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几只不知“赌桌疾苦”的老鼠吱吱吱欢喜地奔来跑去,好似在取笑众丐。
破碗里的两枚骰子六点朝天,两个六,竟是个天大地大的天牌!
“通杀。”她闲闲地道,眸光如电扫过众丐。
不知怎的,她的眼儿明明是黑亮滚圆,眉梢还有二丝笑意,但是那浑身流露出的霸气却让众丐情不自禁打了个机灵。
“通……杀,怎么会……这样呢?”老乞丐不敢置信,讷讷地看着碗底,恨不能一把掀翻那只破碗。
“烤鸡,五个铜钱。”她小手一摊,“愿赌服输,你们该不会想要反悔吧?”
众丐脸色发白,汗流涣背……
老乞丐的表情更加难看,可是事以至此,赌桌之上赖赌是会给人耻笑至死的,于是他颤巍巍地掏出了那五个铜钱儿……老手频频抖着。
爱爱是出了名的爱钱,只不过小女子爱钱取之有道,她还是有几分原则的,现在眼看着老乞丐这副落魄样;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怜悯。
她站了起来,随手抄过那只香嫩嫩的烤鸡就往外走,哈哈大笑—
“今儿刚好没带荷包,装不了那铜钱,不过这只烤鸡我就不客气了……”她临别还抛了个媚眼,“多谢招待,后会有期。”
众丐愣住了,所有的人都傻乎乎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其中又以老乞丐的表情最为复杂。
他颤抖着低头看了看手上仅有的五个铜钱,刹那间心头酸甜苦辣莫辨……
或许,他的拗脾气儿也该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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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爱高高兴兴地咬着香嫩多汁的烤鸡腿,蹦蹦跳跳地走在石板子大道上。
多亏了这只烤鸡,让她省了一天的饭钱呢!
唉,昨儿都忘了要跟盈盈申请“出差费”,如果这些天的调查行动用的都是自个儿的私房钱,那岂不是太不划算了吗?
正所谓好姐妹也得明算账,今晚回赌坊后得好好跟盈盈说说。
爱爱想得正出神,却猛地撞了头—
“唉哟哟……疼!”她一个不留神,手上的烤鸡恰恰往自己俏鼻上戳来,戳得她眼泪和鼻血差点滚了下来。
“你不要紧吧?”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斯斯文文响起。
她揉着阵阵发酸又油腻腻的鼻尖,没好气地叫道:“换你给鸡爪戳戳看,看你疼不疼?”
一她话刚说完,一方雪白方正的纱帕却已凑了近来,温柔地拂拭起她油答答的鼻端。
爱爱满肚子的怒气和问候对方娘亲以及十八代祖先的话通通被这温柔的一拂擦得消失无踪。
她愕然地抬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一身雪色长裳完美地衬托出玉树临风的身段,英挺的眉:和温柔含笑的黑眸几乎连雪都能呵化,还有那满头如缎的黑发,一丝不苟地以白玉冠拢住,随着他亲切地半俯下身,荡漾着莹然的光芒。
这么精致的一顶白玉雕花冠,随随便便也值个上千两银子吧?更别说他一身上好的雪锦与衣上的绣工,怕也得几百两银子才买得到吧?
爱爱的眼睛当地亮了起来。
钱!
虽然没有丝毫的铜臭味,有的只是飘逸绝尘的风采和高贵气质,可他通身上下可是亮晶晶的银两筑成……还有他握着纱帕的修长手指,无名指戴着的那令只碧绿漾然的翡翠戒……如果她没有估价错误的话,这样上好极致的翡翠已不多见,这一只不管往哪家当铺或珠宝铺子扔,最少也能卖个上千两金子……
“哗!”爱爱只觉面前金光灿灿,连眼睛都睁不开。
君子言关切地望着面前一脸傻气的小乞丐,有点忧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我撞坏你哪里了吗?”
“你是不是很有钱?”她脱口问道。
子言一怔,温柔地笑了起来,“我忘了,你肯定缺钱的,来……”
“我的意思是……”她愕然地看着他掏出一锭银子轻轻地塞进她的手心里,“你这是干什么?”
“很抱歉撞落了你的鸡,你一定饿得很了,这些银子你拿着去买些吃的吧。”他的笑意和煦如春风,话一说完,修长的身子微微一转就要离开。
她呆呆地看着手掌心里沉甸甸的银元宝,这起码也有个三两重吧?
他有没有病?竟然随手就给乞丐一锭三两重的元宝,这三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一百只老母鸡了!
爱爱想也不想地追上去,气喘吁吁地拉住他的袖子—
“喂!”
子言闻声回头,眸光轻讶含笑,“咦?怎么了?不够吗?”
“你……你有没有搞错?我只是个小乞丐,你一出手就给三两银子……”她睁大眼睛,忍不住严词教诲起来,“你要知道这年头钱难赚,一钱银子可以买十根油条和五碗豆浆了,这三两银子就是一千支的油条和五百碗的豆浆……你嫌钱太多没处花呀?这么糟踏银两?”
