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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酒醉的绯红,香枫因着冬意渐浓,逐一从枝头飘离,缓缓落入尘埃。
立在蒋寒梅背后的吴茵茵,蹲身拾了数片握在手中把玩。她奉蒋寒梅之命把孟昶请回上海已十多天,总算有机会到孟家和他们祖孙俩共进晚餐。
孟昶躺在两株白桦树中间的摇篮上,手中拿着一本叶慈的诗,心不在焉的浏览着;蒋寒梅则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生病这段时间,多亏茵茵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该好好谢谢她。”
“我知道。”孟昶眼睛盯在书本上,漫不经心的回答。
蒋寒梅透过厚厚的老花眼镜,不甚开心地瞟了他一眼,“你晓得奶奶老了,活过了今年不知明年,在我走之前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快快乐乐。”
这是开场白,接下来又要训话了。孟昶无奈地放下书本,跳下吊床,向前握住蒋寒梅青筋横布干瘪的手背。
“奶奶老当益壮,一定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
“不要哄我开心,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她叹了一声,非常严肃地望着孟昶。“真的……不要再和她厮缠了,这世上除了茵茵能全心全意扶持你,别人是无法兼顾事业与家庭的。”她虽知吴茵茵为拜金女,但她不想看他因江昕而痛苦,且江昕还是孟涛当年的死因。
奶奶口里的“她”,不用明说孟昶也知道指的是江昕。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必须找一个和我倾心相恋的女子。您不是希望我快乐吗?那就不要逼我,让我决定自己的未来,让我去娶我爱的人。”
“孟昶!”蒋寒梅的手忽地颤抖起来,“她不适合你,她太像你妈妈了。”
“我妈妈?”这个名词曾是他们祖孙俩之间的忌讳,多少年了,她绝口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是的,你妈妈当年生了你们兄弟以后就跟着人家跑了,她从没尽到为人母亲的责任,我不希望你的孩子将来步上你的后尘。”提起这不孝的媳妇,蒋寒梅依然余怒犹存。
“不会的,江昕不是那种人,除了我,她没别的男人。”关于他母亲的种种,他这个做儿子的没权利去追究,无论是真是假,现在她已经过世了,追究也没有意义。但,对于江昕他有十足的把握,她一定会是个贤妻良媳。
“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
“谁是您的消息来源?”孟昶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往正假装捡拾落叶的吴茵茵身上。
“你别误会茵茵,不是她。”
“那么是谁?”谁敢在他们祖孙面前嚼舌根搬弄是非,谁就得付出代价。
“是……”蒋寒梅一下语塞,“反正你别管,你听我的就是了,我要你娶茵茵为妻。”
他倏然放开她的手,霍地站起的转过身,长长地一声叹息后,才又面向蒋寒梅。
“我已经有太太了。”
听到这句话,始终低着头的吴茵茵猛地一抬眼,幽幽望向孟昶的背影。
“那不算,那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蒋寒梅已由他口中得知孟涛写给江昕的信的内容,她知道无法再用过往的仇恨作为惩处江昕的借口,但又不肯轻易让她就这么成了孟家的媳妇。
比较起来,茵茵家世良好,学识丰富,个性也温柔娴淑除了拜金外,但最重要的是,待她孝顺极了,江昕怎么及得上她的一半好?
“我会努力让她承认那场婚宴的法律效力。”即便不能,他也不在乎再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我反对,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她该拿什么来威胁他?
“奶奶,我已经三十一岁了,您还想拿藤条来逼我屈从吗?”
“就算你六十岁,你还是我孙子。”孩子长大就是这点不好,既不听话又任性。
“放心,我很快就会给你一个曾孙子。”让你转移注意力,别再动不动就对我施念紧箍咒。他在心中补充。
“真的吗?”老人跟小孩一样好哄,一听到有曾孙可以抱,蒋寒梅马上把刚刚的疾言厉色换成慈眉善目,什么时候?”
“我正在加紧努力当中。”孟昶抛给她一抹暧昧又调皮的笑容。
“这样啊,我还以为八字已经有一撇了。”蒋寒梅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期限,如果一个月你们仍做不出个人来传承孟家的香火,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她若有所思地瞥向吴茵茵,只见她脸上血色尽褪,眼眶中聚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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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工作,又婉拒青桦广告的挖角,江昕享受这十年来不曾有过的优闲生活。
孟昶从上海打了不下三四十通的电话,催促她赶快到孟氏实业集团的总公司上任,但她就是提不起劲。她被自己含糊不清的身份给绊住了。
现在她究意算不算是孟家的媳妇?高平那场不名誉的婚礼有几个人知道,孟家的人是用什么态度和角度来处理这件事?
