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不知道秦家的小姐,究竟上哪儿去了……明明就在杭州,可是却没人打听的到她的下落。」
姬天净冷哼一声。「我对她的下落没兴趣。我只打算找到她,对秦大人有个交代,便已足够。对於婚礼上弃我而去的女人,这样还不够宽容?」
听到这句,秦静贞小手倏乎缩了回来,并且往後连退好多步,直到退到几尺之外,才飞快的走出农庄,沿著小径一直走。
她的脑子太过混乱,还无法消化刚刚得到的消息。
她知道他有一个未婚妻,可是,她不曾细问过细节,天净也不曾说过。而她也早忘了,自己的未婚夫叫做什么名字,只知道她要嫁入的,是江南的姬家。
她想了半天,都想不起天净是否说过他姓什么。
因为他总是说:「叫我天净就好。」
秦静贞怀著纷乱思绪不停的走,等到注意到时,才发现自己已回到刚刚所待的湖畔,才茫然站定,思绪紊乱——
天净的未婚妻姓秦,出身长安的秦家,目前流落杭州。
这样背景的女人,杭州能有几?!只怕除了她一个,再找不到其他!
「对於婚礼上弃我而去的女人,这样还不够宽容?」
想到天净刚刚所出之言,秦静贞纤细的肩头轻颤起来。
她听得出,他始终没有原谅那个逃离婚礼、逃离他的女人……这是当然的,有几个男人能够原谅这样的行为?
若天净发现,她便是他口中的「未婚妻」,他会怎么做?
他现在对她如此的好,一旦发现了这个事实,会生气?还是觉得羞辱?会不会认为她故意骗他,甚至瞧不起她……
秦静贞想到此,不敢再想下去。
*****
秦静贞一直坐在湖畔,直到姬天净前来寻觅。
当一只温暖大手覆在她的肩上,秦静贞缓缓回过头,对上的是姬天净带著些许担心的面容。
「怎么了?等了许久都没见你回来,我只好出来找。」
「……没什么。」
秦静贞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任由他将自己扶起,并肩回到车上。
在回程的路上,姬天净见秦静贞不如来时一般神采飞扬,反而郁郁寡欢的依偎在他身旁,一脸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啦?」
姬天净心生怜爱,忍不住伸出手指搔搔她的下巴。秦静贞拾眼瞪他,对这种对待宠物的方式表达不满。
「就说没什么嘛!」
都一脸不高兴了,还说没什么?姬天净无奈的笑笑,既然她不想说,那他再逼也没用。
将秦静贞送回那间小屋後,姬天净依约目送著走她进去。
而秦静贞走了一段,回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後还是选择闭上嘴,沈默的向他挥手道别。
*****
回到屋子中,秦静贞努力让自己冷静,开始想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若按照原订计画,在存够了回长安的旅费後,她就该动身,如今还会留下来,只是因为她答应过姬天净,这一个月会陪在他身旁:而且……现在要她离开他,心中所浮现的,竟是万般不舍。
她已为他心动,怎么能说放就放?
但是现在若继续留下,只怕会穿帮。若被姬天净发现她的身分,那种怒气将会是多么可怕啊!
可若现在逃走,欺骗了姬天净的人,就不只是秦静贞,怕还要再加上一个「贞儿」。
秦静贞在房里来回踱步,焦头烂额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思考许久,终於有了决定,总之,先逃要紧!等被抓到了,想逃都逃下了!
她打开柜子,抓起几件衣物便往包袱巾里放,一边抓一边忖度著天黑前得赶出城,离开杭州。
唉,这种情形可真像逃命!
拿完衣服,她又打开首饰盒,打算把里头的金银珠宝搜刮殆尽,可是才拿了几样,当她瞧见盒里最深处所放之物後,动作便停止了。
那是姬天净送她的珠钗,因为舍不得用,便用布包好了,收在首饰盒的深处。秦静贞拿出布包,轻轻揭开,将珠钗插在鬓边。
闭上眼,仿佛姬天净替她插上珠钗时,那时的笑脸还历历在目。
她用手摸著那珠子,明知道现在就该走……只要早走一分,便多安全一分……可她,舍不得走。
想到他的笑、他的言语、他的一举一动,又想到离去便再也见不到他,秦静贞的心便犹豫起来。
或许,她可以再待几天,只要在被发现之前,悄悄离开,这样就行了。
秦静贞的手顺著珠子的轮廓来回轻抚,心底想著,再给自己几天时间吧,现在的她还舍不得走,但是再过几天,她一定能下定决心。
秦家派的人,在几天之後到达杭州。
除了几名家丁之外,连秦静贞的贴身婢女喜莲,都眼巴巴的赶著来了,从头到尾只见她眼泪一直掉。
桌上一堆从当铺赎回来的玩意儿,喜莲随便捡起一件,泪珠就从那水汪汪的眼中滚出来,哭喊著:「喔,天呀……这不是小姐最喜欢的凤钗吗?小姐竟连这个都当掉了!」
再挑起一件丝帕——
「这不是当年……小姐特别请江南绣坊做出的帕子吗?是小姐最喜欢的……呜呜……小、姐、啊……」
从首饰哭到珠宝,再从珠宝哭到衣裳,她哭的连姬天净都想捣住耳朵,问她有完没完,又没确定人是死了、还是不见了。
不过一旁的六仪倒是很有耐心,拍著喜莲的背,拼命安慰她。
「好了,别哭了,你家小姐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嗯?」
「真、真的吗?」喜莲睁著一双哭的像兔子似的眼睛,抽噎著问。
六仪的脸微微红了。
「当然是真的罗,我家少爷一定会找到你家小姐的!」
喂、喂,没事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姬天净心中虽不悦,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挂著温文笑容,喜莲偷偷看他一眼,瞬间对这位「未来姑爷」增添不少信赖感,於是便擦擦泪水,用力点头。
「嗯!谢谢你们!」
见喜莲破涕为笑,六仪也跟著傻笑,而一旁冷眼观察的姬天净,瞧著这两个小孩子,不禁觉得,说不定他们挺配的?
