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他逼近她低吼道,“你,李文怡本名叫做——林——欣——怡。五年前发生了一场车祸导致面貌跟声音全变。醒来后,改名叫做李文怡,当时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我说的对不对?需要补充吗?”他几乎快将他暴怒的脸贴在她脸上。
惊骇莫名的文怡久久不能成声:“你……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他大笑,“你以为这是秘密吗?真可怜。”他摇着头,看着她花容失色的脸孔,“在医院里,只要待得久一点,谁都会晓得你这位李文怡小姐的秘密。”
“天啊!”她低呼。当年那些医生、那些护士,甚至是全医院的工作人员。她抱着头低吟。
“真不明白,那位方志杰怎么没有想到来医院问问。否则,他早就乐得上天了。”他讽刺地道。
文怡闻言,放下搁在额上的手,抬起头来望着他,“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沉声问。
做什么?他能说要这家医院吗?她是绝不肯的。他能要她继续跟他交往吗?肯,也只是虚应的。他现在已有些后悔了,他把话说得太“明”了。
“跟我结婚。”他断然道。
“那是不可能的。”她低呼,他疯了是吗?
“你不怕我向方家透露真相?”
文怡默然。“你这是威胁吗?”她颤声问。
“不,不是。”他否认得很快,“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以这种手段?”文怡不屑地冷笑道。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怎么难堪的事我都愿意做。”曲永哲拾回巧言蜜语的技巧。
“这叫难堪?”她不可置信地叫道,“这根本是卑鄙无耻,厚颜无道!”她气极,以前听到的那些流言浮上了脑海,“想用这种手段得到这医院?你未免也太过分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文怡!”曲永哲跟在她后面哀哀叫道。
看来,短时期内她的气是不会消了。曲永哲在心底计算着要多少时间的恢复期,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使她对他恢复信心。
☆ ☆ ☆
文哈就是欣怡,欣怡就是文怡!志杰在医疗大楼的墙角边愣愣地想道。
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吓的意外的,没想到吓傻的却是他自己。
这么说来,伟伟真的是他儿子了。他傻傻地笑着,我当了爸爸,我有个四岁的儿子了!
五年前的那场车祸,他回忆着曲永哲所揭露的过去。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解开了。
欣怡没死,她还活着。他想大叫,对着天叫,对着所有人叫,叫出现在他心中的雀跃。
他再度探出头,想看看她。咦!不在了。会不会回办公室去了?
他转过身朝来路奔去。
这一次,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他要买一栋小别墅,养一条大狗,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快乐地住在里面,每天都是幸福都是欢乐,没有悲伤,没有恩怨……
他陡然停住。为什么她不向他说明情况呢?为什么宁愿看他为她痛苦却不吭一声呢?为什么当初拒绝他收伟伟当干儿子呢?
她恨他。她依然不肯原谅他。这是惟一的解释了。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颤抖的手从口袋中抽出皮夹,从皮夹中他取出了一张泛黄的纸,纸上赫然写着——
此恨绵绵无绝期。
绝笔
☆ ☆ ☆
第二天中午,文怡的大门突然被人“砰”一声打开,惊得文怡从案上抬起头来。
“志杰,干吗不敲门?想吓人吗?”她斜睨着脸色有些僵硬的他。
志杰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不起,我太莽撞了。”他搔搔有点凌乱的黑发, “我能请你吃午餐吗?”他略带严肃。
文怡点点头:“有何不可呢?”但心底总有丝不安,志杰好像有点儿不对,但她又说不上来。或许只是多心了吧!她甩甩头。
杨杰笑开了:“我知道有一间法国餐厅挺不错的喔!”