子言静静地听着她义正辞严的教训,唇畔的笑意始终未减,直到她一口气啰啰嗦嗦地说完了,他才轻轻伸手擦了擦她额际的薄汗。
“难得你还特地追上来说这番话,累了吧?要不要去喝碗青草茶解解渴?天儿热,中暑可就不好了。”他微笑。
爱爱差点翻白眼晕过去,他、他、他……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呀?
“你……你是不是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啦?”她一口血差点呛出来,“我是在替你可惜银子……”
“你为什么替我可惜银子呢?”他突然有些感动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可怜的小姑娘,纵然沦落为乞儿,却依旧善良至此……像你这般为人着想的性子,老天爷必然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
“我,我放什么心哪?”她气急败坏地道,“我才替你担心哪,这样蠢蠢笨笨、傻乎乎的,哪天全身的钱给人骗光了还帮人数银两……”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把我钱骗光还要我帮他数银两的?”他温和一笑,黑眸亮晶晶,“傻瓜,别把人心想得那么坏,再说如果真有人存心骗走了我的钱,他逃都来不及了,哪还会要我帮他数银子呢?”
“你、你你你……”爱爱完全可以体会古时候的军师为何会气到心肝喷血而殃了。
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烂冬瓜不可煮也……
子言好脾气半蹲下身来,专注关心地打量着她变色的小脸,“你还好吗?脸色不是很好看,哪儿不舒服吗?”
“你你你……”她气到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挤出了一句,“我真会给你气死。”
他闻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地道,“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并没有蓄意激怒你的意思啊。”
“你……你家住哪里?你爹娘怎么敢放你出来外面活动?以你这种个性,没三两下就给人当豆腐连皮带渣吞得一根骨头都不剩了,”她抹了一把汗,气咻咻地道:“快快回家,外头好危险的,如果真给人怎么了,别怪我事先没有警告过你喔!就算给人害了,半夜也不要找我托梦!”
她说得十分严重,子言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绝顶笑话,笑得差点直不起身子。
“你真是太可爱了,”他眨掉了眸底笑出来的水意,却抑不住频频上扬的笑意,“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她一怔,“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她像傻鹌鹑突然被吓僵的表情又逗笑了他,“怎么了?”
“你看得出我是个女的?”她瞪着他。
他笑着点点头,“很容易啊。”
“可是我已经穿成这样,又把脸抹成脏兮兮的样子……”她比手划脚。
他眸光明亮,笑意温润,“我再不济,也还分得清是男是女,除非你要告诉我,你其实是男生女相?”
“如果我这么说,你信吗?”她希冀地问。
“不信。”他笑眯眯,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忘了刚刚你自己已脱口承认是女儿身了?”
“真讨厌。”她嘟起嘴巴,忍不住嘟囔,“原来你没有我想象中的笨嘛。”
他轻轻一笑,“好了,你不是饿了吗?快去填饱肚子吧,在这儿和我聊天儿是吃不饱的。”
爱爱看着他温柔若水的好脾气,突然心头微微一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直觉有种想保护他的冲动。
他通身上下贵气蒸腾,又是这么傻乎乎的,在这卧虎藏龙的数来堡里走动实在是不保险……哪天给人剥皮当包子馅儿剁了,恐怕他老兄连做鬼也还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咧!
“喂,你是外地人吧?”她偏着头问他。
他睁大眼,“你知道?”
“我可是这数来堡的地头蛇,东南西北恐怕还没有我不认得的,瞧你这么眼生,又这么愣头愣脑,不是外来客是谁?”她瞅着他,“你姓啥名谁?何方人氏?来数来堡做什么的?”
她活像个公差在问案或调查户口,难得子言还是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了。
“我姓君名子言,取其君子一言九鼎的意思。”他仔细地解说给她听,“京城人氏,至于为何到数来堡……自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你很想知道?”
她一叉腰,“那当然。”
自然得打探个清楚,她好指点他一二,要是做生意就教他如何趋利避奸,要是纯游览就教他何处寻山觅水……省得他傻乎乎一个二愣子在数来堡逛来逛去,给人有劫色骗财的下手机会。
“为什么?”他笑问。
“怕……你会给人骗啊。”她理直气壮道。
“那为什么你怕我会给人骗呢?”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微笑,有一丝好奇。
为、为什么?
她结结巴巴起来,“这个……嘛……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因为……”
是啊,她为什么那么关心他?怕他给人骗了?
想她乃是天生爱钱如命的赌坊当家小娘子,一向拐起人家的赌金面不改色,可是今朝怎么偏偏替个大羊枯担起心来了?
