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着头想了会。“还不错。”
“也就是说你并不排斥他喽!”他有些心喜。
“排斥?”她愈听愈迷糊。“我们才刚认识,谈不上喜恶,再说,他只是个观光客,跟我们又没关系,无缘无故的我干嘛排斥他?”
安明耀未答又问:“如果我托他代我照顾你,你同意吗?”
“托他照顾我?”安德玲警觉事有蹊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俏丽的脸庞上写着猜疑。
为了让安德玲愿意接受自己的安排,安明耀不得已地说出由来。
“他父亲欠我一份情。”
“情?什么人情这么重,要用照顾我才能还?”照顾人是一辈子的承诺,若非这分人情欠的不轻,谁敢扛起这肩重担。
没必要让玲玲知道得太详细。安明耀推诿道:“这事说来话长,而且已年代久远,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是不想让她知情吧!算了,既然爷爷不想说她也不便追问,反正这分人情与她本人无关,所以……
“人情不一定要还。”她下结论。
“有机会还总比欠着好,这是人之常情。”
结论被推翻,安德玲换个说法。“爷爷,人情是他父亲欠你不是他,如果你不在了,一切就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我们又何须收受这分人情!”
“这……”安明耀一时哑然。
施恩不望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安德玲自以为是地再道:“如果你接受这分恩情债是为了我,那就拒绝他吧!”安明耀不只不解释她的会错意,还将错就错地说:“玲玲,有个人照顾你不好吗?”
“……”自己已经表示的这么清楚了,爷爷竟然还不肯罢休?
“玲玲!”
“爷爷,我已经长大了。”安德玲被迫表现出他不曾见过的另一面。“如果你肯让我选择,那我选择拒绝接受他的照顾。”她顿了会再道:“你忘了吗?长年在外就学,我都是一个人,我白自己照顾自己惯了,不须要他来照顾我。”她严正表态,期盼安明耀能就此改变心意。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爷爷。”她努力游说着。“他有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不需要因为我而改变。”在这世上,她就只有爷爷这么一位亲人,所以,失去的痛她只要尝一次就好,何苦再来一次?!
玲玲说的不无道理,而自己也很想如她所愿,但她才二十来岁,若从此连个可以依赖的人也没有,那样的日子不是显得太落寞了吗?
思及此,安明耀当下由感而发:“你不怕寂寞吗?”
她不怕吗?不,她怕死了,孤伶伶的日子她过怕了,但她又能如何?天注定她自小便没了父母疼爱,没有兄弟姐妹陪伴,尽管她还有爷爷,可为了不让他过于担心,她向来只与他分享她的喜乐,她的怒哀只敢藏心底,如此过了十数个年头,她能不怕吗?
“玲玲……”
安德玲从哀思中振作起来。“我早已学会爱上寂寞。”这是她解决自己害怕寂寞的办法。
这句话让安明耀感触良多。他一直以为玲玲是无忧无虑的,没想到她的心灵深处竟这般空虚。亲情对她来说是太缺乏了,现惟有爱情能弥补这个缺憾,然直至今日,他都未曾听闻过她有哪位要好的男性友人。
“爷爷,你就别再为我操心了,你的身体要紧啊!”她握上他的手,真挚地劝道。
安明耀眼底泛出泪光。“对我而言,你的将来比我的身体更要紧。”虽然玲玲并不赞同他的建议,但仅剩的时日、仅有的资源,他誓必善加利用,为她铺设最平坦的康庄大道。
浓厚的恩情无以为报,安德玲含泪笑道:“爷爷,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一生回味不尽。所以停止吧,今后多为你自己着想些好吗?”
“玲玲……”
“爷爷……”
两人相视了许久,安明耀才无语地含首。
“答应了就要做到喔!”
“我会的。”他在死前说个善意的谎言应当是无妨吧!
今夜就谈到这里为止吧,她已经表露自我太多,再继续下去只会让爷爷更忧心,她于心何忍呢?
“夜深了,你也该歇息了,爷爷晚安。”
“晚安。”
望着安德玲离去的身影,安明耀心中百感交集。他的小孙女儿长大了,且已成熟到有足够的能力掌握自己的未来,可尽管如此,他依然放心不下。
收回视线,他的忧虑更深了。社会黑暗、人心险恶,他吃过亏,很能明了其中的可怕,玲玲却不同。算算,再过一年她就要从学校毕业了,到那时,谁能保护她,让她不会走得步步荆棘,抑或在她不如意时,安慰她、开导她、引领她,让她不会独自承受人生的种种难熬。
雷日璚,自己属意的对象,今午,他的身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这小小的村落中,人人口耳相传,不须半日已人尽皆知,他成为他们安家的远房亲戚——玲玲的表哥。
回想今日发生的点滴,这莫非都是上苍有意的安排?玲玲的归来、雷日璚的出现、身份的改变,最后是自己的病体被发现,所有的环节皆紧紧相扣,恰巧地让他措手不及,只能听天由命。
安明耀躺上床,眼底一片茫然。若将这一切都归因于天意使然,那么,逆天、顺天他该选择成就何者?该做何抉择他才不会后悔莫及?他徘徊不决的遥望夜空,天啊,她就直接告诉他答案吧!
