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看了我一眼,与我点点头,应该是没认出我来吧?这样也好,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看她,陈老师?或是沈昱中的母亲?我不知道。
当她向沈昱中要联络地址时,沈昱中淡淡地拒绝了,只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他甚至没有问他母亲过得好不好,当然,也没有向她介绍我。
她母亲又看了我一眼,离开时看来有些失落。
“我不知道你母亲人在台湾。”待他母亲离开一会儿后我才说道。与他重逢后,从不曾谈过他的家庭,除了五年前他曾提到过他父母离婚的事。
他一脸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他看着舞台,不再说话。下半场即将开始,灯暗了下来,只是我再也没有欣赏音乐的心情。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冷然地面对自己的母亲?他不是冷漠的人,他甚至一回国就到新竹去看我的父母亲。在美国的他,究竟是怎么过的?
我发觉自己的手被握住,看向他,他却像是全神投入地看着台上的演出。我看向被握住的手,他是发现了我情绪的低落,还是向我寻求慰藉?我不知道,那不重要,我也反手握住他的。
我们就这么握着彼此的手直到演奏结束。离场时,我搜寻着身边的脸孔,却没看到沈昱中他母亲。他呢?也与我一样在找他母亲吗?抬起头,却见他正扬着眉看我。
“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他说,带着我就近找了家小吃店。
东西很美味,但是气氛不对。我想与他谈谈刚才的事,可是周围嘈杂的环境根本不适合,我只能乖乖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吃完东西后,他开车送我回住处。照例,他仍陪着我上楼,可是这一回,我翻遍了皮包也找不到钥匙。
“不见了,我的钥匙不见了。”我急得差点将皮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
“别急,仔细找找,不会不见的。”他安抚我道。
“找过了,就是不见了嘛。”嘴上嚷着,我仍不放弃地翻着皮包。“真的没有。”
“这里面呢?”他晃了晃帮我提着的行李。
“不可能,我不会放在这里面。”我非常确定。
“别说不可能,找一找。”他将提袋交给我。
死马当活马医,我打开袋子伸手掏了半天。“还是没有。”想了一下我嚷道:“一定是那个男的,在中正纪念堂撞了我两次的那个人。”
“你的皮夹呢?”他问我。
我低头看了一下皮包里面。“还在。”
看了我一眼,他未加评论,接下我手上的提袋,说:“这么也找不到锁匠来开门了,今晚先住我那儿,其他的明天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我颓丧地随他回到他的住处。这是我第一次来他的住处,是独栋别墅型的房子。住不惯公寓,他说。
我带去新竹当睡衣的休闲服已经在中午烤肉时熏得无法穿了,于是,他借了件T恤给我,让我先漱洗净身。走出浴室,发现他也已沐浴更衣,正等着带我到客房。
“怕不怕?要不要跟我一块儿睡?”他问我。看来他还记得我是个胆小鬼。
我摇摇头。他自己说过要我提防他的。
“确定?”他又问。
我点点头。
“那,晚安。”说着,他转身要离开。
不过他的手才碰到门把,我就后悔了。“中中!”
他回头看我。
“我……我还是跟你一块儿睡好了。”我说。
我怕黑,怕陌生环境,怕……鬼,和这些东西比起来,他是最不可怕的。
看着我,他露出一抹笑,仿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朝我伸出一双手,我连忙上前握住。
到了他的房间,我毫不犹豫地跳上弹簧床占据一个角落,示威地看着他,不过看到他的动作时,我愣住了。他在……脱衣服。
“你干么?”我瞪着他。
“睡觉啊。”脱去T恤,他仅着一件拳击短裤上床来。
“睡觉干么脱衣服?”
“我有穿裤子不错了,平时我是裸睡的。”
“裸……睡?”我瞪大了眼,随即踢了他一脚。“不管,去把衣服穿起来。”
“你很烦耶,”看得出来,他不耐烦了。“再吵,我连裤子都脱了。”
他的话令我乖乖的闭上嘴巴。可是,我想说话,我想与他谈他母亲的事。过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了。
“中中,你妈妈……”才说五个字我又停住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该说些什么。
静了好一会儿,他以肘支起身体侧身看我。
我怕黑,所以他留了盏床头灯,充足的光线让我们得以看清彼此的表情。可是,那对我并没有任何的帮助,因为他的脸上不带任何的情绪,然后,勾起嘴角,他笑了。“你知道对不对?”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可是我没问,只是盯着他。
“我母亲与体育老师的事。”又看了我一眼,他躺回枕上。
他知道这件事了!难道他父母真的是因为这件事离婚的?想着,我觉得好难过、好愧疚。“对不起。”我说。
他在枕上转过头来看我。“干么道歉?”
