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阿明。”
一阵清朗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阿明？有人叫那么土的名字？苏焰明压根儿懒得回头，心里确定那声音绝不是喊他，虽然此刻顶楼只有他一人。
“阿明！”陶蕴之路脚尖拍他的肩。“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焰明侧过头，冷冷睇她一眼。似曾相识的面孔，只是，他一点也没印象在哪里见过她。
“我不认识你。”说完，他转过脸，摆明不想搭理她。
“咦？”陶蕴之讶异地扬眉。“你忘记喽？我是陶蕴之。”
陶蕴之？有听过。“嗯。”苏焰明冷漠地应了声。她叫什么干他何事？！
“你吃过午饭了？”陶蕴之看他身旁摆了碗泡面。
“嗯。”他不耐地应道。这女人真吵！难道不能让他清静一下？
“你知不知道吃下一碗泡面，肝会死掉两万五千个细胞？”她煞有其事地警告。
胡扯！苏焰明吐了口烟，眼神调到别处。
“还有，抽一根烟，肺会死掉三万个细胞。”她说道。
“我做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他冷着脸，不客气地说道。
“阿明，不用不好意思，这些讯息都是我网路上的朋友mail给我的。虽然不一定准，可是听起来很可怕喔，你还是少吃泡面少抽烟。”她露出笑脸，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谁不好意思？这女人的神经还真大条。苏焰明压住怒气，想叫她滚。
陶蕴之打开饭盒。空气中缓缓飘着饭菜香，苏焰明忍不住斜睨她一眼。
“我最喜欢吃饭时间了，”她夹起青菜放进嘴类，嚼啊嚼。“可以吃自己亲手做的菜，又有这么棒的风景，人生夫复何求。”
苏焰明转身，看她一脸满足；突然心生羡慕，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
快乐？那两个字好像从小就跟他无缘。
“你的人生目标还真简单，只要吃饱饱睡好好，跟猪差不多。”他出言讽刺，心里黑暗的一角蠢蠢欲动。他就是看不惯别人快乐满足的模样。
“阿明，你别瞧不起猪喔，至少它们很尽责，乖乖认命当人的食物，从来不闹罢工、不搞抗争，让它们吃饱饱睡好好是人该尽的义务。”陶蕴之振振有词。
“鬼话！好吃懒做的借口。”苏焰明说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跟一个蠢女人讨论起猪的生态。“说穿了，其实你心里想要的不就是什么都不用做，懒洋洋地躺在海边晒太阳、喝饮料，最好一切都能不劳而获、自动送上门。”
“才不，”她微笑。“我很热爱我的工作。虽然现在我只是设计师的助理，不过我是全心投入，午饭时间一到才松口气。工作很忙碌，可是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真的很幸福。阿明，你不喜欢你的工作？”
喜欢才有鬼！“你觉得呢？”他冷眼瞪她。
“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恨死了。”她吐吐舌。“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不找一份新工作？”
“我有我的理由。”
陶蕴之当然不明了他的苦衷，也不想多问他的私事。
“那你打算做多久？”
“不会太久。”她饭盒里的菜香味让苏焰明觉得饥肠辘辘，他最近实在太虐待自己的肠胃了。
“是吗？太好了，这样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她低下头，夹了口饭菜到嘴里。
她的口气并不像说客套话，何况面对他现在的身份，也不须巴结——那么，她是真心的？
“阿明。你这么大个儿，吃一碗泡面会饱吗？”
不会又如何，难道你要请我吃饭？苏焰明不回话。
“要不要吃吃看我做的菜？”她笑时咪地举起饭盒。“不用客气。”
她真的很怪。苏焰明怀疑地审视她，却禁不住热腾腾饭菜的诱惑；他己经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吃饭了。他伸出手，拿了只炸虾放到嘴里。
“怎么样？”陶蕴之眯着眼，两眼如一双弯月。
“不错。”苏焰明承认她有做菜的好本事。
“你喜欢？太棒了！”陶蕴之双眼发亮。“那以后我帮你做便当，你不用再吃泡面了。”
苏焰明霎时愣住，久久说不出话。这女孩是怎么回事？她对他的态度让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心里莫名的防卫机制让他直觉出口拒绝。
“不需要，你不用同情我。”他的话语竟带着些许火气。若是以前，想接近他的女人多的是，他根本不会意外。可是，现在的他……
“不是同情，”她微笑。“反正每次做便当的时候都会剩下好多饭菜，帮你做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除非，你已经吃泡面吃上瘾？”
