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倘若买到了不甜的桃子,就算便宜了两钱,那又如何?”他不解。
“甜不甜你根本不知道对不对?端看老板的良心了,假若他有良心的话,就不会敲你当冤大头还塞酸桃子给你,倘若他没良心的话,先杀他个七晕八素他也会卖酸桃子给你,”她嘿嘿一笑,“不过一般的小贩一听你杀价的架势,就会知道你不是个好欺负的雏儿,自然也不太敢卖酸溜溜的桃子给你了……反正不坑你,他还可以坑别人,这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他听得人神,半天才迟疑道:“我……以前从未听过这种道理,很是新奇。”
“这可是我们市井小民买卖攒钱的不二法门之一,”她斜睨着他,“你……大概从来不需要亲自买菜买水果吧?”
他一脸惭愧,“呃,那倒是。”
“所以了,听我的准不会错。”她又得意了起来。
“噢。”他傻不隆咚地征怔点头。
“你平时在家里给人照顾得好好的是一回事儿,可是现在出门在外,就要学着精明才不会给人骗了,”她细细叮咛,活像个紧张操心的小母亲,“知道吗?”
他微笑了,眼神漾着浅浅的温暖与喜悦,“知道。”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大大喝了一口,突然闷闷地道:“啊,说得口都渴了,真应该要跟你收演讲费的。”
说也奇怪,一遇到他,可是自动心软少敲了很多的竹杠。
改天她得找个大夫看看自己有没有毛病,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症状?一下子欢喜,一下子忐忑,一下子心里莫名其妙甜滋滋起来……
他失笑,替她夹了香辣可口的干丝条儿进碗里。
“多吃点吧,就当我请的是谢师宴,可行?”
他的笑容又惹得她的胸口猛地一咚!
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就只好这样了。”
光是看着他对自己浅浅一笑,她就啥事都忘了要计较,本能就只想傻傻跟着回以笑脸……这种情形实在太诡异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胸口,纳闷至极,“奇怪。”
怎么会呢?
“你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突然的举止。
“我在想我是不是病了,”她茫然抬头,困惑地道,“怎么你对我笑了一笑,我的心脏就跳得乱七八糟,我肯定是病了。”
咦?
子言胸膛蓦然一紧,一股强烈的狂喜感瞬间涌人了脑际—
诗经有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所以……她对他并不是没有感觉?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晕陶陶了起来,快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爱爱……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东西是真的、是假的?”
“你……你喜欢我?”他屏息,直接冲口而出:
轰地一声,爱爱小脸乍然躁热火红了起来!
“不、不要乱讲……谁、谁喜欢你了?”她结结巴巴,吞吞吐吐,“我、我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了?”
子言一颗心从高高的云端瞬间摔了下来,他玉面微微变白,“你是说……你不喜欢我?”
他的神情如此震撼与苍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看得爱爱心下猛地一疼—
“也……也不是这么说的啦。”她低下了头来,开始手足无措地搅拧起自己的衣袖子,“也不是说不喜欢……只是……嗳,这叫我怎么说呢?”
傻瓜,笨蛋,书呆子……就算当真喜欢他了,叫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当场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里承认呢?
好歹她也是个女的,是要矜持矜持的!
子言一时之间被搞懵了,他睁着清亮深邃的黑眸,瞅着爱爱娇红的脸蛋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这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这诗经只教人怎么“求之”,或是求之不得之后,该如何“辗转反侧”……可没有教人在遇到并非“不喜”,也未“很喜”时,该当如何是好?
子言头痛了起来。
爱爱脸红心跳着,低垂着粉颈偷偷想着他下一步不知会说什么,做什么,可是没想到等了半天,等到她脖子都酸了,四周还是一片静悄悄的……
他是突然被吓哑了吗?
她纳闷地抬头,这才看见他苦苦深思的神情。
“你在干吗呀?”她噗嗤一声。
瞧,脸上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个傻乎乎的书呆子,连个拿来哄人骗人的甜言蜜语话都不会说……她嘟起了嘴,却口是心非欢喜得不得了。
嘻,傻瓜。
这样怎么骗得到女孩子呢?幸好她并不讲究这个。
子言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细细斟酌过才道:
“如果说……我喜欢你……那我该如何才能知道你是不是也会喜欢我?”
