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愈来愈觉得你这个儿子是当假的。” 司徒青城轻叹,“跟你见上一面,还得让我枯等那么久,咱们父子俩有多久没见了?”他摇着头。
文声站在他面前静静听着,可是心却难受地紧紧纠在一起,心中苦闷的他多想像以前一样,尽情地向父亲诉苦,将生活中的不如意说给他听。他还记得父亲总是会微笑着听他讲完,然后给他建议,给他打气,甚至讲笑话、扮鬼脸逗他开心。曾几何时,全都变了,在九年前的那个萧瑟秋夜里,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听你奶奶说,你最近都在花街酒肆闲晃,什么正事都没去办,甚至还把一笔五百多两的生意搞砸了,是不是?”他问着,口气中有着怒意及深深的心痛。
“是的,爹。”文声毫不避讳地承认,并且抬起头迎向父亲深邃的双眸,“谁叫那个王老板竟敢跟我抢女人,我没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是他祖上积了十八辈子的德。”他冷哼,装出不屑的语气。
“你……”司徒青城颤声欲骂,却又骂不出口,以前他那个杰出的儿子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要如何才能 找回他、唤回他?他心痛地叹气,“为商之道,以客为尊。这个道理你应当明白。”
“我知道呀!” 文声不正经地说着,“但太难做了,我喜欢我行我素,我才不管谁尊谁卑。反正只要谁不对,我就给他好看。”他十足的孩子气。
“那王老板又是如何不对?你倒是说说看。”
“这……这……”文声一时搭不上来,想那王老板也只不过是在酒席间强要一名酒家女子喝酒而已,其实也不是很严重的过失。是他存心要砸了这笔生意,所以才故意找他的碴,“反正就是他不对。”他说,懒得编好理由。
“就算他的错再大,你也不该在众人面前大声骂他,让他下不了台。好歹他也是长沙首富呀!” 司徒青城一副谆谆教诲样。
“那是他活该。” 文声却不受教地说,“谁叫他喜欢在热闹的酒店谈生意,碰上我,是他的命。”他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唉!”一声更长更心痛的叹息,“儿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的你不是如此的,你可知道我和你娘有多伤心吗?如果你有心事,为什么不跟爹讲?就像以前一样。”
“那是因为我没有心事。” 文声否认,极力压住满心苦楚,“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以前那个乖宝宝不过是个不了解自己本性的笨呆子而已。”他低笑,是嘲笑以前的他,也是嘲讽现在的自己。
“你的本性真是如此吗?” 司徒青城伤心地看到儿子点头,“我不信,你一定有事瞒我。”他断然说道。
“别对我抱太大希望。”文声耸肩,“我就是这样,谈生意——没本事,若论喝酒、赌博、玩女人,我可是高手。”他吊儿郎当地说。
“我司徒青城的儿子是个人才,我绝对不信,你的这些胡说八道。”他冷然地告诉他。顿了顿,他放软了口气,“去看看你娘和你那才五岁的弟弟吧!他们都很想你。”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出了门口,隐没于月夜中。
“我司徒青城的儿子是个人才。”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儿子?文声苍凉地一声苦笑。若他真的是就好了,若他真的是司徒青城的亲生儿子就好了,那么他就不用如此煞费苦心地装疯卖傻。可惜他不是,他根本不是司徒家的人,根本跟司徒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领受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关爱恩情。
“哈!哈!哈!”
他大笑,苦涩地灌下大口大口的烈酒,企图冲刷满心的苦闷。但,如人所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若他没出生就好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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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冯湘云满怀兴奋地奔上楼梯,身后还跟着急喘不休的小红。
她左顾右盼,寻找那个昨夜占了她一夜好梦的熟悉背影。有了,在那边,背靠着墙壁,身倚着栏杆,手拿着一个白色的酒葫芦一口一口地浅酌,而眼睛则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眼里似乎有着忧郁的痕迹。
此刻湘云只觉得高兴,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文声身边:“大哥,我来了。”她愉快地叫道。
文声一震,似乎没有意料到似的,失神的双眸从远处拉回,落在云弟的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淡然地问。
一抹失望从湘云眼中升起:“我昨天答应过要陪你游湖的,你忘了吗?”她惨然说道,毫不掩饰她的心情。
文声摇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他轻声道,又是一口酒下喉。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绝不食言!”她说得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
“大丈夫,”他干笑一声,似乎有点自嘲的意味,“不该接受不属于他的东西,应该让该拥有的人拥有才对吧?”他语重心长地喃喃自问。
“这自然是。”湘云皱着眉头看向他,感觉到他在烦恼,“大哥,你……”她正想开口问。
“好一个自然是。”文声却猛然大笑打断了他的话,“老虎的儿子断然不能成为马的孩子。”他说,仰头灌进了大口大口的酒。
湘云实在看不过去,一把抢过他的酒葫芦,也不管发怒的他会有多吓人。不,应该说她好像忘了应该怕他似的。
“拿来。”文声伸出手,冷冷地喝道。
湘云摇摇头:“不管你有多愁闷,都不该借酒浇愁的,喝太多酒对身体是没有好处。每次看到你,你都跟酒在一起。再这样下去,你会喝死的。”她沉稳地告诉他,语气竟没有一丝颤抖,是她胆子变大了还是她不怕他了?