* * *
回到房里,安德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安明耀即将死亡的警讯,令她悲怆得不能自己。适才,她一直佯装坚强,现在,她才敢释放出自己的哀伤哭个痛快。
她真的没想过有一天安明耀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去吗?不,她是曾经想到过的,只不过这个念头总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从未停留。而今,死别的日子竟悄然而至,教她已尝尽孤寂的心,又如何承受得起川。
她的泪决堤了!因为她已隐忍太久。以往,她总告诉自己,她是幸福的、她是快乐的,她该知足,更该满足,毕竟她什么都不缺,尽管爱她的人少少的,但给她的爱却是满满的。
“爷爷……”安德玲捶打着枕头哭出声音,却仍止不住心痛。
为什么?上天为什么待她如此不公平?爷爷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啊,她为什么要夺走他?为什么?安德玲在心中拼命哭喊,无法改变的事实,让她首度尝到恨天的滋味。
她没喊过爸爸、没喊过妈妈、没喊过奶奶,这些都没关系,至少她还有爷爷,她有爷爷疼她,比起那些孤儿们,她强过他们太多了。但如今,她就快和他们一样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了,这教她情何以堪?!
爷爷说要请雷日璚代为照顾她,这不是个天大的笑话是什么?再怎么说他都是个外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她凭什么要让他照顾,他又要拿什么资格来照顾她,再者她已成年,说照顾,不笑掉人家的大牙吗?
想到这里,安德治悲伤的心情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该来的躲不过,就算哭瞎了也没用,她终究还是得面对现实。唉,她突然好想凯依喔,
马凯依是安德玲的同窗兼知己,这些年若没有马凯依作伴,她就真的是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过生活,没人理也没人管了。
“凯依,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虽然刚刚爷爷没再说,但我可以感觉得到,爷爷并没有放弃,他依然想把我托给雷日璚照顾。”安德玲望向窗外对着星空说。“你说嘛,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哪里需要人照顾?”抱怨完毕,她将整个人埋入被窝中。
不曾拥有,就不会面临失去。雷日璚是那么出色,他说他没有女朋友,打死她她也不信。她会这么想,并不是对他有所企图,而是与其必须舍,那倒不如未曾得。
再者,雷日璚是美国人耶,由他照顾她,那她不就要跟他到美国去?咦……才不要咧,人生地不熟的,她若被他欺侮,她找谁诉苦去?想离家出走也没地方投靠,只能乖乖地任他凌迟,那多修呀?!
嗯……不好、不好!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不适合她,她宁可过爱上寂寞的日子一辈子,也不要他来主导她的生活。况且,他又不是她的谁,她何必如此委屈求全!更何况,她是个小富婆,他金钱的资助可免了,留着自己用吧,以免老时……
安德玲自艾自怜不休,在翻来覆去间,心思突地一转。咦!她干啥这么悲观,爷爷是生病了没错,但生病并不代表即将死亡啊,说不定是他老人家太杞人忧天,实际上他病得很轻,再过不久就会痊愈了。
她掀开被子,脸上有着如梦初醒的豁然。哎呀呀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哪!她竟然被爷爷的病况吓得乱了分寸,哭得满沥哗啦的不打紧,还在这边胡思乱想地自许为仙杜拉,真是笨蛋一个!
紧绷的情绪瞬间松懈,令安德玲身上的睡虫全然乍醒,她立时感到昏昏欲睡,晃眼她便进入了梦乡,嘴角随着梦境上扬再上扬……
第三章
放大假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匆然,从安德玲返家至今已一个月了。安明耀依然活着,而且活得如往常一般,这使她更确切相信,他自认命已不长矣的论调只是庸人自扰,她听听便罢无须太过在意。
于是,她开始有了放暑假的心情,一早人便没了踪影,任安明耀一整日通寻他俩不着。是的,她并不是一个人出去,而是强挖起仍在睡梦中的雷日璚一同前往。
他们去哪儿了呢?答案并不难猜测。住在山上碰上大热天该如何解暑?答对了!就是有清凉水域的地方。水畔边,只见她像只快乐的鸟儿东飞西舞,被迫当个小跟班的雷日璚则躲在树荫底下乘凉,力求苦中作乐。
“日璚,你坐在这里已经一个上午了,不烦吗?”口中啃着土司,安德玲仍忙不迭问。
“不烦。”其实他坐下来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若由他说:他们才刚到而已?