眉心一紧,我忽然觉得自己想哭。我发现自己爱哭是因为他,平时的我不爱哭的,可是每回碰到他,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就是爱哭。
不想眼泪流下来,我眨眨眼,转过头平躺着。
“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她和吴老师也有关系,隔壁班的导师,记得吗?”他的语气轻松自在,令找吏难过。
“我想,大概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嗤笑一声。“她到了美国还是一样,甚至是变本加厉。我爸也是,他们两人或许在相互较量,看谁的床伴比较多吧?”
“他们到底还是离婚了。我爸太嚣张,把女人带回家,就在他们的床上。我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好丑。我妈和我爸打了起来,那个女人溜走了。然后,他们说要离婚。为此他们吵得很凶,因为他们都不要我。”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小孩?转过头去看他,他没看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再也忍不住,我的泪滑了下来,
“所以我被送去伯父家。伯父他们一家人都对我很好,尤其是爷爷,很疼我,把我当宝。”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说着,我甚至听到他笑了。“还有,他们养了一只狗,古代牧羊犬,很大,像玩具的那一种,那时候我就想,你一定──”
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我哭了。他起身,将手撑在我耳边看着我,然后抽了张面纸,很轻、很轻地擦着我的泪。
确定我止住眼泪了,他微微一哂。“傻瓜,这有什么好哭的?其实,他们离婚对我来说是好事。我很庆幸自己到伯父家去。伯父和伯母感情很好,让我发现,婚姻其实可以是很美好的。”
他伸手轻抚我的发。“所以,我告诉自己,将来我要用心经营我的婚姻。我会很疼、很疼我的老婆,绝不让她后悔嫁给我。”
“哦。”我应道,心中竟有些些的酸意,好像在妒忌着那个将被他珍惜疼爱的女人。
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朝我俯下身,然后,吻了我。
直觉地,我想将他推开。他才告诉我他将如何疼爱他的妻子,怎么可以转眼间又来吻我?我抓着他的肩想将他推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这么做,只是睁着眼,动也不动。
指下的皮肤是温热的,吻着我的唇也是。这个吻很轻,湿湿的。他闭着眼轻轻地吮着我的唇,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抬起头看着我,手指轻轻地划过我的颊。“睡吧。”他说,在我身旁躺了下来。
我该骂他的,至少,该说声晚安,可是我说不出话,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晚安。”他在我耳边说道,轻轻握住我的手。
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已闭起眼睛。
我很难过他曾经历过的不愉快,也很难过我没能陪在他身边,虽然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我很高兴知道他后来过得不错,还有,他愿意与我分享。我觉得自己心头暖暖的。
“晚安。”我说,也握住他的手,闭上了眼。
※※※
哦,天亮了。
我没睁开眼,但是透过眼睑的刺人强光让我确定天亮了。微侧转过头,避开刺目的阳光,我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恐怕是我的第一次,没有闹钟的催促自己醒来。
用手撑着,我用力地伸展全身。好舒服,只是……我皱起眉头。指下怎么有个奇怪的小凸起?我揉了揉,奇怪了,抱忱的棉花跑出来了吗?不像呀。我又压了压,搓了搓,然后,我意识到那是……
我睁开眼。没错,那是……乳头,而且,是沈昱中的。
我轻轻地将原本摊平的手掌缩成拳头,慢慢地收回来,祈祷着他还没有醒。偷偷地,我抬起眼皮瞄他。嗄!他早醒了,而且正咧着嘴,笑着看我。
“喜欢吗?”他问得贼贼的。
“呃……”我尴尬地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可是一动却发现另一件令我自己更尴尬的事──我的天然矿泉水流了他一身,他的胸前成了一片小水泽。
尴尬地闭了闭眼,我自地望向他。他显然也发现了,扬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他抽了张面纸,捧起我的脸,缓缓地拭去我嘴角颊边的一片濡湿。
“谢谢。”我嗫嚅地向他道谢。不敢看他,接下他手上的面纸,为他擦去他胸前的我的口水。
“如何?摸了半天,你还满意吗?我算不算肌肉猛男?”他的声音在我头顶起。
我先是一愣,随即在他胸前的小豆子用力地拧了一下。这个动作惹来他的惊声怪叫。活该!