或许是不怕他了吧!昨天一整天的相处,再加上昨夜反复思量,她愈是觉得他没什么好怕的,反而认为他一身暴戾的表相只不过是纸老虎罢了。希望她想的是对的,但愿。
文声静静地等他说完一大串:“要我不喝,可以。”他没有怒气地说着,“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法解闷。”他丢下了个难题。
湘云愣了愕,脱日说出浮现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工作呀!工作到筋疲力尽,那你就没时间烦心了。”
工作到筋疲力尽?文声大笑出声。干嘛呀!把自己变成个人人钦羡的奇才,摇身一变成为司徒家将来的继承人吗?哦!谢了,他不能惹这个麻烦。
“还有没有更好的鬼主意?”他终于止住笑声再问。
“工作不好吗?”湘云嘟着嘴瞪向他,不悦于他刚刚那狂荡的笑声。
“的确是不错的方法,可惜本少爷不喜欢工作。”他微笑地看着他,平常邪里邪气的他正在恢复。
“那你喜欢什么?”湘云仍嘟着嘴。
“玩。”他咧着嘴说。
“那你干脆玩到疯好了。”她赌气似的回嘴。
“好主意。”他好像中了大奖似的击掌称好,“玩比工作好,也比喝酒强。走,我带你到赌坊去玩个痛快。”说完,他就要拉他走。
湘云惊得连忙使出全力定在原地:“大哥,这不好啦!”她连忙惊叫,“再怎么说赌博也不是件好事呀!”她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使力拖住他。
他回身一笑:“你放心,从我开始赌到现在,都还没输过。而且,赌博令我高兴,走,别担心。”他又要拉他走。
“大哥,等等呀!” 她抵抗着,“人家说十赌九输,你不可能永远都是好运的。”
“那有什么关系。”他不在乎地耸耸肩,“我还负担得起,更何况,我到现在都还没尝过输的滋味呢!”
“你没听过欲罢不能吗?”她叫着,“当你输的时候,你会想赢回来,然后会更拼命地去赌,债就会愈滚愈多……”
“这个大道理我懂。” 文声举手,打断他的话,“但我有自信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然后,他转身就走,也没有再试图拉她走。
“你要去哪儿?”湘云急急追在他后面,手上还拿了个酒葫芦。
“赌坊。”他斩钉截铁地丢下答案。
“大哥,不要去啦!”她还想劝阻地叫着。
“我说要去就是要去,不管有没有你。”他很酷地说。
“大哥……”湘云在他后面徒劳地叫着,脚步却也没有稍停。
小红嘟着嘴,闷着气地跟在他们后面,沉默地看着小姐又表现出异于平常的模样。
老天,要不是怕卷铺盖走路,她还真想“挺身而出”,去训斥那个浪荡败家子。
③③
终于体会到被神明眷顾的人运气是如何地好了。
湘云惊讶地看着满怀的金元宝及银票。老天,他还真会赌,每赌必赢,好像早就知道骰子的点数似的,真是厉害。
“司徒少爷呀!你到我们吉祥赌坊也玩好久了,想必也累了吧?”赌坊的老板在文声旁边客气地陪笑着,“我们坊内特别帮你准备了一桌酒席,请你好好地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他笑着,其实心里却叫苦连天。这位司徒少爷打从五年前开始踏进赌坊起,就没见他输过一次,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他呀!早已变成岳阳城内所有赌坊老板的噩梦。若是可以,他真想拒绝他进来赌,但这有失做生意的原则,而且对方又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不是普通人能惹得起的。
所以只好尽量让他吃饭喝酒,休息一下,好减少赌坊的支出。虽然不是个好方法,但至少也是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最好,他吃饱了就回家休息,那他今天就亏得少一点。
“待会吧!”文声摆摆手,不经意地应道,“十两买小。”拿起十两押了下去,身旁的赌客也纷纷跟进。 那伙计苦着一张脸丢出骰子,待骰子停止转动。哇!欢呼声齐响,果然是小。司徒公子又赢了一百两。
赌坊老板的脸瞬间青了:“司徒公子,不然我请舞妓来跳舞给你看好吗?”他说,几乎已是哀求。
看得在一旁负责拿银子的湘云都好想笑,心中着实同情他,遇上像司徒文声这种运气好的赌客,真是倒了他八辈子的霉了。
不过,好在他的赌注下的都还算小,不然这间赌坊早就倒了。咦?不对呀,大哥好像故意只下小注玩,似乎是有意放他们一马。