“也不会觉得无聊吗?”止暑的甘泉就在眼前,难道他不心动?
“不会。”从出发至抵达,他的脚没停过、她的嘴没停过,他又怎么会觉得无聊?
“下去玩水好不?”她盛情邀请,而且已身体力行。
“谢谢,我心领了。”她才刚吃过东西,这么快就下水没关系吗?
安德玲是有备而来,除了已着上泳装外,她把步行当作是热身运动,所以她只要踢掉脚上的布鞋,然后再把上衣及短裤脱了便可下水。
“真的不去?”
雷日璚浅笑着摇摇头。她还真是放得开呀,竟然就在他面前表演脱衣秀,虽然不是精光、虽然只有少少的……勉强算是三件好了,可其过程仍令人目不暇给,而风光呢?当然是无限美好喽!
安德玲无谓地耸肩,转身奔向“大海”。
雷日璚悠闲地端坐着欣赏。此刻的她,像极了一尾美人鱼,纵身一跃的轻巧、入水后的轻快,仿佛水世界才是她的家。
雷日璚再次习惯性的眼睛看着、脑子打量着。一个月的不务正业,令他向来忙碌的脑细胞闲得发慌,所以为了怕自己的脑细胞会因此而怠惰,他便把研究她——一个看似简单实则艰巨的任务当作是他每天的工……呃,消遣。
她的发长而柔、她的眉细而弯、她的眼黑而亮、她的鼻小而挺、她的唇红而嫩、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如此拼凑起来,她算是个标准的美女,喔,不,是小美女,因为她的身高离理想尚有些差距。
她笑起来如阳光般灿烂,有着从不矫揉造作的真性情,大抵上,她是讨人喜欢的。如此看来,她的追求者想必不少吧?!嗯,就他看到的,可说是可观了。
何解?除村中长住且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几乎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外,还有因她而特意回村过暑假的学子,林林总总加起来,安家的门槛虽无被踏破之虞,可也称得上是门庭若市了。
正因追求者日益增多,他便被安明耀派了项赎罪工作——护花兼驱狼。黄袍加身,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研究她而不被怀疑别有用心。再者,近亲不得通婚的法律,更使他成为狼儿们急欲巴结讨好的对象。
说实在的,这工作做来说轻松也轻松,说不轻松也不轻松,不必偷偷摸摸的消遣当然好,可满山兽性大发的野狼也不是好应付的,赶了一只又来一只,令人烦不甚烦。
瞧,美人鱼游得可悠哉得咧!这都得拜她出门太早所赐。想想,若哪只狼儿自愿降格当只看门狗,那幅景象会是……雷日璚当下用他那零想象力的脑袋用力勾勒着,没注意到狼儿已闻香而来。
咚、咚、咚!咦,那是什么声音啊?脑波受到严重的干扰,影响了他的专注力却集中了他散涣的视神经。
定眼一看,狼来了,雷日璚立时站起来大声唤道:“安德,上来!”他伸手抓来浴巾等着。
安德玲也不迟疑,飞快地出水面。真扫兴,人家游兴正旺呢!她任雷日璚用浴巾将她整个人包起来。
“我没带猪肉来。”雷日璚在调侃之余也着手做着离去的准备。
“又取笑人家!”她原就嘟起的嘴这下嘀得更高了。
美人鱼游上岸了,狼儿们自是一只只地跟上。
“玲玲,你怎么不游了呢?”一号狼人抖着一身的水滴道。
“对啊,你怎么不游了呢?”二号狼人不甘示弱也跟着问。
“玲玲……”
“停!”安德玲烦躁地喝止。“各位大哥,可不可以求求你们好心点放我一马?”她不解,为什么这趟回来,她的青梅竹马们全变了样。
“玲玲,你怎么这么说,我只是想陪你游泳而已啊,”三号狼人可怜兮兮地说,欲搏得她关爱的一眸。
没给四号狼人发言的机会,安德玲抢先道:“我现在不想游了!”
“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五号狼人趁机接口。
安德玲苦不堪言地翻了好大一个白眼,随之不顾众狼儿们的虎视耽耽,将浴巾丢给雷日璚以便着衣。
肩负起跟班的责任,雷日璚拎着包包等着,见她整装完毕,便立即走上前替她开路。“对不起,请让让!”
得罪不起,只得识相地依言而行,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没料到自己会败兴而归,安德玲压抑不住情绪地将满心的不悦全写在她的花容上。烈阳高照、怒火难熄,于是她一路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出气到家门,期间,跟在她后头的人没半个敢吭声,谨守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名言。
* * *
安德玲前脚才进家门,安明耀即迎上前。“玲玲,你上哪儿去啦?”怎么气嘟嘟的,谁那么大胆子敢惹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