只可惜,既然他跟秦家小姐无缘,那么六仪跟喜莲以後见面的机会,也只会少的可怜。
「我会尽我的能力寻找你家小姐。不过,明天才能带你们上官府,至少得先跟他们关照一声。」姬天净说完,便招来其他仆人。「带他们下去休息。」
安置完这些人,姬天净便如以往一般,乘上马车,前去找贞儿。算一算,他和贞儿所定的一月之约,转眼间便过去半个月。
这一个月之後,他跟贞儿该怎么办?不,其实应该问,贞儿要何去何从?
姬天净没有问过这方面的事,因为先前总觉得还早,如今半个月过去,或许他该问问贞儿,接下来的打算。
这几日以来,每当姬天净来到秦静贞的小院落时,总能察觉出她心情上的些许烦闷。
可是当他担心询问时,又总是会对上一张刻意装做快乐的脸,她甚至像转移话题似的猛向他撒娇。
好比现在,姬天净将秦静贞接入了车子,低头探问她:「你想去哪?」
「都好。」秦静贞乖巧的回答。
「你最近怎么像只拔了爪子的猫?」
秦静贞闻言微微楞了一下,随即轻声笑道:「难得我想乖巧一点,有人还不满意?」
「因为这不像你。」姬天净耸肩。「还有,我明日不能过来,有事。」
下能过来?秦静贞的眼睛瞬时眨了好几下,马上又回归平静。
「嗯,我知道了……」
这么说来,明日是个离开的好机会。
「还有,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一个月之後,你打算怎么办?」
没料到姬天净会问起,秦静贞眼里掠过一抹惊讶的神色,随即又变的黯淡。
她哪还会跟他相处一个月?只怕这几天就得定了,再不走不行……从上回下定决心要走,她已经又拖了好几天了。
总是如此,每天早上醒来想著要走,但当姬天净到来时,她却又离不开。
包袱收了又解开,解开又再收起,连她都不相信,自己怎会这样的优柔寡断?
「我打算……回家。」默然许久後,秦静贞低声回答。
「也对。」姬天净苦笑著说。「我都忘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筹措回家的旅费。」
「嗯……」秦静贞又再度沈默下来,直到姬天净打破僵局。
「那么——你的家乡在哪?」
姬天净有预感,若真的让眼前人儿离开,或许再也难以相见。
秦静贞颇感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怕他怀疑,不说则怕他认为她心虚,可总不能老说谎吧?
「我是长安人氏……」
秦静贞回答的心不甘情不愿,姬天净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本还想问她的名字,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硬问出来,只怕也是假名。
「是吗?长安人氏……真巧,我那未过门的未婚妻也是。」
姬天净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是这无心之言,让秦静贞吓了好大一跳,苦笑著回答:「是啊,真巧……不过长安人可是很多、很多的……」
说完,她还不忘擦擦冷汗。
看这样子,明日再不走,只怕以後都走不了了。
第八章
翌日中午,秦静贞总算把该带的细软收拾完毕,她大半的东西都没有拿,只带了几件衣物、藏在床底下的银票,和姬天净所赠的珠钗,便从屋後溜到了小巷里。
从小巷绕到大街,秦静贞穿过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一路往城外走去。
她心里反覆盘算著要怎么离开杭州,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坐船,只是一时半刻间,也雇不到愿意载她往上游去的梢公。
「要雇船好呢?还是先雇辆马车好呢?」
秦静贞一边走一边苦思,一个女人家孤身上路实在危险,不过她已非以前的那
位秦家千金小姐了,经过这些月来青楼的洗礼,让她对人情世故懂了不少,保护自己应已足够。
她满腹心思全放在如何马上、尽快逃离杭州,完全没留神去注意自己身旁的人 :;事物。
而同一时间,同条大街上的官府侧门,有一群人从里头走出来。
原来姬天净今天上午,便带著秦家的家丁上官府报备,并且奉上工部街书亲笔书信一封,好方便接下来寻人的事儿,等到办完这些事,走出官府已是中午。
六仪替姬天净打开马车车厢的门,而跟在他们後方的喜莲,眼睛随意朝大街上扫过一眼,就要跟著上车时,突然一怔,眼睛再度看向大街,只是这次她直直的定住一点。
「怎么了?」六仪见喜莲不动,问了声。
喜莲对六仪的声音充耳下闻,只是一直盯著某处熟悉的身影,接著张开小嘴儿开始大声呼喊:「小姐——小姐——」
在大街远方的那个人影,听到熟悉的声音,脚步停住,困惑的环顾四周,随即又摇摇头,以为自己听错,继续往前走。
而此番叫喊一出,姬天净跟六仪都是一楞,喜莲发疯了吗?怎么突然又开始喊她家小姐了?