☆ ☆ ☆
点完了菜,两人陷入默然。文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正在犹豫当口,他开口了。
“你认为我这个人如何?”他问。
她有些无措:“善良、能干、体贴、英俊。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好奇问道。
“那你认为我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吗?”他继续问。
那种不安更深了,“没有人可以否认你会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你的想法呢?”他坚持着。
她点点头,“你绝对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她只得衷心道。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儿子回到我身边?他在心底喊道。
叹了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五年前,我错在没有及时告诉欣怡实情,但我不后悔我曾说过的那些话。”他的目光深远,仿佛超越了时空般飘缈,“如果当年一开始,她就知道了我是谁,她会怎么看我呢?一个不经世事的大少爷?一个天真得近乎白痴的天才吗?”他摇摇头,“所以我不曾后悔,因为我因此而跟她有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文怡更加不安了,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是发觉了什么吗?但即使如此,她却强烈地渴望听到他的剖白。
“事情发生后,所有的人都不谅解我,甚至是那些我在速食店打工时所认识的死党,还有杨医师,秀玲姐,他们从没给过我好脸色,但我不死心地还是跟他们缠。我在每个报纸刊登寻人启事,甚至雇用侦探到处打听,我只想知道欣怡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但,没有人告诉我。”他苦笑道,“那一段时间,我几乎踏遭了全城,翻遍了整个地区。但却依然毫无所得。我酗酒、打架、堕落,置亲人及朋友的关怀于不顾。有一次,当我醒来时已经在吉隆坡了,我父亲把我关在一个房间里,不吃不喝地让我独思三天。出来后,我才稍稍振作了一点儿。”
虽然她大略已了解过去五年前的情况,但由他口中亲自说出来却令她不自禁地颤抖。她看向眼前这位过去曾深爱她的男人,不觉得心痛了。
志杰掏出了皮夹,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把它摊平。
“当年我看到这张留言时,我是那么的不敢置信她就这样离开了,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这么无消无息地走了。那一天,我第一次有杀人的念头,对象竟是养了我二十多年的母亲。我恨她,恨她拆散了我跟欣怡,恨她让欣怡对我绝望,就这么心碎地离开,恨她……”
“但她是为你好呀!”她震惊地为方夫人辩白。
他笑笑:“我知道,但就是无法不恨她。”
无意间,她瞥见了拦在桌上的那张纸条,那不就是……
“你一直留着它?”她颤抖地拿起它来看。
他点点头,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为什么?”她低声问着。
“因为那是你留给我的。”他静静地回答。
文怡惊愕地低呼一声:“你说什么?!”
侍者刚好在这个时候上菜。志杰看着她惊慌失色的样子动也不动。而文怡则感觉犹如困在网中的鸟,是生是死?。全然不知。
“即使你的容貌变了,声音改了。但你依然是林欣怡,是我深爱的女人,是我儿子的母亲。”他眼带柔情,话含深意。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依然无法置信。
他摇摇头:“我竟然被你给骗了,我真傻呀!”他自嘲道。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不放弃地问。
“那不重要。”他握住她的手,双眸望进她的眼睛,“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不带着伟伟回到我身边?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们吗?”
文怡低下头。为什么?以前的那些理由,她现在却一个也说不出口。
见她低头不语,他的疑惧更深了。他的手加紧了力道:“你是不是还恨我?恨我当初欺骗了你?”
恨?她缓缓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热情。我早就不恨你了,她在心中叫道。
“你认为呢?”她却冷静地反问。
“我不知道。”他苦涩地摇着头,“曾经,我想过如果没有我,你过得很快乐、很幸福,那么我会祝福你。但现在,我们有一个伟伟……”
“可是他不知道你是谁。” .
他的心淌着血。她的意思再明显也不过了。他真的好爱他们,真的不想离开。
“你……现在过得幸福吗?”他困难地开口。
她轻轻地点点头:“即使你现在知道了一切,但却不能改变我们之间原先就存在的障碍。原谅我,选了这么一条残酷的路,但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她在心底解释着。
“我明白了。”他沉痛地说着,“我会还给你们母子一个没有我的生活。”他的眼眶湿了。
“志杰……”她的泪也快要溢出了。
“别说了。”他抬起手阻挡着。
“对不起……”再也禁不住,她飞奔离开了座位,也不管旁人讶异的眼光。
“欣怡。”志杰朝她的背影叫着。
他在餐厅外的庭园角落找到了正在低泣的她。
自身后,他环住了她。
“志杰?”
“嘘,不要出声。让我好好地抱着你,我已经好久
好久没有碰你了。”他要求。
她顺从了。
就这样,他们静静地拥着不发一语。
不知过于多久,志杰却急切地索取她的吻。而她也一样热烈。
这是最后一次了,两人心中都这样想着。
☆ ☆ ☆
“叔叔,你来了。”伟伟高兴地叫道,飞奔至门外。
低下身,志杰紧紧地抱住他:“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伟伟天真地回答。
志杰笑了,笑得很满足也很哀伤:“我今天要送你一个礼物,你要好好爱护珍惜它喔!”
伟伟点点头。
志杰拿出了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子:“这个给你,但你要到晚上才能打开喔!”
