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去吗?”除非她想一辈子当缩头乌龟,躲在雩园不见天日,否则类似这样的场合,她是必然要经常面对的。
“是应该去。”李豫一改初衷,道:“我们不只要连袂出席,还要广邀宾客,齐聚吟风别院。”
“为什么?”一个卓家蓉已经教她拙于应付了,突然来那么多人,她怕……
“为了你呀,我要把你介绍给李家的众亲朋好友,并且当众宣布,我们将于近期内拜堂成亲。”
“不,这……不妥。”柳雩妮相信李老夫人第一个就不会同意,届时把整个气氛闹僵了,她就要成为罪魁祸首了。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你只要安心等着当我的娘子即可。”他信心十足的模样,反而更加深了柳雩妮心中的疑虑。
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 * *
翌日的节目很丰富,一大早就来了管竹乐队,唱戏、操曲子,吃的、喝的、玩的,不胜枚举。
大厅墙上,四壁漆飞金,大红丝绒幔上醒目地贴了一个斗大的寿字。
柳雩妮穿了李豫为她添购的新衣裳,对着菱花镜子踌躇良久,才由小蝶陪着来到豪华的大厅。
大厅上已坐满了人,包括李家两老,以及李豫特地邀来的族亲好友,总共不下百来人。
她本想捡后排的座子悄然入坐,免得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没想到左探花眼尖,马上在人群中认出她来。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他热情地问候。
“谢谢你的关心,”她客套话没能说完,喧嚣的场子里突然间鸦雀无声。
是卓家蓉来了,她今儿特意粉妆玉琢,裙袄、云肩、霞被……全是购自城中最知名的“玉缄坊”。
她从大门一走进来,众人无不发出惊叹。她的美倒还是其次,她身上这袭造价惊人的华服,才是大伙羡慕的重点。
跟在后头的侍女共十二名,全是这些天才遴选入吟风别院的,她们必恭必敬地服侍在旁,浩浩荡荡地随着卓家蓉走到最前头,寿桃堆得半天高的首席圆桌上。
“蓉儿,来,这边坐。”李老夫人笑吟吟地将她接到李豫左手边的位置。
“慢着,慢着,”李柔调皮地抬脚横到太师椅上,道:“这位子已经有人了,麻烦你另外再找一张。”
“柔儿!”李老夫人愀然生怒,“不许胡闹,快把位子让出来给你蓉姨坐。”
“不行耶,我答应了雩妮帮她保留一个位子,受人之托,当然要忠人之事喽,爹哦?”哇,卓家蓉翻白眼的样子有够难看,赶快把脸转到一旁,免得被她的利芒刺伤。
李老夫人见李豫和李柔通成一气,根本没把她心目中的好媳妇放在眼里,一股怒火烧上了眼,然当着众人的面却也只得按捺着不好发作。
“算了,坐哪儿不都一样。”李老爷子急着欣赏今儿的大戏“闹天宫”,早已不耐烦他们为了一张椅子吵来吵去的,害他耳根子不得清静。“蓉儿,快坐上,你挡住大伙的视线了。”
“哦。”卓家蓉憋着一肚子气,隐忍地在李豫对面的椅子上落坐。
须臾,左探花伴着柳雩妮自后头走来,李柔马上殷惑地延请她入座,还跟她有说有笑,连李豫也毫不避讳地拉着她的手,和她轻声细语一番。
哼,简直目中无人!
情敌相见份外眼红。卓家蓉气度雍容地朝她强颜颔首,笑得非常切齿,接着若无其事地把眼光调往前方的舞台。
戏未开始,卓家蓉的贴身丫环先送上来一只精雕的朱漆木盒,说是当朝大后专程派人送给世侄孙女儿的礼物。众人起哄,要她打开来看看。
“太后真是太破费了,只是个小生日罢了,这样劳烦她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卓家蓉一面谦虚地说道,一面将木盒盖子打开——
现场连柳雩妮都不禁发出惊叹!
那是一副项圈,由上千颗大小不等的金钢钻镶嵌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不仅华丽,而且名贵。
卓家蓉摩拳着皇太后的厚礼,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李豫。今儿是她的生日,连李老夫人和许多世伯、世叔都送了礼,他身为主人,好歹也该表示点心意吧。
奈何,李豫对她的暗示却视若无睹,全副的精神只放在那卑贱的臭丫环身上,真是气死人。
“雩妮,你来瞧瞧,如果你喜欢就留着。”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大方,把柳雩妮吓一大跳,待要婉拒时,卓家蓉的侍女已经把项圈放进她手里。
“横竖这种东西我家小姐多的是。”
好沉!
她一个没接好,差点让整个项圈掉落地面。
“不,这太贵重了,我怎么能够接受。”经过一阵推辞,好不容易总算物归原主。
卓家蓉也不再坚持,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这件象征她尊贵背景的礼物,相当满意地扬起嘴角,又复叹惋地将之收回朱漆木盒里。
在座诸位宾客,相信没人会去追究这件厚礼背后的秘密,谁也想不到这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目的只为了让柳雩妮难堪,硬是把她给比下去!