跟那一点关联也没有，他只是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忙，他不相信有人会不求代价帮助别人。“我们非亲非故，才见过两次面……”
“不用客气，我们是同事嘛。”陶蕴之继续吃饭。“这样我中午又多了一件快乐的事，可以和阿明一起吃饭。”
苏焰明愣愣地看着她，心里竟有种温暖的感觉。虽然他看起来一无所有，还是有人愿意对他好。
谢谢。他差点冲口而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竟然会感谢别人？！
“看在还不难吃的份上，好吧。”他硬是扯出违心话。
“太好了！”陶蕴之笑逐颜开。“阿明，等你吃惯找的便当；保证以后看不上外头那些小吃店。唉，你喜欢吃什么？吃不吃牛肉啊？”
苏焰明只是静静听着，漂亮的眼凝视她小巧精致的脸蛋。接近她让他有种新鲜奇特的感受，她跟他以往认识的人完全不同，宛如异星球降临的外星人，他完全摸不透她的想法、她的心思。
陶蕴之……他的脑子里已经烙下她的名字。
第二章
“姐，你今晚留下来，别回去了。”陶颖之温婉地开口。
“怎么了？”陶蕴之将目光从饭碗转到邻座妹妹身上，调侃道：“要我帮你洗碗？”
“那是我的工作。”彭靖文微笑说道，仿佛乐在其中。
“姐，你一个人住不会怕？”陶颖之担忧地拢起秀眉。“如果有歹徒闯进屋里……”
“不用担心。”陶蕴之拍拍妹妹。“到时候是那个歹徒倒霉。”
“没错，颖之，蕴之会空手道，别说碰她一根寒毛，就怕那个歹徒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彭靖文安抚自己的妻子。
“彭靖文，谢谢你的恭维喔。”陶蕴之对他吐舌头。
“靖文，你还真放心。”陶颖之埋怨地睇他一眼。
彭靖文瞧瞧陶颖之的神色，无奈地叹口气。“蕴之，你还是留下吧，免得我待会儿遭遇不测……”
“不用了，”吃饱饭，陶蕴之拿了张桌上的面纸抹嘴。“晚上听到咿咿啊啊的声音，我会睡不着。”
“姐……”陶颖之羞红了脸。
“如果你留下来，我保证会尽量克制，不会吵到你。”彭靖文握住陶蕴之的双肩，劝道。
“靖文！”陶颖之简直想找个地洞钻。
“省喽，我不想害你们夫妻失和。况且，”陶蕴之对彭靖文暖昧地眨个眼。“做那种事还能忍得住？少来。”说完，她拉开椅子起身。“好了，谢谢你们温暖的一餐，我今晚不用洗碗了，可以好好享受录影带……拜拜喽。”
“姐，让靖文送你回家。”陶颖之赶忙跟着起身。
“颖之，别帮我找麻烦，”陶蕴之摸摸妹妹的头。“到时我还得费心保护他。”
“走吧。”彭靖又伸出大手，揽住她。“别拒绝颖之了，再说‘不’，只怕颖之今晚有得念了。”
“拜托！只不过隔了两个十字路口……”陶蕴之皱着小脸，身子已经被彭靖文拖到门口。
“姐，等一下！”陶颖之匆忙从厨房拿出一个保温瓶。“这是我炖的鸡汤，你拿回去喝。”
“颖之，留给你自己吃吧，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陶蕴之推却，她不太喜欢油腻腻的鸡汤。
“我早吃过了，这是特别为你准备的。”陶颖之根本不让她拒绝。
陶蕴之无奈地接下陶颖之的好意，她一向不忍让妹妹失望。
“明晚记得再来。”陶颖之仍舍不得让姐姐离开。
“傻瓜！总得留时间给你们小俩口吃浪漫烛光晚餐吧。”陶蕴之对妹妹扮个鬼脸，笑道。
在陶颖之的注视下，陶蕴之和彭靖文相伴走出公寓。
“我妹妹还真贤慧。”陶蕴之颇感慨地看着手上的鸡汤。她自认手艺不错，不过心知及不上妹妹的十分之一。“算你有眼光，追我妹妹没追我。”
“这么瞧不起自己？”彭靖文一双深邃的眼定在她身上。
“才不咧。”她仰高头。“如果是别的女人，还有得拼。”
“这听起来又太自大了。”彭靖文扬眉笑道。
黑夜里，两人沿着红砖道，混在熙攘的人群中，此时台北街上正热闹。
“我前几天在路上遇到宋怡真学姐。”陶蕴之打开话题闲聊。
“怡真？”宋怡真大学时和他们同社团，也是彭靖文的同班同学。“这么巧……她现在做什么？”
“她在家里相夫教子。”陶蕴之加重语气。“真没想到，她以前老让人觉得是个女强人，居然一毕业就嫁人，而且已经有两个小孩。”
“哦？看样子她很幸福。”彭靖文倒没有陶蕴之那么夸张的反应。
“唉，你还记不记得她曾经喜欢你？”陶蕴之贼贼一笑。
“我？有吗？”彭靖文颇为错愕。
“你还真是呆头鹅。”陶蕴之摇摇头，仿佛他已无可救药。“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对你示好，你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有女生对我示好？”彭靖文更惊讶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以我说你呆嘛。”陶蕴之往他头上一戳！“我看你大概也没发现我喜欢你吧？”
“你……喜欢我？”彭靖文突然变得呼吸急促，一股熟悉的情感笼罩住他内心。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怀……
