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的话,就统统拿回去。”柳雩妮脱了外衣,走进堂内,氤氲的水气立刻包里了她整个人。
“还在跟爹呕气?”李柔毫不避讳地跟了进去。“别这样,为了你,爹连长恨楼的名字都给改了叫‘雩园’,有人已经开始来跟你巴结示好了,瞧!”她晃了晃手中一只翠玉瓶子。
“谁给的?”那瓶子圆润剔透,想是价值不菲。
“谁给得起这么名贵的礼物?当然是那个……”李柔调皮地佯装成木头人,目光呆滞,脸部僵硬。
“卓家蓉?”只有她那个冰山美人才会有一张傲慢美丽的木头脸。“她已不得找个名目把我关进牢里而后快,怎么可能送东西来给我?”无事献殷向,非奸即恶。
“此一时彼一时呀。”李柔倒是对那玩意儿颇有兴趣。“这东西叫香灯,里面装了香油,只要用烛火点上,房里就会充满香味,好闻得不得了。”
“送你。”她才不要那个口蜜腹剑的恶婆娘的东西。
“真的?”李柔好开心,马上把它放进怀袖里。“奶奶说你是贪图我们家的财富才硬赖着不肯走,我看你还好嘛,难怪爹会对你百般疼宠。”
“嗯哼!请别滥用形容词。要不是怕破坏你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我实在不愿让你知道,你爹有多么用情不专,言而无信,并且一肚子坏水。喂,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她怎么忽然变得傻愣愣的?堂前的珠帘动了下,许是她爹来了。
“我,我改天再来陪你聊聊。”话没说完,李柔已跳出窗外。
“喂!”又不是小偷或猴子,有路不走。女孩子家竟去学爬窗,那个杜秀才怎么教的,等她沐浴完,铁定要去好好跟他说一说。
褪去衣裳,滑入水中,好舒服!隔着水雾人与思绪都蒙胧了起来,但也颇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凄惶。
珠帘轻启,烛光泄入一抹长长的影子。大概是丫环把干净衣裳送进来了吧。自小过惯了事必亲躬的日子,突然得以茶来张口,饭来伸手,还真令她难以适从。
赶快拿浴巾遮住重要部位。即使同为女性,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别人面前,依然会浑身不自在。
许久没有声响,走了?好个懂事的丫头。她解下发上的簪子,将长发甩成一个半圆弧抖落后,再缓缓浸入水中,不料浮荡的水面竟映出两个人影,她一怔,急急回眸——
秋瞳凛然望着一个和她袒里相见的男子。
李豫扬起唇畔,看来心情颇佳,边愉悦地欣赏她曼妙有致的身段,边徐徐移近。
柳雩妮忙移开双眼,不敢直视他骠悍魁伟的身躯。
“不要一脸愤恨,我答应你的已经逐步实现,而你呢?你不但不肯交心也不肯交人,这样公平吗?”陡地环住她的小蛮腰,逼她后倾仰躺,让他顺利烙下深深的吻痕。
这已不是第一次,却同样教她意骇神夺。
热吻过后,换成辗转轻柔的蛊惑,两手不安分地上下左右游移,身子紧贴着她,强要她做出回应。
她努力想找个借口推拒或反驳,脑子却无能地现出一片空白。接着,她发现整个身子被举起腾出半个水面,两脚本能的攀上他的腰臀,刻意压制的心绪逐渐张扬起炽热的火源,燎烧着彼此,附和着他的节奏律动而销魂激荡……此时此刻,眼中心底无处不是他的身影,他特殊的味道。
氛围变得异常焦躁,他急着征服和掠夺,她则急着付出和宣泄,两具熊熊的热体发出炙人的威力,在爱恨纠葛与缠绵中……
理智前所末有的混乱,争相倾巢而出,把一切感官的知觉统统交给他去驱使。于全然无备中,他再一次成功地俘掳了她!
柳雩妮荏弱地瘫在他身上,低喘不已。怎么会这样?她不懂呵!难道她的心在悄然中,已悖离了她?
依偎在他厚实宽广的胸膛,可以清楚洞穿他方寸间的狂潮。这颗心正热烈地为她跳动呢!
“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我爱上你……”她慨然低回,忍不住把脸埋进他的心窝,寻求另一次的慰藉。
李豫配合的拥抱着她,爱极了她的无度需索,就像这是他俩的最后一夜,过了今夜就没有明天般的孤注一掷!
惊心动魄过后,一切走失的凌散理智慢慢回笼重新归她所有。
“这是你的阴谋?”她突然发难,狠命一咬,咬破了他的嘴唇。
李豫怔住,凝视着眼前这个匪夷所思,难以捉摸的小女人。他用舌头舔去甜而腥腻的鲜血,意外的疼楚竟传至心口,疼!
