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风流情史虽然不少,对传统大家庭的观念却根深抵固,他坚持家人一定要同住,没人能违抗他的旨意,除了我这个他口中的不肖子。”少野自嘲地开起玩笑。
“少了你在身边陪伴,樊妈妈一定很寂寞吧?”
“嗯。只是我想她最需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父亲,可惜他从来不懂得好好珍惜她。”
四楼走廊尽头的起居室木门半敞,背对着他们俩,一名妇人坐在临窗的安乐椅上,分辨不出是醒着还是睡了。
“妈。”牵着拾露的手,少野开口顷着母亲。
妇人缓缓地转头,原先略显悒悒不乐的面容,在见到少野的一刹那,很快地扫去忧愁,绽放出欢喜。
拾露于心底深忖着,岁月似乎对樊妈妈特别宽容,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她的五官娟秀清丽,柳眉、杏眼、樱唇,掺了几丝银白的长发在脑后绾了个髻,整体气质落落出尘,就像是由国画卷轴上莲步轻移而下的古代仕女。
“少野,怎么这么晚才到?”见到宝贝儿子回来,齐芳君比谁都开心。眼光一瞥,她注意到他身旁的拾露。“你就是……拾露吧?”
“樊妈妈,你好。真不好意思,这么慢才来探望你。”她的和善态度让向来不擅应对的抬露也多话了。
“不慢、不慢,一点都不慢。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齐芳君拍拍始露的手,面带笑容的称赞,“嗯,少野这孩子没哄我,你的模样真是漂亮,咦,这手环……”她望向少野,又惊又喜。
“妈,我听你的话,连哄带骗的把你未来媳妇套回家了,怎么样,你还满意吧?”
少野蹲下身,握着母亲的手笑问道。
“满意,满意得不得了!”她点头称是,依然一脸的和蔼笑意。
拾露则是害羞得红了脸,伸手扯了扯少野的衣袖。
“少野,帮妈妈泡杯热可可好吗?我好久没喝你亲手为我泡的热可可了。”齐芳君忽然提出要求。
少野一愣,知道母亲有意要支开他,制造和抬露单独相处的机会。“好,我这就去。”
他示意地握了握拾露的掌心后,才踱向门外。
抬露也不多问,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你的身世,我都听少野提过,可怜的孩子,真是辛苦你了。”齐芳君摸摸抬露的头,一脸心疼怜惜,像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很久没有感受到母爱的拾露,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不苦,有少野陪着我,什么苦都会过去的。”忍着眼中的氤氲水气,她摇摇头笑说。
“好孩子,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坚强的女孩。”她衷心夸奖。“拾露,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樊妈妈,你尽管说,我在听。”
“请你……请你替我好好地照顾少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陪在他身边,不要轻易放弃他。”她恳切地问道:“你想你能做到吗?”
她的一席话仿佛有计划地交代什么,拾露蓦地感到有些不安。“樊妈妈,你想太多了,不会有事发生的。”
齐芳君只是摇了摇头。“只要回答我,你能做到吗?”
拾露凝视着地。樊妈妈的眼睛就和少野一样温柔深邃,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樊伯父能狠得下心,冷落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
“好,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他。”她轻声应允,许下最诚心的承诺。
***
饭店房间里,抬露蹲卧在沙发上,双手抱膝,注视着换穿上一袭笔挺白衬衫、打褶西装长裤的少野。他正站在穿衣镜前系领带,动作十分熟练。
她看着他穿衣的动作,想起上午与齐芳君的对话,感觉到心底的莫名不安正逐渐扩大,收拢了手移至肩臂,覆住微凉的身体。
借由镜子的映照,少野没有忽略她的细微表情和动作。移步来到她跟前,他屈膝半蹲与她相视。“怎么了?”他顺手拨拨她已渐长的发。
拾露摇摇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揽住他的颈项,靠在他的肩上。
“看着我,”少野握住她的肩头,将她移至一臂之遥,两人重新相对。“告诉我,你在怕什么?”他不希望她逃避表达自己的感觉。
“我不是怕,是心疼。”她秀眉微蹙,语气满是不平。“像樊妈妈那么好的女人,应该有一个更好。更懂得疼惜呵护她的男人来爱她才对,为什么老天爷对她这么不公平?”
