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丈夫的忍受不了她的骄横,与她日益生疏,终于移情别恋,爱上她陪嫁的婢女。十四格格十分伤心,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其实自己爱丈夫至深,她怀念他那温暖的怀抱,渴望花朝月夕可以与他执手相拥,如果可以得到他的心,她会不惜以自己的心去交换,但是这一切已经为时太晚,他的心已经不属于她,他的目光不再为她留连……”
宋词开始流泪。
“格格由爱生恨,想尽办法折磨那个婢女,也折磨丈夫和她自己。可是这只有使她的丈夫更远离她。要知道,一个心中有恨的女子是不会美丽的,她已经因为嫉妒而发狂,甚至决意杀死那个婢女来维护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
宋词“啊”地轻轻惊叫一声。
“她以为这仅仅是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仅仅是爱与恨的纠缠,却没想到由此引发了一场平藩之战,不,那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屠杀,三藩旗下死伤无数,不仅他们三个人同时罹难,更有成千上万的人受到牵连,因为他们而死,血流成河……”
故事讲完,宋词久久不能还神,半晌问:“你从何处得来那样可怕的故事?”
“宋词,”我握住她的手,“你不觉得这故事与我们很有关连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那公主,而元歌是那婢女?”
“聪明。”
“你是小王爷吴应熊?”
“全中!”
“那么张先生……”
“也是吴应熊,是我的另一半,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前身。”
“水仙花情结。”
我一愣:“什么?”
“在古希腊神话中,水仙原是男神。”宋词笑睨着我,“他相貌俊秀,美丽非凡,天上所有的女神都爱慕他,可是他却谁也看不上。直到一天在溪边玩耍时,无意中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竟然疯狂恋爱,投水自尽,化为水仙花。”
“你说我爱上自己的影子?”我惘然地望着她,“不,他不是我的影子。他比我好多了,那么优秀,那么可爱,他怎么会是我的影子呢?”
“唐诗,你真是在恋爱?”宋词诧异,“你爱得这么苦,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也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我叹息,“宋词,你如果不信,我还可以给你讲一下这块云龙璧的故事。”
“云龙璧?”宋词动摇起来,“可是我仍然不能相信,前世今生?这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桥段。”
“你信不信都好,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同元歌讲和,化敌为友。我们三个,一代一代,纠缠不休,天翻地覆,始终不能化解彼此的恩怨,到今世,已是最后一次机会。”
宋词十分震荡,喃喃着:“太荒谬了,真让人难以置信。”
我了解她的感受,是谁都无法在片刻间接受这样的故事。我拍拍她的手:“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告别宋词,我在路边买好晚餐回宾馆,接待处遇到阿清,正呆呆地坐在大厅里等。
我惊讶:“你来看小妹?怎么不上去?”
“他们不允许。”阿清指一指服务小姐。
我质问小姐:“为何这样待我的客人?”
“他真是你朋友?”小姐瞪大眼睛,似不相信我会有这样的访客。不能说他们以貌取人,这根本就是一个包装的世界。
我省下同小姐理论的那一口气,引阿清上楼来到房间。
小妹已经起来了,正在拖地,忙得满头是汗,脸色苍白。我大惊,赶紧抢下拖把:“你这是干什么?”
“不好意思在你这里白吃白住,想多做点事。”小妹羞涩地擦汗。
我觉得心酸,又使出老办法:“服务员会做的,我们已经付过打扫费,白叫他们赚一笔。”
“是这样?”小妹立刻坐下来,接着向空气中嗅一嗅,“好香啊。”
我打开食盒:“买给你的。”
“唐小姐,这……”
“吃吧,你是病人,需要增强营养和多多休息。”
“唐小姐,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疼惜的人。”小妹的眼圈儿又红了,“我娘对我都没有这么好。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
“说过啦,等你身体养好了,替我洗干净所有的真丝衣裳,还有,帮我做一顿家乡饭。”我露出向往的表情,“东北乡下的特味小吃,呀,想一想都馋!”
小妹被我逗笑起来。
“唐小姐,你是好人。”阿清忽然这样说,“我会报答你。”
我笑一笑,施比受有福,虽说他的报答无非是替我多做一顿饭多洗几件衣裳,但是这真诚的感激仍然让我觉得心暖。
小妹吃过东西,很快睡着了。
阿清并没有马上告辞,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可是闷了半天,却仍然只说出一句:“唐小姐,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要提了。”我笑一笑,“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没有,很好了,手术很成功。”
我点点头,既然他已经明讲了,我也就不妨直问:“几个月了?”
“3个月。”他脸上胀红起来。
我吃了一惊,难怪反应这样强烈,这种手术,弄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为什么不早一点做?”
