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算好了,不过……”要死了,这人居然把纸笔都备齐了,就等她划押签字。“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好了。”
“也行。”李豫满好商量的。“把这儿收拾干净,顺便把那一百两送回帐房去。”
“为什么?你不是说好给我的?”拜托,她心中窃窃忖度,请不要让我只当一天一夜的小富婆,这打击太大了,我会受不了的。
“我改变主意了。”为防她再度携款潜逃,李豫决定狠下心肠把钱全数收回。“通常我会用比较严厉的方式惩罚不守家规的奴仆,念在你对柔儿还算用心的份上,就只罚你无薪无偿再工作三年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反对!”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衣食爹娘,柳雩妮加大声量提出抗议。
“六年。”
“太过份了,你凭什么?”
“九年。”她每吭一声,他就加一倍。见她气得粉脸生晕,蛾眉愁结,他竟有种难以言宣的快感。
柳雩妮双唇翕动了一下,将不满的情绪强咽回肚子里去,两行泪水在眼眶中颤呀颤,威胁着要决堤而出。
“不许哭。”李豫瞅着她两泓秋水似临波,一方朱唇含春情,不觉一阵悸动。呵!这女孩竟如此的美丽!会是今晚月光特别朦胧的缘故?好久他不曾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而此刻却是如此的清晰。“是你咎由自取,莫怪我心肠太狠,尤其不可以摆脸色给我看。”
“奴才不敢。”柳雩妮忿忿地垂下蛲首,眼泪恰巧顺着水颊淌下襟口。
“哈哈哈!”他陡地纵声大笑,以优雅闲散的态势与潜藏危险的星芒盯着她。“把奴才两个字收起来,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柳雩妮撇撇嘴,暗眸他假仁假义。不知怎地,此时此刻,她竟莫名的恨起他来。
“我身兼二职,又要教你女儿念书写字,又要低声下气打骂随人,这不是奴才是什么?”她低喘一声,悻悻地别过脸,不愿迎视他那灼灼似另含深意的黑瞳。
李豫莫测高深地牵起嘴角,蓦地捏住她尖细光滑的下巴,逼她正视他的眼。
“你一向这么牙尖嘴利,还是跟我特别处不来?”扫过她身子的眼光,似乎在盘算该用怎样高压的手段才能镇住她的泼劲。
柳雩妮惊讶地瞠大两剪闪着莹莹泪光的明眸。他想做什么?“不要碰我!我本来就是一个身世卑微的女子,不但品行低劣,且脾气暴躁,所以你最好赶紧把我扫地出门,免得我教坏你的宝贝女儿。”
“你在激我?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你?”
“反正你多的是钱,要十个八个像我这样的奴才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说过了,不许提奴才这两个字。”
“不然呢?”伪君子!“你告诉我,我的正确身份是什么?”
“你可有两个选择。”他伸手搭向她的肩,修长的手指缓缓移向她白玉瓷瓶般的颈子,用指腹按住她润泽微湿的樱唇。
糟了,这个老男人要非礼她!
柳雩妮张开口,准备好他一旦有下一步举动,就要扯开嗓子大叫。
“怕吗?”他忽地问。
“怕什么?”白痴!这还要问吗?柳雩妮牙龈暗咬,骂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女。
李豫嘲弄的笑颜更深了。“假使你真不喜欢教导柔儿,也不甘心当个丫环,那么倒可以——”
“办不到。”柳雩妮等不及他继续往下说,抢着表明心迹。“要我委曲求全当你的妻子?不可能的,跟你说哦,我虽然出身不好,但该有的骨气还是有的。”
“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表示意见好吗?”他有说要娶她吗?李豫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女人如此这般地不屑当他的妻。
“不要浪费唇舌了,虽然你喜欢上我是很正常的。”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他已经把自己弄得这样老,根本没人爱。柳雩妮对自己的相貌已经自豪到有些自恋的地步了。“但你要想想,我们年纪相差尽管不大,可是外貌至少有二十岁的差距;再者,你已经成过亲,而且有个调皮捣蛋的拖油瓶,就算我心胸再宽大,也没那个雅量去当别人的后母。请原谅,不是我看不上你,而是……我真的比较喜欢年轻俊俏的少年郎。”
她的天真和坦承令李豫啼笑皆非,纵然心中了无邪念,然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她走的。有这样一个女子常伴左右,生活将有趣多了。
“若是我硬要苦苦相逼呢?”他扬起轩眉,现出一抹讥诮的浅笑。
“想仗势欺人?”才刚止住的泪水,又冒涌盈眶。“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表面上一派堂皇,说的尽是仁义道德,其实肚子里满是坏水。对自己的女儿浇薄,对手底下的人也不仁慈。”
“我,浇薄柔儿?”这可是个非常严厉的指责,“把话说清楚。”
“难道不是吗?”糟糕,眼泪一流,鼻涕也跟着赶来凑热闹。身上又没带手绢,只得拉起衣角,先行解决一下……呵!舒服多了。刚刚说到哪儿?