台上忽地锣鼓喧天,座上一阵喝采。
角儿是集神仙与妖怪之大成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他猴衣猴裤猴帽,脚底一双快靴,走得快,跳得高;金睛火眼,手抡一根金箍棒,快打慢耍,棍花乱闪,武功底子似乎非常深厚,一出场就朝卓家蓉行了一个大礼。
柳雩妮不懂戏,但很尽本份地跟着大家专心观赏。
“很无聊哦?”李柔附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哦。”柳雩妮朝她眨眨眼,要她当心别让老爷夫人听见。
陡地,觉得掌心教人捏得发疼,是李豫,他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因道:“如果不喜欢就先回房歇着,待开席时再出来。”他深知这种场合对柳雩妮而言无疑是最痛苦的煎熬。
“那怎么行?”卓家蓉耳尖的听见他们的对话。“你还没跟我祝寿呢,就想走?”
“是。”柳雩妮回眸笑着要李豫别太担心她,然后客气地举起酒杯,向卓家蓉祝福,“祝你富贵绵长。”
这时一根长形疾飞的木棍,相准柳雩妮的心口,“啪!”一声,击碎了她手中的酒杯,瓷片碎裂,琥珀色的液体溅湿了她的襟口。
是金箍棒!齐天大圣的傍身武器,怎么飞到这里来了?!
第九章
筵席上顿时乱成一团,众人于惊愕中,忙趋前察看柳雩妮的伤势。
“雩妮妹子,你伤着没?”卓家蓉第一个冲到跟前,比任何人都快。
“我没事。”幸好李豫身手矫健,在那金箍棒犹离身寸许时!及时将之接在手中,才没令柳雩妮血溅当场。
“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请柳姑娘恕罪,原谅你一时失手。”
饰演齐天大圣的角儿原本惊惶失措,经卓家蓉提醒,赶紧双膝跪下告饶,“请柳姑娘原谅小的学艺不精,一时大意。”
柳雩妮惊魂未定,惶恐跌岩地倚偎在李豫怀中低低喘促,一股莫名的骇然在她体内冲击。
事情真是这么简单?
她茫然地望向李豫,只见他拧眉敛颜,强大的风暴迅速在他眼脸下凝聚。
李老夫人也过来说情,认定这角儿确实只是一时失手,别无他意。
“鬼才相信呢!”李柔细声细气地向柳雩妮咬耳朵,“他到咱们家表演过数十回了,从没失手过,难不成他跟你有仇?”
“柔儿!”李老夫人大声斥责,“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嘀嘀咕咕什么,滚一边去!”
“人家只是提出合理的怀疑嘛,爹?”李柔看她爹面无表情,只得无限委屈地退到一旁。
“小蝶,”李老夫人道:“我看雩妮大概累了,你扶她回房歇着吧。”
“不必。”李豫把冷得足以封喉的星芒瞥向卓家蓉。“卓姑娘真是先知卓见,不需询问就知道这纯属意外,由此可见,你一定也知晓,令尊近日大肆捕捉青帮弟子,是完全没有真凭实据。”
“那我怎会……我不明白李大哥所指为何?”卓家蓉脸色微变,转头向李老夫人告罪,“伯母、伯父,今儿千错万错都是蓉儿的错。”
“不干你的事,不必自责。常言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怎么却不准人家偶尔失手?豫儿,你眼里若还有我这个娘,就给我坐下,由小蝶陪雩妮回房去!”
“娘!”李豫没想到他娘竟一面倒地护着卓家蓉,是以固执地不肯依言行事。
“雩妮,”李老夫人见儿子牛脾气又发作了,忙将矛头转向柳雩妮。“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母子为了你兴起不必要的冲突?”
“ ,老婆子,你这是干么?”李老爷子给烦得受不了了。
“没你的事,你给我安静看戏。”李老夫人还在等柳雩妮回话。
“别叫我为难,求你。”柳雩妮悄声恳求李豫,“就让我回房去,横竖我对这戏也不感兴趣,你留下来,帮忙招呼诸亲好友。”
李豫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是的,他是应该留下来,因为待会儿,他还要当众宣布他和柳雩妮的喜讯呢。
“我稍后就来。”不知怎么的,他直觉这件事不会这么单纯就落幕,他倒要看看卓家蓉还能要出什么把戏。
* * *
奉命送柳雩妮回房的原本只有小蝶,但一走入穿堂,忽然不知从哪儿又多冒出两名丫环。
“你们是……”小蝶诧异地盯着两人瞧了又瞧,怎么不曾在吟风别院见过她们?
“我们是奉命送柳姑娘到‘喜来客栈’的。”
“去喜来客栈做什么?”