「好了,喜莲,就算一直喊,你家小姐也不会从天而降……」
六仪正要把喜莲拉上车,喜莲却气急败坏的说:「不是!我看到我家小姐了!放开我!小姐——」
秦静贞这下真的听见了,也完全确定这一声出自於谁。因为这种惨绝人寰的叫喊,只有她那个小丫头才发的出来。
她战战兢兢的转过头,这下终於看到了喜莲。
喜莲就站在一辆漆黑的马车旁,用手圈在嘴旁,死命的叫著,而身旁还有另一个少年拉住她。
秦静贞定睛一看,怎么那少年这么眼熟啊……那马车也好眼熟呀……哇,那位
从马车上跨下来的公子更眼熟……
一身白衣、身材颀长,容貌俊美过人,嘴角还挂著一抹不羁的笑——
天!不正是姬天净吗?!
秦静贞才刚发现这可怕的事实,就瞥见她的小婢女一只手朝她指来。
「就是她!她就是我家小姐!」
秦静贞二话不说,转过身便跑。
而六仪慌张的四处看,嘴里喃喃的问:「哪一个啊?我认不出来啊!」
而姬天净早已下了马车,眉头蹙起,他似乎看到……一个不该在这附近出现的人?
秦静贞一边跑,还听到喜莲用大的不能再大的声音喊道:「就是——在跑的那一个!」见秦静贞还跑,她索性讲的更清楚点。「穿绿色上衣、白色裙子,梳著垂马髻——」
目标明确,凡是秦静贞抱头逃窜经过的地方,路人无不讶异的回过头看著她,让她想混正路人中都不可能,而且这些人还不停交头接耳。
「怎么了?怎么了?」
「是不是抓贼呀?」
「那小姑娘被偷了?」
秦静贞气的真想回头宰了喜莲,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干嘛?!
而六仪也终於看到那绿衣白裙的身影,拉著姬天净的袖子兴奋的说:「公子、公子,我瞧见了……」
兴奋的话音在他看见姬天净脸上的表情时,戛然而止。公子脸上的愤怒,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们去把她给我抓过来。不过别伤了她。」姬天净冷冷的对家丁下了命令。
他当然看得出那女人是谁。
她是贞儿——同时也是弃他而去的未婚妻,秦静贞。
*****
秦静贞一个弱女子,当然跑不过一群大汉。
所以没多久後,她便被押了回来,站在姬天净面前。
「小姐!」
喜莲一脸泪水的扑了上来,环住秦静贞的腰开始放声大哭。这一声叫喊,等於让姬天净完全确定「贞儿」的本来身分,一张脸更显阴沈。
一旁的六仪,则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女人,不是贞儿小姐吗?怎么又成了秦家的千金?
秦静贞不敢抬头面对满是怒火的他,本想骂骂多事的小婢女,但一看到她哭的这样凄惨,心也软了,伸出手轻拍著喜莲的头。
「小姐、小姐,呜呜……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好担心哪……尤其是老爷、夫人,天天都食不下咽,夫人更是哭到卧病在床,小姐,您知道这些事吗?」
秦静贞听到这,眼眶儿也红了。
她不知道父母竟为她担心到这个地步!尤其是娘,平时总是指著她鼻子絮絮叨叨的骂,如今却为了她哭到生病……
「抱歉,喜莲……抱歉……」秦静贞喃喃低语。
喜莲擦乾眼泪,摇了摇头。「小姐,您到底这些日子都在哪儿?」
「青楼。」
冷漠的语音插话进来,打断主仆二人的谈话。
说话的人正是姬天净,此话一出,喜莲愕然的望向他,又看看自家小姐,却发现小姐低下头,没有回嘴。
「可以上车了吗?秦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