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伶的伪装冷不防被他的视线刺穿了一个洞,他像是看进她的灵魂般看到了她的真心。
该死!这小孩不只眼睛像狐狸,连心机也沉得像只老狐狸,没半点天真,多的是早熟与精明。
看样子,不说实话,事情会进行不下去。
她叹了口气,恢复原来的表情,带点邪气微笑着。
“既然被你识破,我们也就挑明着讲,省得我脸皮装得好累。我承认跟你拉近距离的确另有所图,但不是坏事,我只是想跟你影次舅舅关系更密切点,如此而已,不会害你,也不伤天害理,这样不可以吗?”
“你喜欢影次舅?”精锐的眼光再扫视她一遍,韩澈衡量地话里的可信度。
“嗯,也可以这么说。”虽然他的问话有点嗳昧,但她爱的是畸边创造出来的艺术品,也欣赏畸边这个人,这样的回答应该合情合理吧。
“我为什么要被你利用,成为你接近别人的踏脚石呢?”他愤世嫉俗地问。
原来他只是颗棋子,根本没有人在乎韩澈这个人,接近他的都另有所图,对于他的关注都是逢场怍戏,他得到的只有偶尔的怜悯目光。而他最不屑的,就是这种同情。
“随便你怎么说.我都没有恶意。就算你不愿意,总该对我负点责任吧?”忽略他的忿怒,卓伶继续讨价还价。
“责任?”孤独无依的他还有什么责任可言呢?
“对,因为你那一撞,毁了我二十岁的生日,你必须补偿我.而我更以德报怨地将奄奄一息的你送医急救,用尽关系,费尽辛苦,你才能恢复得这么快,对此你是不是该有点善意的表示呀?”既然不能动之以情,那说之以理总行得通吧?
“哼!”韩澈居然不顿情,冷嗤了一声,无情地说:“被我撞到算你倒霉,我并没有拜托你救我,与其在这里被迫接受你的同情,我倒宁愿躺在街口自生自灭,反正是生是死对我而言都没意义了。”
闻言,卓伶突然从床边站起,指着韩澈的鼻子,情绪激动地说:“韩澈!我警告你.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就算你的际遇多坎坷,心智多成熟,一个没社会经验、还没真正体验人生的人是没资格轻忽自己生命的.我最恨用死来逃避的废人了!”不理会韩澈诧异的眼光,卓伶深吸了一口气,平抚心情后继续说:“再谈下去我怕我会失去控制掐死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小老头,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明天再给我答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让你知道比较好。最近有一项工作找上崎边,要他跟一个生态研究团体到非洲摄影,两、三年内可能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他很困扰,一直在理想与亲人间挣扎.他不想让你知道,怕你会担心、会愧疚,可是我想你这个冷血的家伙可能连心都是冰做的,所以故意比你惭愧一下,看你会不会温暖一点,偶尔感动得掉几颗泪来。不过,看样子是我奢望了。”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韩澈,卓伶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纵横人间二十年,还没遇过这样难缠的家伙,可耻的是,这位小朋友居然还小她五岁。她却斗到必须落荒而逃!
唉!真正该惭愧的是她吧。
“等一下。”
心灰意冷正要离开病房,却被身后的人叫住,她纳闷地转身看向依旧冷静的韩澈。
“你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要说吗?”
“你要我想想未来的归宿,而我也有几点原则让你考虑,如果你能接受,我就答应你的提议。”
“小子,你才几岁?居然跟人讲条件!太早学会奸诈不是件好事喔。”
想不到一个营养不良、发育迟缓的小毛头居然会躺在床上跟她谈条件.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
是这个时代变了吗?还是她落伍了?现在的小孩真的是早熟得可怕呀!
“你敢说你想带我回家住的动机很纯良吗?除了接近影次舅舅之外,你还想找个免费管家吧?”
薄唇浅浅地勾上角度,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讥诮,韩澈的敏锐吓出卓伶一身冷汗。
可怕!太可怕了!她什么诡计都还没说,他竟然有办法预知,还能笑着跟她交换条件!她如果够识相的话,应该就此打住,别跟他扯上关系,可是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堂堂一个大学生怎能输给一个国中刚毕业的小日本鬼子呢?
“好,趁现在大家都把话说开,以后要后悔也只能算自己倒霉!你说吧。”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她不信这只小狐狸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第一我要自由。以后就算你是我的代理监护人,你也没有权力限制我的生活、行动,或指使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包括原属于你自己分内的家事。”
“抗议!我没打算收你房租耶.你就不能做点琐事报答一下吗?”如果连这点都办不到,那她要他做什么?自找麻烦吗?