如果她不是孟家的媳妇,那么就是孟昶的情妇喽?对男人来说,这叫依附裙带关系;对女人而言呢?难道不会让人议论纷纷、蜚短流长?她对自己的才能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但对大众普遍的量窄好妒,则感到忧心忡忡。
除此之外,叫她忐忑难安的还有孟奶奶,依直觉判断,她大概应该不会喜欢她。
怎么办才好?本来是我行我素的大女人,而今却陷溺在一个“情”字上,变成患得患失的丑小鸭。
“江昕,电话!”祝少君自从和陈永然分手以后,就成了火爆女郎,拉开嗓门一吼,连对街扫地的清洁工都会吓一跳。
江昕接了电话才知是吴茵茵打来的。她竟然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查到了,这女人颇不简单。
“我是奉孟奶奶之命打这通电话,她想见你,礼拜六晚上可以吗?我们会在寒碧楼三楼的包厢等你。”吴茵茵说话的口气像在宣读圣旨,中间丝毫不给人打岔或发问的机会。
“我不可以拒绝吗?”宴无好宴,江昕心想这一老一少铁定不会吃饱撑着找她闲磕牙。
“是的。”
电话那头响起嘟嘟嘟的声音,江昕索性挂上话筒,觉得她现在不仅是丑小鸭,还是个灰姑娘,而那个吴茵茵则像极两个翘屁股姐姐其中一个。
“喂,我出去了。”祝少君浑身上下香喷喷的从浴室走出来。“可能天亮才回来。”失恋后,她已经自动自发地把这儿当作疗伤的温床,谁叫江昕破坏她本来已十拿九稳的美满良缘。
“又要出去约会?”她这个爱河失足者,疗伤的速度可真是快得惊人。
“对呀,明媚鲜艳能几时,我可不要整天窝在家里浪费美好的青春岁月。”像她这样一身风情无限的女人,最能体会林黛玉的顾影自怜。
“那……我该祝你好运,还是马到成功?”其实少君并非没有人要,只是生性喜好周旋在诸多男人之间,享受众星拱月的乐趣。
“两者皆非,这次我要手到擒来。”她表现出少有的舔嘴咂舌渴望。
“哇,这位男士想必是人中豪杰。”
“不告诉你,而且在我套上他的婚戒以前,严格禁止你擅越雷池。”语毕,她甩了下鬈发,用芭蕾舞伶的姿态滑向门旁。
门一打开,门厅处立了个颀长的男子,朝她颔首微笑。
“请问你是……”
“我叫孟昶,我找江昕。”
“她……她在里面。”祝少君转身跑进卧房,抓住江昕的手,急问:“你怎么没告诉我孟昶长得和汤姆克鲁斯有得比?”
“喂,约会快迟到了,你还不快走。”
江昕尚未走出房门,孟昶已大模大样的登堂入室。
“也许我可以把约会的时间往后延一、两个小时。”祝少君咬了下嘴唇问:“孟先生,用过早餐了吗?我的培根炒蛋很拿手哟。”
“你瘦了,怎么这些天没好好休息?”孟昶压根没把祝少君的话听进耳里,所有的焦点全部集中在江昕身上,他走向前,立即将她揽进臂弯,关怀备至。
“喂,我在问你话耶,请你有点礼貌行不行?”祝少君几时被人家这样冷落过,拉不下脸来,却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可怜的小东西,你一定是想我想得茶不思饭不想。”他轻轻地在江昕额前一啄,“周末有个重要的商业聚会,我希望你能陪我出席。”
“嘿,我……我……”祝少君朝左朝右地踮起脚尖,还是插不上话,气得七窍生烟。“我走啦,你们……算了,不用送了。”
连祝少君有没有把门带上,他们都没留意,这一刻只属于倾心狂恋的有情人。
“聚会是几点钟?”千万别和孟奶奶的召见撞时才好。
“晚上六点开始,我们可以晚点到,但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孟昶贪恋着她周身肌肤飘逸出来的馨香,浑没注意她神色中微妙的变化。
“对不起,那天我正好有事。”除非她不想正式走入孟家,否则周六的鸿门宴,她是非去不可。
“什么事?”孟昶神情有些不悦。
“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伸手扳回她转向一旁的脸庞瞠视着。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若周六之约,孟奶奶不怀好意,那么一旦告诉孟昶,只会引起他们祖孙间的不愉快。
“你有事情瞒着我?”孟昶捧着她的脸,逼她与之四日交接。“我不逼你坦白招供,但我要你保证,无论在任何压力下,绝不出卖我们之间的爱情,背叛我们之间的信任。答应我?”
“我……我答应你。”为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头一点把握也没有?