“有位叫水火嫂的,说是带了一些罗田镇的土产要送给柳姑娘。”
喜来客栈就在距离吟风别院不远的小市集上,柳雩妮虽觉有异,但继之又想,以水火嫂的古道热肠是有可能专程送吃的来给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妨过去看看也好。
今儿天候不错,她们一路走水道过长桥,旋即来到喜来客栈门口。
待要入内时,大街上忽起了一阵骚动。柳雩妮本能地踯躇了下脚步,猛回眸,小蝶竟已不知去向。
她心中一凛,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的奸计,但究竟是什么样的阴谋,她则一头雾水。唉,亏她一向以天纵英才自居,竟栽得这么不明不白。
“柳姑娘。”喜来客栈的店小二匆匆跑了出来,拉着她的衣袖不容分说地掩进路旁的一条暗巷。
“敢问小二哥,你这是……”她不记得自己交游有这么广阔呀,他不会又是另一个陷阱吧?
“啥都甭问,快跟我走便是。”他的声音有点熟悉,可记不得在哪儿听过。
这名店小二大概是天底下轻功最好的,一手拉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跃上栉比鳞次的屋脊,脚尖轻点数回,已从树梢上冉冉而下。
“杭州城的跑堂,每个都像你这么厉害吗?”
“好说好说。”一顶皂色瓜皮帽远去了他半边脸,看不真切他的长相。“进去吧。”
柳雩妮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望去,这间坐落于喜来客栈后方的小木屋,看来冷幽幽的,其中说不定有诈。
“我在这儿歇会儿就好,谢谢你的好意。”
“听说吟风别院在闹小偷,大批送给卓大小姐的寿礼全叫贼儿偷了去,现在大批的官差正四处捉拿嫌疑犯,你先进去避一避,免遭池鱼之殃。”店小二幸灾乐祸,说得眉飞色舞。
原来是闹小偷,那就跟她没有关系了嘛,真是的,害她没头没脑的吓出一身冷汗。小蝶那小妮子八成也是搞不清状况,怯弱地躲了起来。
“无妨,横竖我又没偷人家的东西,何必缩头缩尾的。”
“真的吗?”店小二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
“那当然。”瞧她唇红齿白,五官端正,难道长得还不够清清白白吗?什么口气。“对了,还没请教你,怎么知道小女子我敝姓柳?”
“这上头说的喽。”店小二拿出一张巨型画相,画中的人不是她又是谁?
画旁写着一排大字——江洋大盗柳雩妮。
这么快?才一下下的工夫她就从李家的座上客,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柳雩妮的心霎时凉了半截。谁有这个能耐能在一时半刻之间,用莫须有的罪名逼得她走投无路?是卓家蓉,没想到她会如此地不择手段。
现在完了,大街小巷里想必都是准备缉捕她的官兵,上回侥幸逃过一劫,这次恐怕没那么好的运道了。
“呃,我说小二哥,”她惊惶慌乱地扯着衣摆。
店小二看她仓促无助,马上露出很邪门的笑脸。“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呃,我现在还能不能到那木屋里暂住几日,顺便拜托你帮我买一套男装。”
“没问题,我还可以帮你跑腿送信,再雇一辆马车。”店小二十分大方兼十二万分慷慨地应允。
“送信就不必了,至于马车,也好,你就告诉马车夫我要到罗田镇,需要多少钱?”她本想写一封信给李豫,告诉他自己处境危急,可继之又想,卓家蓉既然蓄意坑害她,又岂会让她顺利和李豫联络上。
“罗田镇远得很哩,你在这儿都没有亲戚朋友吗?也许先去讨个救兵。”
去跟谁讨!没有人会料到卓家蓉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法,先将她诱出吟风别院,再唆使官差企图逮她入狱。李家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厅观戏,包括李豫谁也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用了,我……在这儿,没有亲朋好友。”或许这正是个让她从此远离吟风别院,结束和李豫这段不明不白恋情的好机会。
“怎么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该有一两个知己好友,你要不要再想清楚点?”店小二关心过了头,好似在刺探她有没有同伙。
“我都说没有了嘛。”嘿,他居然一脸失望的表情。“你到底帮不帮我去雇一辆马车?”
“行,”一改方才的嘻皮笑脸,店小二把脸拉得跟马一样长。“马车一辆三百两,男装一套两百两。”
“什么?”柳雩妮几乎是咆哮起来,“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错了,这叫趁人之危,或者叫落井下石也行。”本来热心十足的他,突地变得冷心冷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快点!”
好个面善心恶的势利小人!长眼睛没见过这么可恶透顶,甚至远远胜过她老哥的大坏蛋。
“我没那么多钱,可不可以打个折?”
“不行。”店小二眼露凶相地瞪着她。“除非你有朋友愿意帮你的忙。”
左一句朋友,右一句亲戚。这店小二可能误以为她有同伙,才一个劲的逼她。
“我说过了,我在杭州举目无亲,左右无邻,哪还有朋友。”纵使有,她现在也不能说,纵然说了,想必也没人肯相信呀。
“没有拉倒,反正抓你到衙门领赏,照样有五百两可以赚。”说着他便张牙舞爪,穷凶恶极地欺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