“喔,我懂了。你这小傻瓜,原来是在为妈妈打抱不平!”他笑了,把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摇晃。“爱情不是买卖交易,本来就没有公平互惠的道理可言,有时候付出了七十分,对方不见得就能同等的回报七十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要遇到一个彼此皆相爱的人,靠的不止是缘分,还需要一点点运气吧。”
“那么……我得感谢老天爷给了我这份运气,不但让我遇上了你,还让我爱上了你。”
头埋在他的颈间,拾露悄声地说。
音量不大,少野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大手探乱她的发,两人额对额的望进彼此眼底。
“你说,我该拿你这个会说甜言蜜语、灌人米汤的小家伙怎么办才好呢?”明明是叹息的问句,却带着浓浓的甜蜜意味。
她笑了。“少野,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你要先答应我,听听就好,不许生气。”
“好。”他微笑颔首。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参加今天的寿宴。我不喜欢那种人多的场合,也没兴趣认识什么富商名流,我只想回诊所,和你坐在院子里,你喝你的热可可,我喝我的牛奶,两个人一起赏月乘凉。”她顿了顿,定定地看着他。“哦这么想,是不是太孩子气了点?”
少野没回答,只是突然起身。“好,就这么决定了!”他扯开了让人不自在的领带,再远远地丢开。
“嘎,决定什么?”
“既然你不想去,那我们就别去了!”手一举,少野将她高高抱起后再转圈圈。
“蔼—少野,你在做什么?”拾露边叫边拍打他,却忍不住泛开一脸笑意。
“你疯了你,快放我下来广“对,我疯了,偏偏这种疯病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治好。”他把她扔上床,宽阔胸膛贴着地,语气慵懒地问道:“可不可以请你帮我问问她,愿意当我的解药吗?”
在他幽深眼眸的凝视下,两朵红云飘上抬露的双颊,顺畅呼吸忽然成了一件难事。“我们……会迟到的……”她的思绪纷乱、语无伦次。
“管他的!”舌尖挑逗的撬开她的红唇,间接敲开她的心房,吻去她所有的腼腆羞赧,少野在她的耳边呢喃着,“就让全世界去等吧。”
***
“你们总算来了!”樊家大宅门外的台阶上,等了大半夜的盂迁一见到少野和拾露,随即凑上前来吐出成串抱怨,“你们再不出现,我要不是活活地闷死在里头,就是沦落到被某位饥渴的贵妇人强押进厕所蹂躏的下场!”
少野但笑不语,一旁的拾露则忍不住地噗哧笑出声。
“小猫咪,你可别笑,我刚刚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分夸张渲染。不信的话,欢迎你自己身历其境、亲身体验一下!”孟迁向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随即相偕而人。
屋内灯火通明,四处都摆上了鲜花点缀,悠扬悦耳的钢琴演奏流浪在川流不息的宾客间,成为一种美妙的衬底。
铺着白餐巾的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蛋糕、冷盘沙拉、各式水果和鸡尾酒,供客人随意取用。盛装打扮的宾客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优雅得体的举止,各自捧着香摈酒杯、饭后糕点,三三两两地穿梭在餐会间。
而少野的出现似乎马上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许多眼尖的人认出他的身份,臆度揣测在众人间传开,他顿时成为众人讨论的焦点。
“爸。”挽着拾露来到父亲跟前,少野一派从容自在,仿佛周围的注视耳语都与他无关。
“嗯。怎么现在才到,客人都已经用完餐了。”樊允开皱起浓眉,略带不悦地说道。他的嗓声低沉稳重,听得出是习于下令的人。
樊允开的容貌方正,身材保持得宜,身上是一套正式的三件式西装,头发梳理得相当整齐,不见一丝白发。说话之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凌人气势,完全看不出年纪已届花甲。
“这位是闵拾露小姐。”少野没多解释迟到的原因,只将拾露介绍给父亲。
“伯父好。”拾露礼貌性地致意。
“嗯,很漂亮的小姑娘。”樊先开上下打量着抬露,眼神颇富赞许之意。她的五官轮廓深邃,玄黑色的眼眸流转着楚楚动人的韵致,一袭粉紫色的细肩丝质洋装,配上淡淡的同色系彩妆,轻易就攫获众人的目光。“年纪这么轻,就想定下来了?”
他对少野问道。
“我不像你。”
“你——”怒气在樊允开的脸上一闪而逝,眉一扬,眼底已投射出激赏的光芒。
“你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硬,完全没变。”他挥了挥手。“待会儿别忘了上楼看看你妈。”
“我会的。”少野点点头,牵着拾露离开。
“少野,为什么樊妈妈不下楼参加寿宴?”拾露纳闷地问。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她不是父亲明煤正娶的妻子,所以一切正式场合,她都没有出席的权利。”
拾露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叹口气,在心底暗暗为齐芳君叫屈。
“我去拿点吃的东西,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没问题吧?”不想让她多伤神,少野体贴地岔开话题。
“嗯。”她笑道。
“喂,等等我!”孟迁忙不迭地追上他,一睑郁结。“闷死我了!我最恨出席这种有钱人的聚会了,一群呆瓜谈的不是股票基金,就是闲话八卦,枯燥乏味又没营养,妈的,我非得再狠狠地灌上一杯不可!”