第九章
六点整,江昕准时到达寒碧楼。
在登上三楼包厢时,吴茵茵突然从转角处走来,对她亲切且礼貌地盈盈一笑。
“在见到奶奶以前,我想先给你一些善意的忠告。”她故意放慢脚步,让江昕也不得不跟着缓慢前行。
“有什么话,说吧。”是不是善意得由她来判断,严格说来她们算是相见会分外眼红的情敌,这样的关系教她怎么相信她的善意?
吴茵茵见她神情自若,似乎有点意外,顿了一会才道:“奶奶是个很顽固的人,很不能接受旁人跟她意见相左,所以,待会儿不论她给你什么,你尽管收下就是;也许她会说一些不太入耳的话,希望你能宽宏大量,别跟她计较。”
这番话在江昕听来,犹似孟家的长媳在耳提面命般,令她差点搞不清楚吴茵茵的身份。
“就这样?”
“对,总之,别跟奶奶唱反调,一切尽量顺着她,这样,你跟孟昶之间就可以少掉很多阻力。”她说话时脸面很冷,口气很热,颇有些言不由衷的感觉。
“为什么帮我?”江昕问,“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只是我们的第二次会面。”
吴茵茵同意地点点头,“虽是这样,但我对你却已经耳熟能详。刚开始我视你为情敌,但之后孟昶让我了解,你已不战而胜。既然不是敌人,何妨做个朋友。”
“这不是常人做得到的。”盯着她眼角的湿润,江昕心中不觉恻然。
“没错,但为了爱他,为了能一辈子守在他身旁,即使再艰难,我还是会去做。”吴茵茵浓密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我没力气照顾谁一辈子。”开玩笑,他又不是她儿子。“我们很可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在交会的一刻发出灿烂的光芒,至于往后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你的意思是,你爱他却不见得愿意嫁给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吴茵茵激动地提高嗓门,“这桩婚姻明明是你高攀,你凭什么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你要知道,孟昶他不仅才华洋溢,容貌俊逸非凡,他还拥有足以睥睨整个亚洲金融商圈的权势和财富,而你,你什么都不是!”
江昕被她的过度反应吓住,“你……爱他爱得很深?”要不然不会激动成这样。
“何止我,爱他的名媛淑女,没有上千也必有上百,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谈话间,两人已来到包厢门口。吴茵茵不厌其烦地再次提醒她,绝对不可拂逆蒋寒梅的意思之后,才推开木门。
“来啦?”蒋寒梅今儿个穿了一件滚着金花的丝绸旗袍,很能彰显高贵的气质。“坐。”
江昕客套地将蒋寒梅旁边的位子让给吴茵茵,自己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这个一览无遗的角度,却令她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
仅仅吃了三分之一吴茵茵擅自作主帮她事先点好的鱼翅羹,蒋寒梅就搁下筷子,出其不意地问:“你真的要嫁给孟昶吗?”
蒋寒梅端起茶碗,正巧隔开她和江昕的视线。
这道尖锐的问题,让江昕霎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幸好她社会阅历丰富,反应也够灵敏,只怔愣一下就把问题抛回去。
“这句话如果早在‘高平事件’之前提出,我或许会比较知道该怎么回答您。”总不能要她的时候她就得活该倒霉到孟家守活寡;不要她的时候,她又得摸着鼻子自动卷铺盖走路。
她喜欢吴茵茵,任谁都看得出来,想必孟昶半途的转变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之外,也令她相当震惊和不满,果然宴无好宴,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四四六六把话敞开来,总比以后留着一大块疙瘩在心上要好多了。
“你这是在怪我这老婆子?”她把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原本还算和颜悦色,陡地把脸往下一扯,换成疾言厉色。
“孟奶奶别误会,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她是被设计、遭陷害的人,她都把气咽下了,怎么害人者反而比她还理直气壮?“今天不是我厚着脸皮主动找上门,是您邀我到这儿来的,但您却有话不肯直说,偏要拐着弯子玩心机,对不起,我人笨肠子直,应付不了您这莫须有的责难,恕我先告辞了。”说完,她便起身作势离去。“给我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蒋寒梅自知确有理亏,待江昕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后,她的脸色已不再那样难看。“假使你真想嫁给孟昶,我也不反对。”
这倒令江昕有一些喜出望外。不过,通常麻辣的总在给完甜头后,静观其变再说吧。
“但我要你先签署一份财产协议书,保证你嫁入我们孟家后,绝不贪图我们家的一分一毫。”虽她知道江昕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但环境是会改变人的心境,她还是预防万一。蒋寒梅示意吴茵茵把预先带来的文件拿给江昕。“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个苛刻寡恩的人。这个,绝对比你当二十年的创意总监赚的还要多。”