看他的表情好像生怕一个讲错话,立刻就会招来她狠狠海扁一顿的样子,爱爱不禁笑得更大声了。
“咦?”这样不摇头不点头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大笑,又表示什么……子言更加一头雾水了。
爱爱索性边笑边埋首饭碗里,径自哈哈大笑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搞得子言坐立难安,挠耳摩掌不知所措。
边吃饭边偷觑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爱爱又是欢喜又是甜蜜蜜,唇畔的笑意怎么也管不住,荡漾得比窗外春水河的柔波更美……
原来,他也是喜欢她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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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爱爱傻笑着,盘腿坐在鹤鹑笼子前,将满手的豆子一颗颗地喂人了鹌鹑嘴里。
盈盈腋下夹着厚厚的账本儿,举步进来,见状一怔,“爱爱,你在做什么?”
“喂鹌鹑啊。”她抬头灿烂一笑。’
“哇。”盈盈被这抹金光灿烂的笑容照耀得眼儿几乎睁不开,“你……发生了什么事?哪儿发了大财了吗?要不怎么笑成这样?气色又如此好?莫非你找到巡按大人了?”
“没有啊。”她笑眯眯摇头,又将干肉、豆子塞进了鹌鹑嘴里。
盈盈看得冷汗直流,今天的爱爱异常地不对劲—
“你……这么喂鹌鹑,它会太胖上不了场打斗的。”盈盈提醒。
“啊?”平常爱爱一发现给鹌鹑吃太多了就会紧张兮兮,尖叫连连,可是此刻她只是傻笑着打量了胖鹌鹑一眼,“还好啊。”
盈盈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忍不住一个箭步向前,摸了摸她的额,“你该不会是中暑或是中邪了吧?”
“呵呵……盈盈你就是这么容易紧张。”爱爱张开了双臂,翩翩然地在原地舞了一圈,“我很好啊,你瞧,我还想要唱唱歌跳跳舞……怎么会有事呢?”
“就是这样才有事。”而且是不正常到了极点。
平素爱爱除了赚钱、赌钱、攒钱以外,不会有第二项嗜好,现在居然兴高采烈地说要唱歌跳舞……
盈盈脸色微微一白,急忙抓着她就要往外走,“不行不行,我带你到玄真观去收收惊!
她讶异地傻望着盈盈,“去收惊做什么?我现在好得很,全身轻飘飘像在白云上头……好得不得了呢!
盈盈都快急哭了,紧张地抓住她的双肩拼命摇晃,“爱爱,你醒醒……哇……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逼得太紧,给逼疯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出什么馊主意让你去吓退巡按大人……我应该早早贴上暂时歇业的公告条儿……哇……”
爱爱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声惊醒了,她眨了眨眼,“盈盈,你怎么了?中了邪还是哪儿不舒服吗?你……竟然在哭?你不是几百年都没哭过了?
盈盈脸上尽是着急惶乱与自贵,抱着她歉疚地叫道:“爱爱,咱们民不与官斗,就这么算了吧,先关一阵子赌坊,等巡按大人走了后我们再东山再起,好吗?”
巡按大人?!
一提起她的宿敌,爱爱整个人通通清醒过来。
“不行!”她气咻咻地叉起了腰,晶亮的双眸绽放出熊熊的战火,“怎么可以这样就认输了?我还没给他瞧瞧我的厉害呢!
“爱爱……你……”盈盈愕然地盯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又醒过来了吗?”
“你在说什么呀,”她双手叉腰,信心满满地道,“敌人尚未就擒,大家仍须努力,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逮到那个老头子大人的。”
“你确定……你没事了吗?”
“我会有什么事?”
“你刚刚……”
爱爱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刚刚怎样?”
“呃……没事。”是她一时的错觉还是眼花了吧!
爱爱一回头,蓦然瞧见笼子里头吃得饱到四脚朝天的鹌鹑,忍不住惊叫了起来,“唉呀,蹦蹦,是谁撒这么多干肉、豆儿给你吃的?要把你给涨死吗?快快快,我替你减肥……茶呢?纱布呢?得把你紧紧包起来闷一身汗才行!
盈盈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还是应该到玄真观要一张符回来烧给爱爱喝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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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言查访了数来堡十二家的赌场,有九家恶行重太已被暗暗登记在案,只待雷厉风行大力扫肃的那一天。
他来到了查访的最后一家,也就是远近知名,数来堡里首屈一指的红牌赌坊“史药钱”,只是一见到淡雅幽静的小楼外观,他猛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是赌坊吗?