看着他黑亮亮、明灿灿的英挺凤眼还睁得滚圆,等着她的回答,爱爱一时回复不出,竟恼羞成怒起来。
“因为……”她索性叉腰泼辣地吼道,“我怕你身上的银两早早给别人骗光了,那以后我遇见你就没得讨银子了,我会这么关心都是为了你身上的钱……这个答复你满意不满意?”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爱爱闻言又是一阵怒气冲脑—随便说说,他还真信了?她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个下三滥的小瘪三乞儿吗?
“随便你了,管你会不会给人骗、给人抢、给人奸了,那都跟本姑娘没有关系!”她哼了一声,气呼呼扭头就走。
子言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怒火滔天地走了,还是有点弄不清楚方才自己是说错什么了。
“看来这数来堡可不简单哩。”他叹了一口气,打宽袖里取出一柄汉玉扇来,缓缓地扇将起来,“罢了,还是先去饮一盅香茶再说。”
夏天盛暑,在这大太阳底下还得出来讨生活,小乞儿们火气大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
他悠然地回想着那纱帕拭净后的雪嫩俏鼻尖,突然有点向往将她的脸蛋儿全部擦拭干净了的情景,不知见到的会是怎样的一番娇嗔模样。
第三章
走访了一天,一爱爱累得跟只狗一样,拖着又酸又疼的腰背慢慢蹭回了“史药钱”赌坊。
黄昏时分,该是万家炊烟飘起饭香的时候了,可赌坊里还是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一点儿都没有疲累的景象。
听到里头银子铜钱叮叮当当的声音,爱爱精神一振,全身的酸疼好像顿时好了一大半儿,她慢慢儿走上楼,还不忘随手拈了一块跑堂食盘里的凤凰酥。
“嗳,小兄弟你怎么偷吃酥饼儿……”跑堂的阿东吓了一跳。
奇了,就连在史药钱赌坊里工作了两年的阿东都认不出她这个老板娘的女儿身来,为什么君子言却认得出她是个女的咧?
“阿东,去干活儿。”爱爱沉思着,随手挥了一挥,“别吵我。”
阿东一愣,“嗳你这个小乞儿怎么知道我叫阿东?还要我去干活儿……你睁大眼睛看看,这可不是你的乞儿窝,可是大名鼎鼎的史药钱赌坊啊,你……咦?”
“咦什么咦?”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是我啦,史姓老板娘,怎么?叫你去干活儿不高兴吗?”
阿东失声,瞪大眼睛,“爱姑娘?怎么会是你?你这身打扮……”
“别吵了,你吼得我耳朵一阵轰隆隆的,”她累一整天,耳朵着实受不了阿东的鬼叫,“去去去,要忙什么自忙去。”
“呃,是……”阿东一头雾水地摸着脑袋径自去了。
爱爱自上了楼,到澡室里好好地洗了个清清凉凉的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舒适的金黄色缎裳,随意将长及臀部的长发绑成了辫子,用一条金黄锦带束成了朵蝴蝶花,慢慢儿地往阁楼上走。
“阿西,到厨下烦劳李嫂做一碗凉拌黄瓜辣酱粉条儿,还要一碗酸辣汤开开胃,待会儿帮我送上楼来。”
小伙计恭恭敬敬答应一声,立时咚咚咚赶下楼去传达。
等爱爱进了阁楼,这才发现盈盈和多多也在,一个正滴滴答答飞快敲算着算盘,一个却抱着一小篮子的蒸包子大快朵颐呢!
“你回来了?”盈盈抬头,微微一笑,纤手运指如飞,一点儿也没有稍稍停顿的意思,“辛苦了。”
爱爱摸走了多多的一颗蒸包子,跌坐在软绵绵的床褥上大嚼起来,“唉,可真够辛苦的,你们俩倒好,一个数钱数得心花怒放,一个吃喝得好不快活……都不知妹子我在外奔波之苦哟。”
“唉呀我的蒸包子……”多多话还没说完,连忙捂住嘴巴,不敢再抱怨,“唔,嗯,辛苦辛苦。”
盈盈很快算完了二页账目,这才拨齐了算盘珠子,抬眼望向她,“今日有何收获?”
爱爱很快吃完了那颗小小的菜肉蒸包子,吁了一口气,“没什么进展,不过确定了数来堡没有开新赌坊,其他原有赌坊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我问过了,每一家的生意或多或少都有小减,算起来我们的生意还是最好的。”
盈盈沉吟,眸光透着深思,“不是赌坊互抢生意,那么会是官府有动作吗?”
“可是数来堡上至知府下至知县,都没有明令禁赌啊,何况天下如此之大广还没听说过哪一州哪一县,有禁赌之令的,”爱爱思索着,“如果说是知府贪财,要多收赌税,那也不该这些天都没个风声出来,咱们好备金往上打点呀!”
“老赌鬼,小江子,葛老板和高老板那儿呢?”
“老赌鬼被老婆赶出去了,现今不知流落何方;小江子则是被主子派到外地收租去了;至于葛老板和高老板……说也奇怪,他们俩的家人都说他们病了,不见任何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