“快说,我怎么待柔儿不好?”方才看见她极度没气质的举动,李豫对她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
对了,就是讲到这里。“你如果关心她,怎舍得轻易将她交给一个初来乍到,品行、学识未明的人教导?由此可见,你对她的好,只流于世俗眼光中的锦衣玉食,并无真心。”
这段话,像一根尖刺直刺他的心田,从来没有人敢质疑他宽宏的父爱,江湖中人甚至称赞他是个至仁至性的侠士与慈父。孰料,在如此的深夜里,于他的地盘上,一个荏弱娇怯的女子,竟敢大胆挑衅他。
“当然啦,我这么说是故意罗织罪名给你,让你知道被人硬栽赃的滋味有多么不好受。”柳雩妮压根不晓得她的言语已激起多大的涟漪,仍自说自话,“你会要我教导柔儿,看中的当然是我的美色。”
“嗯哼!”李豫诧笑半声,脸色比刚刚要好多了。“所以,按照你的推论,接下来我该施展什么样的手段,才能逼你就范?”
“依常态推演,自然是威逼利诱喽。”此言一出,她自己都呆住了。今儿是撞邪了吗,没事嚼那么多舌根干么?
“你愿意技术指导一下吗?”他调戏地趋近她。
柳雩妮虽长久混迹市井,见惯了坏男人的谐弄伎俩,然此刻却无措地不知怎么招架。
“你该不会用强的吧?”
“噢?”李豫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代表他的恍然大悟中羼杂着很多惊讶的成份。“多谢指点。”是她一路引领,可怪不得他顺藤摘瓜。
李豫一手搭着桌面,一手扣住她的小蛮腰,将庞大的身子移至寸许处,以便仔仔细细看清她自吹自擂的“美色”
唔,果真粉雕玉琢。
他难以自持,忘情地印上他的唇——
“啪!”这记锅贴既响且脆。
“你好大的胆子!”他简直不敢置信,这普天之下居然有人敢掌掴他,而且还是个女人。
“这是你咎由自取,怪我不得。”柳雩妮以牙还牙后,慌忙趁隙矮下身子,由他臂膀下溜往楼台的另一角落,以防他恼羞成怒之后,魔爪相向。“别以为你财大气粗就可以为所欲为,本姑娘可不是好惹的。”
不知死活的耗子!今晚他如果不给予严惩,岂不让她爬上了天。
李豫身形疾转掠,忽地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将她重新掳回怀里。
“让我见识见识你有多难惹。”瞬间噙获她的唇,将舌尖探入她口中……
天!柳雩妮觉得脑袋快炸开了。这个老老的坏男人夺去了她珍贵至极的初吻,且将她的理智蹂躏得快崩溃。
“麻辣小猫,怎么变成待宰的小绵羊了?”李豫松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地笑得张狂。
“呵!”柳雩妮虚软地扶着桌沿,大口大口喘促,心儿怦怦跳得好厉害,用力调均呼吸后,她慌乱地四下环顾。好在,大伙都睡了,没人躲在暗处偷窥,不然她以后甭做人了。
“今晚这一切,我就不跟你计较,但,下不为例,知道吗?”拉整衣裳,抹去唇边他残留的触感,匆匆走向台阶处,不知想起什么,又踅了回来,把地上散置的银子一一捡起,交还给李豫。“现在物归原主,你拿回你的银子,我得到我不幸的惩罚,咱们谁也不欠谁。”
“你认为这是一种惩罚?”反应迟顿的小妮子。
“不然呢?无原无故乱亲人家是很不礼貌的。”她初初从少女成长为小女人,对情爱这种东西仍处于懵憧不解的阶段,她不相信李豫会爱上她,因此他这轻浮的举动,只能将之解读为狎戏和施虐。“我会乖乖把三年的期限做满,可,你得答应我不把今儿的事情告诉别人,要不然将来没人愿意娶我的。”
“如果我执意留你在吟风山庄呢?”他没有接过银两,却一把抓住她的柔荚。
“别闹了,”柳雩妮打掉他的手,很悲凄地抿着小嘴,“以为我无父无母很好欺负吗?警告你哦,在罗田我可是有一大票哥儿们,你要是太得寸进尺,当心我修书回去搬救兵,把你吟风山庄搞得鸡飞狗跳。”
“他们统统住在罗田镇?”语气中透着得以嗅出的愠怒。
“是啊,我长这么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杭州,要是有机会让我云游四海,岂止一两个相好的男孩,至少交他十个八个——”
“住口!”李豫脾气说来就来,气势之骇人,完全出乎柳雩妮的意料。“从今尔后,你必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断得一干二净。”
凭什么?!谁说他们是流氓地痞来着?