“我可以退一步,合理的范围内我会帮忙。”
他状似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可怜一个无可救药的懒女人,看得卓伶火气又提了上来。
“什么叫合理范围?由你判定吗?”
“你该不会连自己的衣服.自己的房间都不会整理吧?!”
怜悯的跟光变成鄙视,卓伶再怎么装傻,也不能忽略那家伙可恶的激将法。
“这个先搁着,你说第二个吧。”咬牙继续听下去,她要知道自己能被气到什么地步。
长到这么大,被逼到这种地步还是第一次。
“第二,三年之后.等我成年了,你们就不能用任何借口绑住我。”
“你以为我爱管你家闲事吗?要不是你惹到我,我才不想理你这个干扁矮冬瓜哩!好啦,这个我勉强接受,再来呢?”
“就这两个,你能答应.我也没问题。”韩澈的眉角一直带着微笑,虽然很淡,却足以说明他对她的兴趣。
刚开始他不能接受被人利用的事实,但随着卓怜的情绪变化,她那番教训的确点醒了他,也激起了他的好奇,让他想更认识这个爱耍心机却急性的小女人。
卓伶忿忿地瞪住他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实在想不透要怎样的环境才能培育出这种一肚子鬼的怪小孩。
她得回去好好想想,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是否有答应的价值。
这样难搞的对手她还要跟他牵扯下去吗?
* * *
结果,基于国家尊严与个人骄傲,卓伶还是跟他拼了,答应了韩澈的条件:而她原本平淡安稳的日子也在签订条约后,正式宣告终结。
韩澈搬进来的第一天就累得她人仰马翻;不但要早起替崎边送行,还得帮韩澈办出院、添购民生用品,忙了一整天她也没时间后悔,只想大吃一顿再睡个三天三夜。
“这就是你未来三年的家,你自己参观一下,我没力气了。”一进门,卓伶立刻累得瘫在沙发上。
在屋里绕了一圈后,韩澈安静地踱回卓伶身边冷声问道:“这里只有三间房间,你加上两个室友,还有我住的空间吗?”韩澈不满地皱起了眉。
她到底在搞什么?要他一个男孩住进一间都是女大学生的外租公寓,她们不尴尬,他还觉得别扭哩!
韩澈有种被骗的感觉,他以为她所谓的收留,是跟一个正常家庭住在一起,有她的父母跟她那两个外地求学的室友。
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不该把她们那群女人想得太正常。她们居然会答应一个陌生男子住进本该管制森严的外租女子宿舍!是太无知了?还是放心过头了呢?
卓伶头痛的翻了个白眼,很不耐的说:“我的床是双人床,可以分一半绐你睡,现在不用太谢谢我。感动的话明天再说,我很累。”说完.疲惫的眼睛也盖上一半。
韩澈的脸色当场变得冷青。“我要跟你同住一间房间,同唾一张床?这就是你所谓妥善的照顾吗?”
“喂喂喂!我的头很痛.你的口气听来很刺耳,你不能客气点吗?”完全合上眼睛,她现在连跟他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想跟你睡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韩澈又气又别扭地说。
卓伶突然睁开眼,稀奇地看向他。
“想不到你对中国的成语也有研究,是你妈教得好?还是该夸你聪明呢?”
韩澈来台湾还不满一年.不但中文标准得毫无腔调,就连中华文化也有涉猎,这种倭寇还真是特别啊。
“我没空跟你拈杠,我只要知道往后的日子,我睡哪里?”他才没心情去满足卓伶的好奇心,他只希望能有一个正常的环境熬过这三年。
“你如果不想睡床的话.躺沙发也可以。不过我奉劝你,正值发育期的你最好不要这么做,隔天全身酸痛不说,人也会长不高,到时候你就得当一辈子的侏儡了。还有,你睡客厅会妨碍到我们看电视,这样可能会引起公愤。”
“难道你不介意一个男人跟你共处一室?”
她怎能这么轻松?她的脑袋里除了歪主意外,到底还装着什么?
“男人?你是吗?连我这不到一百六的矮个儿都比你高壮,你这样也叫男人的话.那街上走的不都是巨人吗?”第一次看到韩澈失控的样子,卓伶高兴得忘了身体的抗议,连忙跳坐起来把他尴尬的样子看足够,或许以后就投机会了。
韩澈瞪大了原本狭长的俊眼,脸颊也因为循环加速通透粉红。仔细一瞧,她才发现她家的小阿澈长得真是不错:有着浓浓的日本味,却没半点大和人五官的缺点,加上他的气质,小阿澈比日本那群干扁的小杰尼斯好看多了。
“原来你有变帅哥的本钱嘛!只是一定要长高才行。”她一边走近他,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许她好好教育一下,培养一个少女杀手应该很有成就吧?