“为什么?”他声色俱厉。
“因为……”她任由血丝挂在樱唇上,如冶荡而妖媚的魔女。“我不想爱上你。”
“来不及了,一切都在控制之外,你注定了是我的人,今生今世已逃无可逃。”他峙强将她搂回怀中,飞身跃出水面,直驱二楼的寝房。
* * *
他啮咬她的耳珠子,沿着红唇一路吻过去。李豫算是个君子,只是意识再强的汉子亦难以抗拒风月情浓。
柳雩妮星眸半张,腻着他,企图看透他,但,除了这双晶亮,仿佛涵容无限的黑瞳,她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跟他一辈子吗?不明不白地成为他的禁盛,从此不见天日?
她清醒了,却依然没有反抗的能力,狂乱的喘息几乎被他淋漓的汗水所淹没,只能无助地屈服在他如焚的欲火中。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睡去,他又是什么时候离开。负责伺候她的小蝶端着热腾腾的脸盆进来,为她拭去昨夜荒唐留下的可耻痕迹。
“有没有吃的?”她饿坏了,恨不得吞进一整头牛。
“有有有,有粥、有菜,还有糕点。”小蝶很贴心,一张吟吟的笑脸,善解人意地为她化去不少因羞赧而产生的尴尬。
柳雩妮顾不得保留形象,举起银箸便狼吞虎咽,不消一两刻钟,已风卷残云似的,把桌上的吃食一扫而空。
好满足!她拍拍小肚皮,又躺回床上去。
“你还要睡吗?”小蝶问。“那我去告诉卓姑娘,请她晚点再来。”
“她找我有事?”柳雩妮警戒地坐了下来。
“卓姑娘没说,我想不是很急。”小蝶话才说到一半,卓家蓉已登堂入室。
“你下去。”她斥道。
小蝶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但仍把眼睛望向柳雩妮,静候她的指示。
“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她拉下脸,摆出女主人的架式。
“退下吧。”柳雩妮不想让小蝶为难,她不愿和这个跛得二五八万的不速之客起冲突。
“是。”小蝶心里是忿忿难平的,毕竟柳雩妮才是她的主子,此地亦非知府官邸,卓家蓉凭什么在这儿耀武扬威!
“不请我坐?”她难得地露出笑容,锐利的眼尾飘向四处,像在审视什么。
“坐。”不请都可以自来了,连坐也要她招呼吗?柳雩妮客气地为她沏上一壶茶。
“我带了东西给你。”卓家蓉一击掌,候立在门外的小厮立刻捧着大木盒入内,搁下后,又立即退出门外。
“这是湘云纱,一种白丝胚布,制造过程需经薯汁浇淋,晒上十数天烈阳,再用河心挖出的陈泥淘染,才能诞生一匹布,这样历经蝉吐、草熏、日熨、河染的繁复手续,乃道道地地浑然天成的名贵良材。”
“送我?”她该表现得受宠若惊吗?
“唔。你以前一定没用过这么好的布裁制衣裳。”卓家蓉双目一径四野翻飞,说话都不正眼瞧向柳雩妮。
柳雩妮默然以对,她一定是算准了今儿李豫不在府里,故意来彰显恒赫的家世,好让她难堪。
“如此上好的布料,卓姑娘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豫郎送我的衣裳已经多得让我几年都穿不完。”
卓家蓉往墙角瞟去,果见三大箱原封不动的大木箱。“为什么不打开来瞧瞧,你不喜欢李大哥送你的东西?”
“不是不喜欢,是用不着。”柳雩妮实在没兴趣在这儿跟她净讲些无聊的话题,可又想不出个好借口把她请出去。
“是欲收还拒,故摆姿态吧?”卓家蓉鄙夷地撒了下嘴。“听说你是被令兄以区区几十两银子,卖进吟风别院的?”
哟,把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这女人果然来者不善。
“卓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没空陪你在这儿羞辱我自己。”柳雩妮从椅子上站起踱至床边,懒懒地歪在软垫上,夸张地打了一个特大号的哈欠。
卓家蓉见她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而房内却堆了好些李豫相赠的珠王宝物,难道她真的没把这些放在眼里?
“看来,你并不怎么喜欢李大哥。”她小心刺探。
“错了,我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就算以身相许也不在乎有没有名份。”柳雩妮一心只想赶快把她撵走,故音心说话激她。
果然,卓家蓉佯装的笑脸再也掩饰不了燃得猛烈的妒火。“是喜欢他的财富权势,还是他的人?”
“这你管得着吗?”这人很讨厌耶,旁敲侧击的,不知打什么鬼主意。柳雩妮决定了,只要她再讲些有的没的废话,她就马上倒头睡给她看。
“不必动怒,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忠告。李大哥并非是个坚贞不移的情圣,有出息的男人总免不了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以彰显其无远弗届的影响力。你不是他第一个女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知道他这么恶劣,你还想嫁给他?”或者这些话只是故意说来吓退她的?