“为什么?”他拾起头天真地问。
“这是一个惊喜。”他故作神秘道。
伟伟点点头,没有深究。
志杰揉揉他的头发:“叔叔要走了。在走之前,伟伟能不能叫我一声爸爸给我听。”
“爸爸。”他毫不迟疑地马上叫道。
“谢谢。”他紧紧地拥着他,眼中满是泪光。
☆ ☆ ☆
盒中装的是什么呢?文怡惊讶地发现是两本银行存折,是以李文怡及李乔伟为户头的,金额之高足以令他们咋舌。
疑惑不安地,她打电话到方家找志杰。得到的是——少爷不在家。
第二天,他没回来。
第三天,大家不安了。
到了第七天,不用说,他是失踪了。
第十天,方家接到一封短函,信是志杰发的。内容只有几行。
吾父吾母:
儿将远行,归期不知,请多珍重。
不肖儿忠杰
他竟离家了。方家顿时愁云惨雾,方氏夫妇更是为儿憔悴,为子消瘦。大家都在猜测为什么?但,真正的原因只有欣怡晓得。
☆ ☆ ☆
记得最后一次踏上这阶梯,是在六年前的那一个心碎的夜晚。
当年的她只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只想要遗忘负心的他,提着轻轻的行李,行色匆匆头也不回地奔离。
六年了,这个地方变得不多,一切的景物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在这深冬的夜里,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心碎的欣怡离去的背影。
如今欣怡回来了,但在这里的却是陌生的文怡。以前熟识的邻居皆以陌生的怀疑眼光看着她,她多想大叫:“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林欣怡呀!曾经住在这里的四楼啊。”但又有谁会相信这陌生女子的解释?唉!她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回海岛来主要是来探望当年的好友——杨逸民夫妇。记得当年一碰面就吵架的两人,最后还是逃不了月老的红线,踏上了红毯接受上帝的祝福。现在他们的女儿昨天才刚满月,为了这一个喜讯她不远海峡重隔前来探视睽违已久的他们。
也因此,她才得知当年她租下的公寓,至今尚未易主,而且,它已经在林欣怡的名下了。基于好奇、冲动之下,她决定重游旧地。
“小姐,你找四楼的那位林先生吗?”三楼的李伯母开门问道。
林先生?志杰吗?
“是志杰吗?”她心跳迅速加快。
她点点头:“你跟他说,叫他不要每天晚上搬东西,吵死了。还常常喝醉,每一次都醉得乱七八糟,胡说八道的,他不睡别人可不奉陪呀!别以为他姐不在了就可以这样晨昏倒置,随心所欲……”
“我会告诉他的。”文怡激动地说着。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她兴奋地想。失踪了三个月毫无讯息的他竟窝在这里,窝在这个曾经是他们的“幸福天堂”。
三个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念着他,不想着他。她老是猜测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得好吗?吃得饱吗?
她多少也了解到当年他相思的心情了。现在她已经没有理由告诉自己恨他、怨他。于是,代之的竟是锥心的痛及深深的罪疚。
每次看到形体日渐消瘦、容光日渐失色的方母,她就更感到歉疚。因为她儿子的离开是因为她。
李太太摇着头,不明白这位陌生女子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得如此兴奋。
☆ ☆ ☆
“开门呀!志杰。”文怡猛按着门钤。
到底有没有人在呀?她暗忖。四下寻找。
以前他们习惯在门外的花盆下藏着一份备用钥匙。有了,在这里果然有钥匙。
打开门,按亮了灯。
天呀!这里是垃圾场吗?看不见地板的客厅,异味扑鼻的厨房,水漫四处的浴室。
她小心地迈过这一团糟,来到曾是她卧室的房间。打开门,她往里面一看,一切如同当年她离去前的样
子,每样东西竟一尘不染。但志杰呢?
走到客房,她将房门打开,借着身后微微灯光,她打量着凌乱的室内。他会在吗?
灯亮了,照亮了房间。她看到了那位她朝思暮想的人正趴在一堆垃圾上。
“见鬼,是谁把窗帘拉开?”他抬起头低骂道。
“志杰?”她低声呼唤。
他悚然一惊猛抬起头看着她,好像看到鬼一样地瞪着她:“我一定快疯了,竟看到了她的幻影。”他摇摇头喃喃地说着。
她哭了。她所爱的人竟变得如此消瘦、憔悴。看他俊俏的面孔布满胡须,深陷的双眼已是血丝充斥了。
她错了。她终于真正地明白,她的离开并不是在帮助他,而是在毁灭他。
她跪在他跟前,看着他抱头低吟。
“你瘦了,志杰?”她覆上他的手。
“你……你……”这是真的吗?她真的在这里,在他眼前?他不敢相信。迟疑地,他抬起手抚着她的脸,“真的是你。”他肯定了。
文怡点点头:“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语气中满是不忍与悲伤。
他悲怆地笑了:“我的生命已经没有阳光了,你忘了吗?”
“志杰,你真傻。”盈满的泪珠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