“不用了。”文声淡淡地扫他一眼,“赢够了,我也该走了。”拿起桌上的银子,他一古脑又往湘云怀中塞。然后一马当先地往楼上走去,好像很熟悉似的。
湘云也急步跟上,看到老板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看来这位司徒公子说收就收,当真没有湘云所预测的“欲罢不能”。
③③
“大哥,你又喝酒了。”湘云嘟着嘴瞪向他,动手抢走他手中的酒盅。
文声摇了摇头,也不生气。只是夹了口菜送往嘴里,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赌场。
湘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也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幕。她抬起头环顾着这视线良好的包厢,不像是用来赌博的,反倒是用来开宴席的,而且人数也只能容纳四、五个人使用。这可真奇怪,赌坊不该有这种地方吧?就算有,也不该是这种小包厢呀!
敢情是为司徒文声特别设置的?她的好奇心陡然而生。
“大哥,”她唤了一声,待他将注意力转向她时,她才鼓起勇气开口,“大哥,你今天也赢了上千两了,怎不继续趁胜追击?”她问,想来个旁敲侧击。
“我累了,也腻了。”他淡然道,竟有丝意兴阑珊。
“哦!”湘云注视着他的反应,“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赶尽杀绝,所以才停手饶了这赌坊一命。”她静静地说,敏锐地察觉到他惊愕地一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似乎更笃定她的臆测。
看来这位司徒浪荡子也有温柔善良的一面。
“云弟,此言差矣。”他不在乎地又夹了口菜,“我停手是因为赌博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挑战性,我厌倦老是成功的游戏。”这一点倒是真的,自他从一开始就赌遍全城无敌手,五年下来,他不厌倦都难。不过云弟说的也对,他可不想因自己的好玩就让这赌坊倒店,到时依靠它生存的人们怎么办?这可不是他所乐见的,但他可不会将他的好意大声嚷嚷。
“当初是谁兴致勃勃地拉我来的呀?”湘云笑笑地斜睨着他,一副看你如何辩解的模样。
文声笑着摇摇头,这云弟看似年轻又好欺负,但他的心思可真细密敏巧,胆量也不小。想他刚开始一见到他时还抖得像秋风扫落叶似的,才一天的时间,竟变得敢嘻笑地跟他顶嘴,甚至还敢抢走他的酒。
“你难道不怕我?”他问,故意装得严厉又冷酷,仿佛想把人吃了似的。
“为什么要怕你?”她还是笑着反问。
倒是站在一旁的小红被吓着了,赶忙挡在小姐面前,虽然胆小却又强装愤怒地对文声低斥:“你想对我们家公子怎么样?告诉你,我可不怕你喔!”小红逞强地强出头。
“想怎么样?” 文声低笑,“我想将他绑到山上去,然后再向你家老爷索取一万两赎金。”
小红立刻发出一声低呼,脸上一片惨白;而湘云则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大哥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她轻轻推开小红挡在她身前的身躯,“大哥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她笑着告诉小红。
“这话如何说?”文声有趣地看着他。
“因为大哥才不是这种人。”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么,我是哪种人?”他冷冷地问,已敛去所有笑意。该不会连这小伙子也视破他伪“恶”的面具了吧?
湘云马上察觉到不对劲,看着他危险眯起的双眼,脑子飞快地想着。如果真如她所观察的,他必然是位体贴、细心又极富正义感的男子汉;而外头所传闻的他却是个放荡、游手好闲、无恶不作的风流败家子。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差异?难道是他蓄意伪装成的?
想必他一定有某种苦衷吧?她想到他喝酒的样子,简直是借酒浇愁嘛!
如果她把她的想法说穿,看他那副模样,大概会杀了她吧!还是先不说的好,顺便借此机会,她还可以多观察他,以印证她心中的揣测。对,就这样。
“因为小弟相信大哥还不致坏到如此地步,而且相信你也不缺钱。”她故意扬了扬那上千两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