“不知道嘛。”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我们两个都是农村来的,月月工资都寄回家里,通常有点不舒服,都是捱一捱就过去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事儿。”
“其实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也许就不必做这个手术了。”我叹息,那是一条生命,而且已经来到人间三个月之久,就这样流失了。
“不!”阿清表情忽转强硬,“我们不要这个孩子!”
“这是你们两个的孩子呀。”我有些不高兴,“既然这样反对要孩子,又为什么会让这种事发生?”
阿清不再说话,可是耳根下忽然现出小小肉坑。
我吃惊,是什么让一个男人这样咬牙切齿,仿佛同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有着深仇大恨似。仇恨,又是仇恨,我忽然暗暗担忧。
阿清走后,我拿了一本《玉石录》消遣,正看到昆仑“玉石之路”一节,灯泡“扑”一下灭了。
我拿起电话想通知前台,可是转念想到他们上来未免会打搅小妹休息,便决定自己动手修理。一转身,差点撞到人——哦不,是差点撞到鬼——吴应熊又来了!
“这不该是小姐做的事,我来帮你。”他温文地说。
“你会修?”我失笑:“清朝有灯泡吗?”
“这段日子我在人间出出进进,大抵也学会怎么做现代男人了。”
“但是我想象不出在明亮灯光下与一只鬼相对,算了,还是就黑聊天吧。”
“喂喂!”他抗议,“我是你的前身,可不可以对我尊重点?你称呼人的时候可不是论‘只’的。”
“好好好,一位鬼。你是一位鬼行了吧?但是,鬼大人,为何你总是缠着我?”
“咦,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我是你的前身。”
“那也毕竟是只鬼呀,总这样神出鬼没的,吓坏人。”
“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个,我以为你会当我是你自己。”
“谢了,我才没那么恐怖。”
“我的样子很恐怖吗?”他站到镜前摆POSE,可是镜子里一无所见。
他终于泄气了,“鬼到底是鬼。”
我反而不忍心:“已经比别的鬼好多了,可以同自己的后世有说有笑。”
“真的,都是玉的功劳。”他拿起我放在床头的书看一眼,感慨说,“开采昆仑玉的工作,早自秦汉时代已经开始了,‘玉石之路’比‘丝绸之路’还要早两千年,可是到了今天,也没有真正搭设一条玉石之路出来,还是靠人力背驼。”
“就是。”谈到玉,我和他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观点完全一致,“我爸爸亲自去过昆仑山拜访采玉人,他说玉矿最高处可以达到海拔四、五千米,每年只有七、八两个月可以进山,雪还没有完全化净。海尼拉克矿和阿拉玛斯矿没有可以走的路,采玉人都是靠绳子垂吊上下山,克里雅河上也没有桥,要靠空中钢丝横渡。采玉人背负50公斤的玉石走上五天才可以出山,然后再换上驴驮三天,这才能走到可以将玉石脱手的村镇。所以爸爸每次购进和阗玉,总是不肯太和人还价,就是觉得那已经不是玉,简直就是一个个采玉人的命。”
“你爸爸很善良。”他夸赞,又回头看一眼邻床的小妹,“所以,你也很善良。”
“相信你也是。”我送回一顶高帽,“你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噫,这话有点肉麻,尤其是对着一个男人这样说话。虽说他是我自己的前身,可是毕竟乾坤大挪移,如今已男女有别。这可算自恋的又一种解释?
他与我心意相通,立刻察觉出我之不安,挥挥手说:“别太介意,都是自己人。”
嘿,我们可不就是百分之二百的“自己人”?
“你帮助小妹这件事做得很好,说不定会对案件有帮助。”
“可这是两回事。”
“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联系,一啄一报,莫不前定。”
“老调重弹。”我糗他。
他板起脸:“你就是我,怎么可以笑我?”
“没听过‘自嘲’这回事么?”
“算你有理。”
我向他报告案情进展:“宋词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元歌现在还在里面,找不到证据可以洗清。”
“会有办法的。”
“你一直说会有办法,可是办法在哪里呢?”
“在你呀。”
“我?”
“是啊。我不是说过吗,你要想办法消除你们三个人之间的怨气,只有言归于好,才能化险为夷。”
“可是……”
这时候小妹忽然呻吟哭泣,大声叫:“秦经理,饶了我!饶了我吧!”声音凄苦至极,充满恐惧。
我急忙趋近身去,伸手将她推醒:“醒醒,做什么梦了?”
小妹迷茫地睁开眼睛,满脸泪痕,惊惶不已,口中犹自叫着:“秦经理,不要!不要!求求你饶了我吧!”
“小妹,醒醒!”我用力摇她,“没有秦经理,你在做梦,醒来!醒来了没有?”