“你的倒是不踖,我很喜欢。”他又说。
我一惊,连忙低头看看胸前。哼,唬我,这回我记得了,昨晚我是穿着内衣睡的。我赏他一个大白眼。
他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的腿很漂亮,臀形也不错,可是,你为什么要穿那种卡通图案的内裤?一点都不性感,”
眨着眼看他,我又朝自己的下身望去。天!原本及大腿一半的T恤这会儿却往上翻,卷到我的腰部,露出我的腿及穿着史努比图案三角裤的臀部。
抽起枕头,我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大色狼、猪八戒、乱视眼、不要脸!”
“拜讬,”他抓下枕头。“你自己睡相不好还怪我!”
我生气地瞪着他。
“不是,纯纯,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他的表情变得正经八百的。“你把这种内裤换掉,换成透明、有蕾丝的那种,再配上……噢!”他的话变成一声惨叫。
“大猪头!”我骂着,起身朝他的胸口踩了下去,然后跳下床,冲进浴室。
上完厕所出来,见他抚着胸口坐在床上瞪我。“小胖妹,减肥啦,这么重当心我不抱你入洞房。”他竖着眉对我说道。
说我胖?严重伤到我纯洁少女单纯的一颗心,我也瞪大了眼回嘴:“你自己这么没用还好意思说。一个大男人这么没用,踩一下就挂了,还好你早早出国不用当兵,要不然我们国家的军队就会被你给毁了。”
劈哩啪啦说完一串,我自己也颇为得意,可是下一刻我便想到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高张的气焰全没了。
“中中,”我苦着一张脸看他,“我要上班。”
他故作姿态地睨了我一眼。“去啊!”
废话,我也知道。忍着气,我又说:“可是我没衣服穿。”总不能叫我穿T恤去吧?这个时间赶回住处再请锁匠开门一定来不及的。
仍是一副高姿态的模样,他考虑了一下说:“那我的西装借你。”说完,他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好笑!”我朝他吼道。其实想到那个画面我自己都觉得满滑稽的,只是,我这么苦恼,他不该在这时候寻我开心。
我愈想愈生气,冲上前去抓起枕头朝他胡乱打了一阵。
没关系,女性当自强,我自己想办法。出完了气,我开始思索该怎么办。
有了,当下我便想到,我穿去新竹的那一套衣服应该还是干净的,或许绉了,不过非常时期,应应急应该是没问题的。连忙打开行李袋,里面东西塞得满满的,还有二嫂塞给我的化粈品和一盒巧克力。我记得那套衣服是摺在最底层,翻了半天,有些火气,失了耐心,我将整个袋子翻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立刻,我看到我要找的那一套衣服,一把抓起,却听见“当啷”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低头一看,我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我的钥匙找到了。
“看吧,我就说,没有不可能的,果真在这里面。”他仍坐在床上,得意地对我说。
事后孔明,我不以为然地白他一眼。
突然他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夸张,抱着肚子笑倒在床上。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不明白我找到钥匙有这么好笑吗?
笑了半天,他才抬起头看我,肩膀还微微抖动着。“你还说是中正纪念堂的那个人抓走的,你的联想力够丰富,那个人也够倒楣的。”
这有什么好笑?“你就会放马后炮,当时你怎么不帮他申冤?”我狼狠地白了他一眼。
“你都快哭了我还帮他申冤?想就知道了,他不要你的皮夹拿你的钥匙做什么?就有你这种笨小孩。”说着,他又开始笑了。
嘲笑我,还说我笨?斜眼瞪着他,我放下手上的东西慢慢地朝他走去。伸出手,我用力掐住他因为笑而鼓起的腮,使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猪八戒!”
大概没想到我会掐他,他的笑岔了气,瞪着眼看我,然后抓住我的手,一个转身将我压倒在床上。
看着他愈来愈逼近的脸,我知道他的企图,他又想吻我。我想躲开,但是整个人都被定得死死的,我根本无法动弹。我只能运用我仅有的武器──嘴,对他喊道:“沈昱中,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吻我,我一定跟你誓不两──哇啊!”我嫌恶地惊叫了出来。
他没有吻我,他伸出舌头舔我!
然后他放开我,开始大笑,就像电视上坏人奸计得逞之后的那种笑。
“恶心鬼!死猪头!”我用力擦着脸上的口水,想到一件更恶心的事──他还没刷牙!
“你去死!”踹他两脚不够,我又补了一拳。
不再理他,我下床准备更衣。可是脚才刚触地,又被他拉了回去,整个人再次被抛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