“很傻?”卓家蓉凄婉地一笑。“爱一个人就是得如此容忍,不信他无心,怜察他的需要和放纵。他不好,是啊,但,那又如何?女人就是这样,全神贯注在一个男人身上,上穷碧落下黄泉。”
哇!原来心灵空虚的女人是这般可怕。柳雩妮承认自己傻恋痴缠的功力远不如她。
“所以你这次来,准备在吟风别院长期住下了!”真是如此,她往后想必没有好日子过了。
卓家蓉微愕。“怎么?李大哥没有告诉你,我们即将要成亲的事?”
嗄?!柳雩妮感觉胸口像被沉笃的捶上一拳。“那么,恭喜了。”
“谢谢。”卓家蓉现出胜利的微笑。“不打扰你了,你睡吧。对了,我送你的香灯呢?记得每晚要点上,它具有醒脑,稳定心神的功效。”
晚上就要睡觉了,还醒着脑子做什么,当小偷吗?
* * *
大厅上,母子俩无言对坐已多时,李老夫人一直在等候李豫自动开口跟她解释,关于柳雩妮的事。
但茶凉了,太阳从树梢爬上了中天,母子间的沉默依旧。李豫也在等,等着见招拆招。
“堂堂一名青帮的帮主,居然迷恋于一个微不足道的丫环,成何体统。”李老夫人终于忍抑不住。
“男女相爱贵在心灵的投契,身份高低何须在意,品行的好坏重过一切。娘忘了吗?她还曾经帮助过您和爹。”
“话是不错,但,纳她为媳,我总觉得不妥。况且,那家蓉怎么办?”
“我从来不曾答应娶她为妻!特准她在吟风别院小住数日,已是我能忍受的最高限度。”
“但是她为了你,耽误了多少青春,就道义上我们不能说没有责任。”
“娘要我为了‘道义’两字,牺牲终身的幸福?”李豫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退让。
“没那么严重,家蓉是个品貌出众,家世极好的名媛,她如果能成为咱们家的媳妇儿,只会让你的地位更稳固,更有面子。”
“我的地位不需要靠女人维持。”
李老夫人劝说的话,非但得不到预期的效果,反而让李豫增添反感。
“我,唉,你知道娘不是那个意思。”李老夫人道:“你也清楚卓知府的为人,一旦我们两家结不成亲戚,难保他不会恼羞成怒,故意找帮里的碴。”
李豫闻言,冷凝一笑。“凭他?蜻蜓焉能撼树。母亲实在不必为孩儿太过操心。”
“你……”所有的借口和顾虑都让他给一一消弭,且堵得她没法往下说,养这种儿子真是不知要干什么。
做母亲的为儿子费心计较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为什么李豫的表现倒像是她在多管闲事?
为了儿子的前途和李家的门风,她努力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在容貌、才情和家世上都称得上高水平的富家闺秀,眼看好事即将成双,怎料半路却杀出柳雩妮这个程咬金,让她的心血全毁了。她不是不喜欢柳雩妮,只是觉得以她匹配自己英俊挺拔,卓尔轩昂的儿子,总是稍嫌差了点。
若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么……哈!有了。
李老夫人眼睛一亮。“要让柳雩妮进咱们李家的门也不是不行,但有个条件。”她蓄意顿了下,等李豫问了才要往下说。
可李豫偏就不肯问,像块大石头微垂着眼皮,一副老早把他娘的“条件”看出的模样。
臭小子!你不问,我还是要说。“要娶就两个一起娶,家蓉为正室夫人,雩妮为偏房小妾。”
为着这个异想天开的好主意,她还沾沾自喜地笑得阖不拢嘴。
“办不到。”将心比心,相信任何女人都受不了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
“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李老夫人自认观念开通,思想保守,听她的准没错。“事情就这样说定了,你要再有意见就是不孝。”
“娘!”李豫赫然睁大虎目。
“不必多说,爹娘之命形同王法。”看他臭着一张难看透顶的脸,她赶紧追问:“还记得我是你娘吧?”
又来这一套。从小到大,每回理亏或争不过他的时候,她就端出作娘的架式,要胁他无条件弃械投降。
可惜这招失灵了。“娘若非要横加干预,孩儿迫不得已,只好背起这个不孝的罪名了。”
“你……你想怎么样?”
“娘很快就会知道。”李豫故意卖关子,让她去穷紧张。
“嘿,你千万别做傻事,娘这阵子身子骨已不太硬朗,大夫特地交代,绝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呀。”硬的不行,她来软的。“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已老大不小了,娘要求你娶妻生子算过份吗?你也不想想当你还巴掌大时,娘是怎么拉拔你,供你吃,供你……”
!耳膜快穿破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喂,我说的话你听到没?”见他起身跨出门槛,李老夫人急得对着他的背影大吼。
“听到了。”吼那么大声,五百里外的人都听得到。
“那怎么样啊?”
“恕难从命!”
“笨喔!白白放着齐人之福不享,专情有什么用?现在你不听我的,将来你就会后悔了。”她明明就很伶利聪明,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死脑筋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