮了五天虔诚的火山孝子。
还好天可怜见,火山孝子也有心诚则灵的时候。就在今晚,她总算夙愿得偿,听见鸨儿用鸡猫子鬼叫的嗓音唱出了「白龙公子」这四字。
在丫鬟的引领下,跨过精雕细镂的黄梨花木门坎,白玉珑进入了她认为谜底的所在──「卧龙斋」。 满室淡雅熏香袭面而来,锦绸高挂的小厅里,长久以来一直远如一颗天边星子的人儿,就在锦缎绣垫所铺置的座榻上,一身旗式的京装打扮,雅贵的织锦旗服襟头绕了一条月牙色的长绢围巾,另显风华。
「恭候大驾已久了,龙爷。」
花魁楚怜娇懒倚坐,脂粉薄施的绝丽容貌上是醉人笑靥,见贵客入内,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倾斜程度,却无起身相迎之意,姿态煞是尊贵。
她扬手示意紧邻身畔的空位,「请坐。」
「谢坐。」白玉珑有礼一领,依言上座。
美人抬高柔荑,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掌,便见高高两迭小蒸笼让人送上了桌,并迅速地.一笼一笼分开摆放,才眨眼功夫,红桧木桌上已满是色香俱全的精致美食,热气蒸腾,教人食指大动。
丫鬟执起老陶壶,为座上两人斟了满杯茗茶,气味甘芳扑鼻。
「龙爷身为富贾,走遍大江南北,想必已经尝过各地的好东西,奴家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招待,只好摆出这桌广东饮茶请您试试,还望爷别嫌寒酸才好。」淡淡一粲,楚怜吐气如兰,为贵客介绍这桌美食。
「哪里。楚怜姑娘匠心巧思,让在下得尝扬州少见的粤菜美味,着实荣幸。」白玉珑客套道。
楚怜的声音很特别,全然不似她所猜测的那种娇嗲,而是一种柔滑中音,轻轻的,软软的,极好听,具有恍人神魂的本事。
「广东人擅烹食,多饕客,凡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无一不能下锅成佳肴;他们同时也甚爱喝茶,吃茶时候,一桌美味自然是少不了。来,这是红烧凤爪、鲜虾粉肠、水晶饺子、蟹黄烧卖,您尝尝。」美人轻举象牙着,为客人夹食布菜。
「谢谢。」白玉珑瞧着她一来一往,很快就将珍馐放满了面前小碟,殷勤得让人宾至如归,气度雍容让人觉得不迫。
身边的她……靠得好近,衣袖内暗香四散,身上环佩叮当,含笑盈盈的芙容而做白玉,肤如凝脂,黛眉飞勾入鬓,悬胆鼻挺直丰盈,唇红若樱瓣,齿雪若皓贝,一双媚带妖桃的晶瞳,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噢!即便同为女子,白玉珑也几乎欲把「扬州第一美人」的头衔甘心相让了。
软玉温香近在侧旁,毫不设防,倘若她白玉珑真是个男人,恐怕也难正襟危坐太久,兴许一个转身就──
说来,这楚怜真忒地胆大。
现下这张座榻,其实是一张常见的罗汉榻,只不过用几块方正的锦垫区隔成两个宽敞座位,人若是坐懒了、倦了,只管把座位间的长方软垫拿开来当枕头,座榻马上就变成床榻。而楚怜竟和那些男人相并而坐,难道不怕酒过数巡后被野兽忽然扑倒,造就憾事?
「爷?龙爷!」 「啊?」恍惚间,她被一张娇媚的笑靥唤醒。
「碟子都已经满了,怎么您还不动筷子呢?」楚怜柔柔问道,把一杯茶捧到客人鼻尖前,「您的精神好像不大好,来,先喝杯茶提提神。」
「喔,好,谢谢。」白玉珑接过饮下,眼睛仍巴着美人的花容不放。
相似的气质,几近相同的眼眸,到底她……是不是他?
「这壶茶不但能提神,还可以去油解腻,对身体有益,您再喝一杯吧。」
「好。」接过杯子,她又连喝了两、三杯。反正只是茶,千杯也不怕醉。
看她有些失神的模样,楚怜一哂,举起象牙筷子夹了一口鲜虾粉肠。「既然爷不想动手,那么就让奴家伺候呗。」
美食已经到了嘴边,却不见张口纳入,楚怜怔了一下,尔后轻莞,把食物又放回碟中。
「听闻龙爷览遍花丛,素来是以坐怀不乱著称,可怎么今儿个好像失了自持,一直盯着奴家呢?」美人娇赧地偏过头去,低垂。「真教奴家好生为难了……」
白玉珑愕醒了神,赶紧摇手解释,「不是的!在下一时失态,并不是因为贪看楚怜姑娘的美貌,而是因为姑娘颇为神似一个我始终不能忘怀的人,所以我才──」
「让龙爷始终不能忘怀的人?」美人微讶,「不知是哪家好福气的姑娘?」
「也说不上是个姑娘,事实上……」一半试探、一半打听,白玉珑把自己同「金轩」的两次会面娓娓道出。
「两度错过,教我一直抱憾,偏偏又没能打探到关于那人的确实消息,不知该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他,跟他正式拜会……」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遗憾啊。」楚怜水眸流转,若有所思。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原来白龙不但对只晤面过两次的「他」念念不忘,甚至还期盼能够再见……
「爷真的想再见到他?」
「自然是。」白玉珑满是期待的眼神骨碌碌地对着美人绕,却怎么也没等到一句解谜的暗示。「楚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