“你就不能认真地回答问题吗?我们要谈的是四个人未来三年的生活耶,你不担心吗?”他快气疯了,她是第一个打破他冷静性情的凶手。
“有什么好担心的?意殊跟萸君都没意见,要我全权处理,她们只希望暑假结束后能有一个干净舒适的客厅迎接她们,而那是你该负责的小事。”
“你们不怕引狼入室吗?尤其你还要我跟你一起睡,这不是很荒谬吗?”
“妈妈跟儿子睡在一起很奇怪吗?”卓伶眨了一下过长的睫毛.纳闷他的过度反应。
“你不是我妈!”他恨恨地说。
“那姐姐跟弟弟睡在一起很奇怪吗?”
“我不承认你是我姐姐,毕竟有一个思想怪异,行为偏差的姐姐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韩澈,你是故意要跟我吵架的吗?”他们就不能休战半天吗?她真的很累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你无情,也别怪我无义!从今以后,你没床唾了,我明天就去弄个睡袋来.除了客厅电视机前不许你扎营外,随你爱在厨房、浴室,或是屋里任何一个角落自生自灭!”吼完最后一丝力气,卓伶头也不回地窝回房间去。她不能再跟他耗下去了,否则一定会虚脱而死。
* * *
最后,韩澈选择在屋里最大的空间定居,也就是卓伶的房间。
“你不是说不跟我同房吗?”看着韩澈默默地在她床边铺睡袋,卓伶忍不住幸灾乐祸地说。
她以为他多有志气,结果窝在沙发睡了两天后,还不是得乖乖地回到她房里来。不过这次她不会慷慨地分出舒适大床,谁叫他盛气凌人的样子太过分,惹恼了她,让她决定记仇三年,不绐他好日子过,韩澈只能认命卷睡袋。
不理会她的嘲讽,韩澈安静地钻进睡袋,倚着床边翻看英文杂志。卓伶受不了没有回应的独脚戏,一把抢过他的书,逼他正视她。
“既然我们必须共用房间.有些守则希望你能遵守。”
韩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那样子好像在容忍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看得卓伶想发作又得拼命克制,免得让他瞧不起。
“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把话说清楚。”看他虽然态度不佳,但耳朵似乎有开,卓伶勉强满意地继续发表声明:“这个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洁癖……”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韩澈冷情地开口,不是他故意讽刺,而是他所见到的事实让他不得不这么说。
其它两个房间他是没进去过,但就整个客厅而言,灰尘是厚点,杂物也多了些,简单地说,就是脏。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们的洁癖是局部的,像我重吃、重排泄,所以我要求厨房、浴室要有一定程度的干净,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帏澈同意地点点头,这屋里的流理台跟马桶倒是刷得很光洁。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保持惯例,善待马桶跟厨房。再来,进到我房里睡觉前一定要洗澡,我受不了黏腻的汗味:房里东西用后一定要归原位,保持整洁。”
“我并不觉得你的房间有多整齐。”韩澈环顾四周,里面的清洁她维持得不错,但散落各处的书籍、纸张与文具就称不上整齐了。
“我这是乱中有序,所以你只要把东西放回原处,我一定能找到。我不要求你帮我打扫房间,不过我们一致希望你能为客厅这三不管地带出点心力。你也晓得这屋里最脏乱的地方就那了,我们大学生又忙得很,所以请你稍微报答一下我们收留你的恩惠吧。”
“我知道了,还有其它规定吗?”
“暂时是这样,其它等我想到再说.你可以睡了。”把书还给他,卓伶躺回床一闭起眼睛,韩澈也熄了灯准备睡觉。结果不到十分钟.卓伶的大脚又不客气地踢向床下的他。
黑暗中韩澈不满地低吼:“你又有什么问题了?”
“我突然想到我妈今天下了最后通牒,要我明天就滚回北部老家过暑假,顺便给她关心一下。可是我一走,萸君她们也早就回家了,丢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问题?”连忙打开床头的台灯,卓伶伤脑筋地望向韩澈。
她不可能让家里的人知道她收留了一个小孤儿,所以韩澈不可能跟她回家。她想过幽灵般安静、没事端的生活.所以越少人知道韩澈的存在越好,否则一旦成为班上的新闻,她会受不了那些多事的目光与口舌,因此,她也不能拜托南部的同学照顾。
总之,韩澈又得落单了。
“你越早走越晚回来最好,我的耳朵也能清静一阵子。”他倒没她悲观.他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是她们太自以为是,认为每个小孩都无知又单薄,才害他得莫名其妙地跟一群怪女人同居。
“不行,我答应过崎边要好好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