“本来是不想讲，”陶蕴之侧着头。“不过你已经结了婚，又跟我妹妹感情那么好，应该是没关系了。其实我大学时很欣赏你、喜欢你，所以才常常跟你混在一起。看你常来我家找我，还以为你也对我有意思，后来才知道你是为了我妹妹。”她脸上的神情转为落寞。“没有骗你喔，听到你们要结婚，我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可是看到你们那么幸福，我好像也没那么伤心了。”
“我不是为了颖之！”彭靖文冲口而出。他一直都不明了她的感情，如果他能早一点知道，那么……“我去你家是为了你。”
“靖文……”陶蕴之愣住，她以为彭靖文听了她的告白后会哈哈大笑，没想到他的表情那么认真。
“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从刚认识就喜欢你，所以才会常常去找你。”彭靖文不加思索地说出藏在心里好久的话。
“你说什么？！你明明喜欢颖之，不然为什么追她不追我？”想到他当时的选择，害她自卑了好长一段时间。
“因为，我以为你已经心有所属，所以……”见到她和范达勋亲呢的画面，他同样沮丧了三天三夜。
“难道是为了范达勋？”陶蕴之想起上回两人在书房里的谈话。
“嗯。”他点头。多荒谬的误会！他忍不住取笑自己。
“拜托！要误会也不找个像样的对象，只要有眼睛的女人都会选你！”陶蕴之毫不客气地数落。
“我真是……傻瓜。”他叹息。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静静地走着。还能说什么？错过的恋情除了令人扼腕，似乎也不能再做什么。陶蕴之突然后悔起自己的鲁莽，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没料到……“哎呀，怎么这么尴尬啊！”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正现在也来不及了，你就乖乖做我的妹夫吧。刚才的谈话就当作没发生……放心，我回去睡个党，明天早上就会全忘了，别介意。”
真的来不及了？彭靖文凝视她的小脸，不敢确定。他心里仍有涟漪，那分感觉仍旧存在，他根本无法控制。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她只当他是个哥哥，没想到……
“如果时光倒流……”他喃喃说着，如果时光倒流，如果他知道陶蕴之的心意，他的选择还会一样吗？他犹疑了。
“如果时光倒流，你还是会跟我妹妹结婚，因为你爱她，对吧？”陶蕴之替他接下话。
彭靖文缓缓牵起嘴角。“嗯。”他无法说不。
陶蕴之松了口气。忽然，她张大眼！前头那个从便利商店走出来的高挑男子不就是……
“阿明！”她兴奋地跑上前。“好巧喔，没想到会遇到你！”
苏焰明皱起眉头，怎么会遇上她？
“你家住在附近？”陶蕴之明亮的双眼闪着光芒，逼得苏焰明乖乖点头。
“嗯。”他不耐地应道，看到陶蕴之就让他想起白天在LAVENDER时装公司的难堪。
“蕴之，你的朋友？”彭靖文轻轻走到她身旁，脸上带着温文的笑容。
“嗯，他是我的同事，阿明。”陶蕴之为两人介绍：“阿明，这是我大学学长兼现在的妹夫，彭靖文。”
“你好。”彭靖文有礼地伸出手。
苏焰明睨他一眼，呼口气，握住他的手。
两人紧紧一握。
虽仅是短短几秒，彭靖文却已仔细打量对方。苏焰明外表虽邋遢，但那双眼睛却是锐利非常，而且全身有股不可忽视的气势，不像是普通人。
苏焰明同样审视眼前长相斯文俊秀的男子；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脸上虽一副和善可亲，不过他总觉得彭靖文并非好惹。
“太好了！有阿明陪我就够了，靖文，你赶快回家陪老婆吧。”陶蕴之脸上带着甜甜笑容，挽住苏焰明。
谁要陪你！苏焰明瞪她一眼，却没说出口。
“这样吗？”彭靖文看着陶蕴之愉快的神情，心里蓦地一阵失落。对了，他根本没资格争风吃醋。
“对啦对啦！”陶蕴之伸出一只手推彭靖文。“你赶快回家，我和阿明还有很多事要聊呢。”
彭靖文回头望他们一眼。“阿明先生，麻烦你了。”他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只好默默离去。陶蕴之愣愣地看着彭靖文，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深深吐了口气，神色黯然。
“可以放开我了？”苏焰明开口，语气冷淡。
“啊，对不起！”陶蕴之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他。“不好意思暧，让你帮我忙。”
帮忙？苏焰明盯着她的面孔。陶蕴之一向乐天，难得会有这种消沉的模样。“没事我光走了……”有异状又如何，他才懒得多管闲事。
“阿明，”陶蕴之拉住他的衣袖。“你今晚有没有空？”
苏焰明转过头，在她脸上看到一抹寂寞的笑容，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