“你不怕待会儿醉得不省人事,正好被某位贵妇人撞见,主动把你扛到厕所扒光衣服蹂躏一番吗?”少野没忘记盂迁刚刚开过的玩笑,反过来调侃他。
“你这死小子!非要让我难堪你才高兴是不是?我告诉——”“哟!咱们家最有出息的公子也回来了,真难得!”
语带讥讽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无礼地打断盂迁的话。
“大哥、二哥、三哥,好久不见。”听出是大哥樊伯文的声音,少野转过身,极具风度地向迎面而来的三人打招呼。
“我说少野,你就别窝在那个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做什么鬼医生了,你一年赚来的钱,只怕当我每个月的零花都还不够!”二哥樊仲文接着说道。
“是呀,回来台北自己开业多好,老爸的人脉广,包准每天上门的病患你看都看不完!”
三哥樊叔文不忘参上一脚。“再不然,我在公司随便安插个襄理给你做做也行,省得你闯不出什么名堂,在外头给老爸丢人现眼!”
三人一唱一和一搭腔,活像是事先串好了台词,言辞之间不留余地,句句存心贬低少野。
孟迁蹙起两道浓眉,恶狠狠地喝道:“喂!你们别欺人太——”少野按下他,笑意如故,并没将他们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谢谢你们的关心,我受宠若惊。不过,我劝你们还是省点力气,多关心、关心自己。”
“你这话什么意思?”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们几件事。大哥,据我所知,你负责的业务部门比起去年同期足足多了百分之十的亏损,老实说,这个数字实在不怎么‘美观’。二哥,听说你手气一直不太好,最近又输了六百多万,要是爸爸知道这件事,你猜他会怎么做?至于三哥,”少野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盯着冒出气泡的黄澄液体,扬起嘴角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道:“你用公司资金进场炒作的银行股,再不当机立断脱手,恐怕连翻身的机会也没了。”
三人哑口无言,你看我、我看你,全不自觉地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怎么可能!这个远在乡下、向来对商场不感兴趣的么弟,竟会如此清楚他们的窘境,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就掌握他们三人的弱点。
“我们走!”只有樊叔文还算镇定,他撂下话,催促早已魂不附作的两位哥哥。
三人随即落荒而逃。
“哇塞!真他妈的爽毙了!”盂迁忍不住击掌大笑。“喂,你这混小子口风未免太紧了吧,居然连我都不知道你还‘暗藏’几招制敌的必杀绝技!”
“我并没有要威胁他们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懂得适可而止。”少野淡淡地道。
尽管他天性不爱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不过,该反击的时候,他绝不会心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早在赴宴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哼!算了吧,我看他们八成连‘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都不会!”孟迁不屑地嗤了一声,视线扫过前方时,不经意地发现异状。“哎呀,看来你的小猫咪遇上麻烦了!”
少野向孟迁所指的方位望去,只见独留原地的拾露正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表情有些无奈。
他快步走了过去。
“说啊你,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霸着少野不放?”一个穿着人时亮丽的女人轻撇嘴角、语带轻蔑地逼问拾露。
拾露翻了翻白眼,无言以对。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些女人一个个打扮得美艳成熟,讲起话来却活像要不到糖吃而闹脾气的小朋友呢?不过才五分钟,她们已经重复问过类似的问题八百遍了,居然还不死心。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心虚了?”一名长发美女也加人咄咄逼人的行列。
心虚?她又没做错事,干嘛心虚?拾露发现自己压根儿无法理解这些富家小姐的逻辑观念。实在不胜其扰了,她索性脚跟一转,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和这些无理取闹的生物大玩逼供游戏。
“喂!你要去哪里?我们还没问完话,你别走啊!喂!”
“什么嘛,一点礼貌也不懂!她以为她是谁呀!”
“哼!这么骄纵又讨人厌的个性,少野一定很快就会厌烦你的,你等着瞧吧!”
听见身后不断传来的讥消嘲讽,拾露忍不住啼笑皆非,加快脚步寻找隐蔽处。
忽然,一双强健的手臂将她拦腰抱住,带往数盆观景盆栽遮蔽住的死角。
“蔼—”逸出的惊呼声被大掌捂盖住,熟悉的气味和碰触感让拾露安了心,停止挣扎。
“我吓到你了?”少野低声笑问道,香吻落在她的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