这一回,她完全醒了,可是仍然惊魂未定,看清是我,一把抱住“哇”地痛哭起来:“唐小姐,我梦到秦经理他……”
“梦到案发现场是不是?别怕别怕,那只是梦呀。”我抱住她的肩安慰她,“不是已经醒了吗?没事的。要不,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不!不!”小妹拼命地摇着头,口齿不清地哀哀恳求我,“唐小姐,我不能说,不能说的,你别问了好不好?”
我束手无策,回头再找吴鬼,已经不见。
第十九章
梦呓
第二天早起,小妹发了高烧,呓语不止,不停地喊着秦归田的名字,声音里充满恐惧。
我不敢耽搁,立刻送她进医院,然后通知阿清随后赶来。
等待诊断结果时,接到老爸电话:“丫头,跑到哪里了,都不打电话回来?”
听到乡音我无比亲切:“爸爸,拍卖会很成功。”
“小李都已经跟我说了。女儿,干得好!”
“好说,将来都是我的嫁妆。”我笑,同时心里寂寞地想,还嫁妆呢,这世上哪里还有可嫁的人。
老爸呵呵笑:“那么,你明天该收队了吧?”
“明天?”我一愣。
“怎么,乐不思归了?”
“爸,我还有点私事,想晚几天回去。”
“交到新朋友了是不是?”
“是。”但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年轻人,难得的。好,爸爸就多给你几天假期,记得要玩得开心点。”
“谢谢爸爸。”
我知道爸爸一定是误会了,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然而……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一阵莫明的窒息,蓦地感觉到张楚的存在。他就在我左右,距离我很近的地方,仿佛有强烈磁场干扰,让我清楚地感知他的气息。
如被蛊惑,如受牵引,我不自觉地站起,听凭心的指引一步步走向病房。
隔门听到张楚的声音时,才发觉那原来是妇科诊室,他是陪他妻子来做第二次或者第三次检查?
一道门隔着我和我的另一半,那种被斩断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绝裂。
我不敢推门进去,却又不舍得就此离开。
张楚,张楚,当我站在你的门外念着你的名字泪流满面,你可也知道我的存在?
不知道站了多久,又是手提电话让我三魂归位:“唐诗,我是宋词,有件东西要给你看。”她略略踟蹰,声音里有丝愧意,“也许我就该拿出来,可是鬼使神差,一开始瞒住了,后来就再也说不出口。”
我觉得好奇:“什么东西说的这么严重?”
“是有关……元歌的案子。”
我立刻自诊疗部赶向住院部。
甬道旁有朵零落的木棉,我随手拾起撂在花圃里,不忍心让它再受世人的践踏。即使一朵花谢了之后还有另一朵,但是这一个只是这一个,并不因为万物内在的必然联系而彼此混淆。
了解到自己的前生使我懂得更加珍惜现在,珍惜此刻的自己,以及自己拥有的一切短暂而永恒的缘。
只是,我和张楚,却不是缘,是孽!
宋词所谓的东西是一卷录相带。
苏君也在,他今天把胡子刮干净了,白衬衫打领带,棕色西裤,看起来十分养眼,见到我,露出由衷的笑:“我来接宋词回家。”
我对他向来有好感,恃着曾与他并肩做战,以熟卖熟地调侃:“那你可要问过宋词。”
偷眼看宋词,嘿,巴辣女此刻温顺似小绵羊,脸颊飞红,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我会意微笑,顺水推舟,“那就有劳你了。”把朋友当货物般移交,心下如释负重。
“不忙,先看完这卷带子。”他指指录映机,已经调试好,只等我来一起观看。
一片雪花之后,荧幕上出现了秦归田和元歌。
我惊呼,那竟是案发当晚秦某同元歌争执的全过程,上面且有准确的时间显示。
背景是“王朝”七楼的走廊里,秦经理追着元歌在纠缠,先是动口,继尔动手,元歌一味推诿,终于隐忍不住,挥起一掌掴在姓秦的脸上,转身便走。
我看得忘情,忍不住喝彩:“打得好!”
录影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如醍醐灌顶,我惊喜地叫起来:“元歌是这样子跑出去的,这时间正与保安记录的元歌离开大厦时间吻和,也就是说,在元歌走的时候,姓秦的还活着。”
“没错儿。”宋词低下头,“所以这足以证明,元歌没有杀人。”
“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宋词有些羞赫:“那天我在八楼影像室加班,正在试用新录影机,听到楼下有人争执,出门一看,见是姓秦的和元歌拉拉扯扯,十分肉麻。一时好玩,就开动机器录下全过程。后来出了事,只有我同元歌两人最可疑,我想如果我出示这卷带子,那么案件就会集中在我一人身上,所以隐瞒。后来,就再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