柳雩妮很想大声的顶回去,话已冲到嘴边,却懦弱地咽了回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忍一忍,免得又遭狼吻。
此时晨曦乍泄,柳雩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神情显得相当慌张。“这是无理的要求,恕我碍难接受。我到府上来,即便做牛做马,出卖的也仅止于劳力,你无权干涉我结交朋友的自由。”
“老爷,”张大姐从楼梯口款款走来,“大门外来了一群人,说是雩妮的乡亲。”
柳雩妮闻言,不禁喜上眉梢,回眸瞟向李豫,惊见他浓眉之间风云汇聚,怒火纠结。
“老爷,”张大姐问:“要请他们进庄里来吗?或者让雩妮出去见见他们即可。”
“我出去好了,我出去见他们。”柳雩妮忙道。
“不,请他们在大厅上等候。”他冷冷地回向她,“远来是客,我们该善尽地主之谊,不是吗?”
“反正你是老板,你说什么是什么。”柳雩妮猜不透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揣想得到,他绝非出于善念,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
柳雩妮换过一套干净的衣裳,早膳都来不及吃,就慌忙来到大厅上。
七、八个平日来往热络的乡亲们,一见她从内堂走了出来,霍地全涌了过来,手上抓着、拎着的鸡鸭、米稞、青菜顿时满天飞舞。
“刘大婶、周大婶、水火嫂、大柱子、阿木哥……你们怎么都来了上他乡遇故友,兴奋之情自是不在言下。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简直把李府的大厅吵闹成菜市场,完全无视于旁人的存在。尤其是柳雩妮,她一开心,根本顾不得别的,和大家寒暄问好之外,还来个热情拥抱。
“我们看到你大哥一个人回去,就觉得不对劲。”水火嫂道:“死逼活逼才问出你被卖到这儿来。世上就有这么坏心眼的哥哥,真是没天理。”
“就是嘛!我们可想死你了。”阿木哥拉着她的小手,关切地问:“你在这儿好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听说那些有钱的大爷,不是心肠歹毒,就是性好渔色,”眼尾瞟到沉默站立一旁的李豫,忙推着他道:“我们说点体己话,麻烦你别杆在这儿打扰好吗?”
“呃……”柳雩妮吓得心脏要跳出来了,开口想跟大家介绍一下,哪知这群喳呼的乡亲们,拼命打岔抢话说,害她几度张口欲言都功败垂成。“他他……他就是我的……呃……”
“ !先别管他了,我跟你讲,”见李豫很不识趣地犹文风不动立在原地,阿木哥索性拉着她闪到角落去。“今儿我们会在镇上的‘梅龙客栈’落脚,你如果实在待不下去的话,可以呃……”他眨三下眼睛,再努努嘴权充暗示。“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当然懂啦,问题是懂了才惨呀。柳雩妮眼见李豫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一颗心就愈悬愈高愈沉重。
午时将届,大厅的屋顶差不多快给掀了之后,水火嫂终于提出一个震撼人心的关键性问题——
“怎么来了大半天,都还没见到那位传说中鼎鼎大名的李老爷?”
“我就是李豫。”
终于轮到正主儿说话,众人无不一阵惊诧。
“真……真的吗?”阿木哥脸色煞白,小声地碎碎念着,“嗄,这人好奸诈,躲在那儿一个劲儿偷听,啥话也不说。”
“就是嘛。”水火嫂赶快回想刚刚有没有讲很多人家的坏话。他们心目中原先料想的“李老爷子”当是个又老又丑,顶着一个大肚子和一个大秃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骠悍挺拔,气宇非凡。虽然脸上留了一大缯碍眼的胡子,仍约略可以窥出其相貌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怪怪的。”周大婶捣着嘴巴道:“长成这个‘德行’,怎么看都不像是做长工或当帐房的料,果然。”
“果然怎样?”大柱子憨憨地问。
“蠢!”阿木哥朝他的脑勺轰过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现在怎么办?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地面面相觑,再待下去好像不怎么好意思哦?
周大婶向水火嫂使了个眼色,道:“既然我们知道雩妮在这儿也……还过得去,而且这位李老爷人也挺……好的,那,我们就没啥好担心的了,就……”闪人了吧?
“对对对,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水火嫂马上接着说:“雩妮,我们走了,你要保重哦,过些日子我们再来看你。”
“李爷,我们雩妮就交给你了,”大柱子依依不舍地,“她很乖巧勤奋,又尽忠职守,担屎都不偷吃的。”
“废话,你偷吃吗?”老爱说错话,偏又特爱说。阿木哥没好气地又白了他一眼。
“若各位不急着返回罗田镇,何不留下来用完午膳再走也不迟。”木桩一样杆在那儿的李豫好不容易开启金口,竟是一句颇中听的客套话。
“这样啊……这个……”刚才编派了人家不少坏话哩,还要叨扰人家一顿,不太好意思呢。周大婶讷讷地推举水火嫂代表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