“红楼秀丽建筑清雅……宛若书院茶楼,这怎么是赌坊?”他有些踌躇。
一踏进里间,端端整整的摆设和淡淡清新的花香与速星沉香味立刻就令人印象大佳起来,若非大厅里的骰子场人潮拥挤,欢乐吆喝声不绝,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走错地方了。
没错,就算陈设雅致宜人,这里还是家不折不扣的赌坊。
骰盅一开,立刻就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其中有一个穷凶恶极的吼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妈的!明摆着是坑人的大骗局!”一名彪形大汉满面怒容,呸了一声挤了出来,嘴里犹怒气未消地叫骂着。
今日做庄看场子的是阿东,却是充耳不闻地任凭大汉在那儿口没遮拦地叫骂,因为这个客人是全数来堡十二家赌坊人人通晓的臭恶客,赢了钱就发疯发癫耀武扬威,要是输了钱就满嘴的脏话和乱七八糟的叫骂,没人当他是正常人,大家都喊他的外号叫:疯子赌。
本来十一家的赌坊都已经明文禁止他进人赌钱,只是这个疯子赌也挺可怜的,十年前妻子跟别的男人跑了,害他一时想不开大赌特赌,把殷厚的家产与三十六亩的田地全给赌光了,现在有一天没一天地混着过日子,却像是已经赌上瘾了,一天没跟人家赌个一两回就会全身抽筋疯病发作。
史药钱赌坊原也想将他拒于门外的,可是三个当家娘子毕竟不忍心,就当作这儿是他的游乐场,无论是输是赢,每天开放一回让他赌个高兴,赌完以后要骂要疯就随便他了。
至少在史药钱里不时会供应点心,疯子赌还可以跟人家混两顿吃吃,不至于太过潦倒受饥。
子言看见疯子赌骂完之后竟然抵起脸来大哭起来,全场也没人理他,不禁心下侧然生隐,迈步向前对他拱了一拱手。
“这位兄台,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劝解道,“有什么事好好说,这边请。”
一方面真的不忍心看一个大男人哭得这般难看,一方面也想探知他究竟有何冤情,以及这看似风雅赌坊的真正面目。
疯子赌一见有人跟他攀谈,像是见到了亲人般紧紧抓着他不放,然后像防贼似地紧紧张张回头一瞧,偷偷摸摸地将他拉到了赌坊外。
“嘘……里头……都是一些坏人,败类,大骗子,”他神情紧张,“千万别让他们听见了,否则我以后就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子言剑眉微微蹙起,没想到史药钱里头还有恁般凶恶的手段,“兄台你放宽心,慢慢儿说,这里很僻静,不会有人听见的。”
“呜……说起我的命来可真是苦……”疯子赌悲从中来,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给活活设了局坑了,害我老婆也跑了,几千两的家产和三十六亩的上好田地都被迫卖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呜呜呜……”
子言眸底精光一闪,微温地道:“这般赶尽杀绝?只是兄台,你明知赌不好,为何事已至此还要深陷泥沼不肯自拔?”
“呜呜……我已经被控制了,一天不来赌就全身不舒服……我想……”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子言耳畔,“是那个熏香的关系,你闻到了那个香味了没有?”
“熏香?”子言蓦地警觉。
疯子赌一本正经地点头,神情很是恐惧,“他们……会下蛊,那个味道就是控制人的味道……我只要一闻到那个味道就管不住自己了,每天不来都不行……”
子言双眸眯了起来,“没想到太平盛世民风良善的当今,还有这等以恶毒手段控制人心的恶徒。”
看来史药钱赌坊会成为数来堡当红的大赌坊,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子言深吸了一口气,一振衣袖,低沉自语,“看来……也该是时候了。”
疯子赌傻傻地看着他,脸上的鼻涕还是猛流也不知道要擦。
“这位兄台,敢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可愿当堂为证?”子言恳切拱了一拱手。
“啊?我叫杜阿强,家住槐树巷口里……什么是当堂为证?”
“就是上堂作证赌坊害你家破人亡,流离潦倒,让国法还你个公道。”他循循善诱,谦恭诚恳地道。
疯子赌激动得跳了起来,“好、好、好,作证,我作证,都是他们害我的……”
子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杜兄,且看国法为你伸张正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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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纸轻飘飘的府衙行令公文送到了史药钱赌坊,却是沉甸甸的压在了三位当家娘子的心上。
爱爱看完了公文上的字句,少脸瞬间苍白了,指尖儿一软……公文纸飘飘然落地认盈盈急忙接住;
“该来的总是会来。”盈盈的神情也紧绷苍白,但是冷静依旧,“看来不单是我们,数来堡十二家赌坊同时都收到这纸公文了吧?”
多多心儿一沉,她从来没有看过爱爱和盈盈同时这么严肃与忧虑的,急急抢过那纸公文端详了起来。
“要我们明日一早到府衙报到,要开堂审讯……”多多叫了起来,“要审什么?我们又没有杀人放火做坏事,也没人告我们,调我们去审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